品得好时光

　　她在回家之后看了那封信，特别是那一段反复看了几遍，又用了手机拍下来。她将信与照片放到一起，郑重其事的放好。她想，或许会有一个让江如练背诵的机会；她想，原来泛兰舟也是记挂着自己的；她想，一定要在新年到来的时候，再去公园等待。去年没有等到，今年一定会等到的。
　　有的人不需要等，自然就上了门。比如谢秋娱，沉浸在爱情当中的女人能够记起自己的朋友可真是不容易。
　　步月故意拿话刺激她：“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老朋友了？你的新男友不好了吗？”
　　谢秋娱知道步月是故意拿她寻开心，也不恼，对着步月勾肩搭背的。“男友再好也不如我的步月好！我想你了呗，就来找你。今天我休息，我和你共进早餐，再送你去上班。好不好呀？”
　　步月瞥着她：“你是不是跟踪我了？”
　　谢秋娱一听来了精神，撤回搭在步月脖子上的胳膊，惊道：“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人家得了一个外出学习的机会。”
　　谢秋娱挎着步月的胳膊，夸张的笑道：“你看，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我这个朋友。走吧，我陪你吃早餐，再送你到公司。我现在才知道，做一休一真的还不错。”
　　到底是朋友的关系，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又说又笑。
　　究竟只是朋友的关系，有些事还是要保持距离。
　　步月几次想问谢秋娱是否对子夜坦白了自己过往的经历，几次张了嘴又转移了话题。谢秋娱说子夜已经将他那唯一的恋爱经历全部告诉了自己，步月很想劝谢秋娱也要那样做，遮遮掩掩没有好处。但最终忍住了，谢秋娱正在兴头上，她不想给她泼冷水，不想让她扫兴。
　　步月记得江如练说的话，但她也辨不清谢秋娱究竟是个独立性强的人还是依赖性强的人，反正现在的谢秋娱已经不是学生时期的谢秋娱了。
　　江如练去学习，还是那座城市。它的秋天充满了诗情画意。江如练在上个月说过要带步月来看这座城市的秋天，没想到他自己先来了。结束学习的那天，得了半天的自由时间，他去了簇水书店，那位叫簇水的小伙子也在，手里忙着修补那些收来的旧书。
　　江如练一出现，簇水的眼神就变得谨慎起来。他的眼睛跟着江如练的身影移动，一刻也不离开。江如练挑了一本书，在簇水面前晃了晃，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付了账，便上了楼。不是休息日，楼上有空座，他也挑了靠窗的位置，是正正方方的侧窗。
　　书打开来摊在桌子上，却是没看几页。江如练将手握了空心拳放在脑袋上，用胳膊肘做了支架，眼睛望着来往的行人。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由远处走到近处，又从近处走到另一个远处。江如练记得她，多年不见，她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见老了。
　　江如练第一次在此地登门拜访时，是应了泛兰舟的邀请。开门的正是那个长相温婉的女人。她警觉地盯着江如练，任由江如练做了五六遍自我介绍，就是不让他进门。她用了当地的方言将泛兰舟喊了出来，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泛兰舟快乐的脸。泛兰舟小声对她说了什么，那女人便走回自己的房间去，重重的将房门关上。江如练想，像这样老的房子，各部零件都是老化的，那样子摔门该有多危险啊！
　　泛兰舟的房间是一个小小的阁楼，老建筑了，不知是哪一任主人改造的，四周净是些宽宽大大的窗户，斜顶上也安了窗户。江如练想，这不像是住的房子，倒像是野营时租的帐篷，上面还带了一层薄膜制的窗子。
　　阁楼空间小，有一个不成规矩的自造榻榻米，既当卧床又当坐塌，卷了一条毯子，那是晚上睡觉时直接铺开用的。最大的窗户前摆了木制的三层楼梯，泛兰舟坐在最顶层上，沐着阳光打电话。江如练个子高，站着不舒服，泛兰舟手一指：“坐那吧，已经做过清洁了。”
　　江如练顺从的坐到了榻榻米上，有意无意的瞥着泛兰舟。她穿了一条海蓝色长裙，露出了米白色的衬里，像是海浪翻涌时起的浪花；上身着一件白色的七分袖衣衫，朴素单调，只有一点点褶皱的装饰；绾了蓬松的发髻堆在头顶上。像一只慵懒的猫。
　　电话机是旧式拨号的，涂着热烈的红。泛兰舟右手握着话筒，左手玩弄着线圈，卷起来又松开去。她的脚上没有穿鞋，一双人字拖并拢放在楼梯旁边，她的左脚用脚尖做了支撑，右脚盘在了左小腿上。不知她在和谁打电话，江如练来之前就已经在说了，话题总是要扯开去，脸上的笑也未停止过。
　　好容易结束了电话，泛兰舟抱歉的笑着：“一个朋友要离开这里了，我要为这位朋友践行，约好了时间。”她依然保持着通话的动作，话筒迟迟没有放回到电话机上。她的脸是盛开的一朵花。江如练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傲然的一朵花，后来却是生了病。
　　他们长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凋零了。
　　江如练拍了簇水书店的照片发给了步月。步月还未将照片仔细看过，江如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说他今天晚上的飞机就回来了，大约十点。又问步月能不能去接他，说完了又叹气：“我忘了你不会开车。算了，那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将话说完了，江如练迅速将电话挂断了。江如练想了想，又给步月发了一条信息：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步月一头雾水，她正在上班，刚刚与客户在电话里有过激烈而友好的辩论，大脑有些不灵光。她
　　给客户发去的文稿被打了回来，她想到了以友谊为题来宣传产品，客户嫌太平淡了，没有噱头。
　　手机黑屏，一抬头，却见簇水过来续茶水，这是书店的老惯例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面无表情的。许是年轻，簇水败下阵来，低了头转身去了另一张桌子，噔噔噔的下了楼梯。江如练想起来，泛兰舟与簇水是相熟的，好像住在同一巷弄里。簇水写了一笔好字，这也算是不幸生命中的一点补偿。江如练饮了茶，下了二楼，还了书，又在纸上写道：“你大学毕业了吗？”
　　江如练的字写得也不赖，但和簇水比起来，就差得远了。簇水的字刚劲有力，像极了他的生命，倔强而顽固。
　　“是的，但还是回到了书店里。”
　　“这不是一件坏事！”
　　簇水话锋一转：“那位姐姐呢？”
　　江如练心一动，不露声色地写道：“没有来。”
　　簇水收了笔，向着江如练点点头，打着手势，江如练看懂了，他是在问自己：你要不要去那个房子看看？
　　江如练写道：“她在吗？”
　　簇水摇头，使了力气从嗓子中憋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她、好、久、没、有、回、来、了。”
　　江如练听懂了，愣在原地呆了半天，笑着摇摇头，道：“不去了。谢谢你！”这次，他不用笔写了。他是知道簇水还存有一丝听力的。
　　江如练知道步月不会真的到飞机场来接自己，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失望。飞机落地，手机开机，也没有步月名下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江如练感到心里窝着火似的，像这暮夏初秋的夜晚，凉风夹着热气。他忍不住给步月发了条信息：是不是休息了？
　　他没想到步月的信息回复的如此快：没有，在等你落地报平安！
　　他心头一暖，耍了小孩子的脾性，破天荒的说了软绵绵的话：还以为你不会挂念我……
　　他不会想到步月一开始的表情是如何的，那是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没有他自以为是的暖意，但他的第二条信息冲破了步月的防线，她的心是灼热的，在与这秋老虎的天气比赛着谁的热度更高。
　　青春期留下的爱慕之情终究还是有余音的，就算是走了调的，也得坐等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
　　步月本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手机还没到自动关机的时间，就差那么一分钟，江如练的信息声使得步月清醒过来。懒懒的打开来看，违心的回了那第一条信息。
　　江如练抱歉的回说：没有给你带礼物，但是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步月微微一笑，心说：上次你也是说有很多话，却又说了多少？藏一半露一半，我可是听得出来你在避重就轻。同样的话说了三遍，意义就减了一大半，像那放羊的孩子。
　　她想不出来要回复什么，右手盖在手机上，渐渐走了神。她想着江如练下午发来的簇水书店的照片，那时电脑屏幕上正是她被客户打回来的文稿，不由想起了与明珠在一起疯闹的日子，蝉鸣日照，沉李浮瓜，那是一段短暂的开心时光，却因为两人的一见如故而又将时间无形中延展开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