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小食店太安静了，确切的说是冷清，除了歌子和音子，再没有人肯进来。
　　歌子突然冲着音子笑说：“好久不见了。”没话找话说的时候真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音子被这突来的问话给呛着了，咳嗽个不停，歌子赶紧递上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吓了你一跳吧？”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话，有些拘谨有些生硬，像是突然失去信号的话匣子，重又低头扒饭。
　　心中不禁感慨，又到了吃八宝饭的时候了。
　　时间是最好的厨娘。糯米需要在水里浸泡四小时以上，蒸熟后，搭配白糖和猪油拌匀，提前将红枣、薏米、莲子、桂圆、豆沙等果料铺于碗底，倒入部分糯米，再加入一层果料，最后将剩余糯米盖到果料上压实，继续上锅蒸透，待其蒸好后将八宝饭扣到盘子里，一个结结实实的倒扣的碗形，最后浇上桂花汁。
　　味道鲜美的八宝饭滋润了两个人的味蕾，直通到心里去。
　　音子看着歌子，那头贴皮短发很是伶俐，她本就是自然卷，更添了一份独特的韵味。音子想，如果自己留了短发，是不是也这样耐看呢？如果当初自己选了省外的学校，是不是也会得到不一样的回馈？
　　她擅长书画，梦想着考入美术学院。说不定现在会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就像歌子那样面对着众人侃侃而谈，不疾不徐的阐述着自己的创作思路，即使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也不要紧，她有能力应付。
　　除了工作，她还要去上课，给很多人提供绘画知识，给予一定的创作技巧。她需要独自开车，车里摆放着画架和各式画笔颜料，她的灵感如同泉涌，目之所及都能成为她画纸上的佳作。无论是黑白国画还是斑斓油彩，她都可以挥毫作就。
　　她回家探望双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留给他们的荣誉越来越多，她成为了家人的骄傲，引来大家的交口称赞。认识的、不认识的，掌声都是因她而起。
　　再不用局限于小小的天地中，活了三十多年还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也不用为了那份微薄的薪资而惴惴不安，总有着随时被淘汰的恐惧；不需要围着一双儿女而忧虑。她将有一份柏拉图式的爱情，自由自由的人际关系。
　　电话随时响起来：“胡小姐，有会议需要您的参加。”“胡小姐，您的画册需要再版。”“胡小姐，您投资的公益美术课堂即将开课。”
　　音子的嘴角现了一抹笑意，被歌子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自己的脸上也有这样的表情。想必，她们的默契还是在的。
　　歌子觉得音子随意的矮马尾很自然，黑色的发圈，朴朴素素。这个年龄的生活不就是朴朴素素的吗？
　　一份简单而不需要费太多精力的工作，三餐温饱简单适宜；下班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一趟菜市场，为心爱的家人准备一顿可口的饭菜，哼着小曲心情愉悦的打扫家务；辅导儿子写作业，如果学不会也不要紧，那就培养他的兴趣爱好；女儿也是一样，不一定非要文静贤淑，性格像个男孩子也是可以的；休息的时候，挽着丈夫去看望双方父母，或是陪着孩子踏青郊游。
　　日子很简单，甚至有些乏味，但是不要紧，只要家人好，那就足够了，何必要有加不完的班熬不完的夜，还有那些改了无数遍又回归到第一稿的方案。再也没有“南小姐，这个方案还需要改正。”“南小姐，有一个演讲会需要你参加。”诸如此类的聒噪。
　　光鲜的背后是数不清的讨论与判断，即使得到了掌声又如何？只不过是一瞬罢了，喧闹之后又是沉静，接着便是焦虑，那种害怕跌入低谷的恐惧。还是家人的呼唤最亲切：“妈妈，我的裙子呢？”“妈妈，这道题我不会啊！”“我的领带哪去了？”
　　她不需要外人眼中的独立，做个俗人也不错。世间万物谁又不是俗的呢？
　　想着想着，歌子不自觉的愣了神儿，直到音子发出了第一声笑，接着便是第二声，歌子也朗声大笑起来。她们怎么可能会成为对方呢？歌子还是歌子，音子还是音子，生活终归是自己的。正如窗外飘落的雪花，它是属于冬天的风景，不需要叹息春天的无缘。
　　小食店的木制红门推开了，有人进来了，许是因为天气冷，整个儿的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往是凭着已有的人生经验和昔日的回忆来对待陌生的人和新鲜的事。店主人也是如此吧，她是个年迈的老者，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的口吻招呼立在门口的人。
　　“来，吃碗八宝饭。”“好，谢谢。”说话的声音像这寒冬的风，颤抖而虚弱，带着略显苍老的音调，看那笨拙的举止，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瑟瑟缩缩的坐下来，摘下手套，慢慢搓了搓手，自语道：“好久没来了。”
　　歌子与音子将视线从那女子身上挪移回来，很自然的对视一眼，一个耸肩、一个歪脖，又同时站了起来，走出了小红门。
　　她们在雪地里缓缓前行。没有回忆，也没有慨叹，只觉得那各自的憧憬仿佛已过了一世。
　　在家过了个肥年，歌子的消寒图收获了梅花点点，身上长了肉，原先瘦削的脸变得滚圆起来，头上的自然卷短发看起来也变得滑稽有趣。她特地在楼下快走了两圈，一溜烟儿出了小区，气喘吁吁的奔到最近的药房，上秤一瞧，果然是胖了。杜宇在电话里也说自己胖了，家乡的水土还是疼惜自己的孩子啊！
　　又到了离家的时候，爸妈大包小裹的收拾了一大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歌子拿不了，找了快递打包送到外地。人到了，快递也就到了。临别时，歌子的眼圈泛了红，突然间就不想走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情绪迸发，音子爸妈前来送行，她不能在人前露怯。
　　音子没有来，像是特意避着的，歌子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那天在小食店的不期而遇好像梦幻似的，回头再想起来，愈发的不真实。
　　那天在小食店出现的幻影，终究不是现实。如果真的过上了音子般的生活，歌子怕是会疯掉。音子也是一样，做做白日梦就罢了，真要像歌子那样，自己的手脚也会变得不利索。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每年的这个时候，妈妈们也会像年轻人一样，与自己的好姐妹挑一个好日子，聚在一处搞个简陋的小联欢。那年是这个人请客，这年是大家AA，图得只是新年的一乐。今年不一样了，会有一位新朋友出场。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朋友，只是许久未见罢了。
　　年轻时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个人相互攀扯着，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其中一个叫竹枝的，不知什么原因离了原单位，起先还有着些许的联系，慢慢就成了失联人员。以前的通讯方式不发达，写信也不是常有的，本来还有辗转得到的固话号码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丢失了。上了年纪的人本来是对网络的一套不甚了解，现在也有了基础的运用知识，有人便通过网络渠道的牵线得了信息，一打听，果然是老朋友。
　　竹枝就是老朋友在网络上见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联络了。大家虽在一个城市里，但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竟断了联系这么些年。所以，当竹枝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是热泪盈眶的，相互抱了又抱，言语间也是真情流露。
　　寒暄过后，大家齐齐落了座，相互述说着这些年的变化。毕竟是多年没见了，等把回忆都感慨结束了，也就没了话。聚会这种事，尤其是所谓的老同学老同事，大多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妈妈们也不能免俗，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些事儿，或是冷眼相待，或是占了上风，气氛一下子就不对了。
　　还好有人是天生的联谊者，自然而然的就将话题引导了孩子身上。这样的话题在这个年岁的人中间是很受欢迎的。
　　有人讪笑着问有没有想做亲家的，立马得到了回应。彼此问着对方的孩子年岁几何，工作怎样，相貌如何，有人点头说可以试着回家说说，有人摇头说年龄不合适。本是熟人之间的聚会瞬间成了陌生人的联谊会，一些家里家外的琐碎事又被提了起来，耳语的、高谈的，甭管听者是不是已经知道，也不理会在座的人愿不愿意听，像过电影一样，又过了一遍。
　　有人突然想起来：“我记得你们的孩子要比我们的孩子大一些的，你们二位是不是都做姥姥了？”
　　还在窃窃叙情的两人立即停了嘴，嘴快的那一个笑道：“我们家步月还没主呢。”她转头问竹枝：“你们家多丽年纪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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