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步月一手托了脑袋，一手将书桌做了琴键，乱弹着。她不会任何乐器，却喜欢在无聊时将周遭的陈设做了各种琴键，给心里哼唱的歌做了伴奏，有时又是胡乱编造的曲子。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江如练的信息出现在上面。看看也无妨，步月知道内心是有所期待的。果然上面用了温柔的语气向她道歉：“对不起。”过了几秒钟，他又说，“因为我是放下了工作去接你，所以我要快些回去。”可以想象得出江如练的一脸歉意，哪怕这只是步月的一厢情愿，她也愿意去相信。
　　步月将这空洞无味的信息放在耳边听了好几遍，脑海里生出无数个江如练美好的画面，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士了。优秀的人该是一贯的优秀，中学时的江如练就是如此。他上课的全神贯注、名列前茅的成绩、上台演讲时的沉着，一切美好的场景全都历历在目。
　　步月的嘴角悄悄上扬，脸上泛了红晕，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恍惚间，江如练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是少年时期的他，带着温暖的笑，步月也笑着回望了他，带着一种仰慕的姿态，热烈地、目不转睛的，却发现江如练不是对着自己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嗨，江如练。”
　　是她的同桌、是她的好朋友，泛兰舟。她的声音很好听，却是不和谐的。
　　突然，一个激灵打在步月的心上，浑身为之一颤。
　　打开书桌抽屉，取出那个信封，打开来，找出泛兰舟的照片，步月莫名多了一层悟性。
　　“他是不是将我当作了泛兰舟？”
　　心里一个声音冒出来，步月顿时一身冷汗。不是害怕，而是失落。
　　不管是论样貌还是谈性格，步月都不会是泛兰舟的翻版，但因为两人曾经是要好的朋友，那么论兴趣说爱好，两者总有相同之处，对于江如练而言，偶尔产生了错觉也是正常的。江如练曾经说过：“你们是聊得来的朋友，总该是有志趣相同的地方。”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成了渺远的荒漠。
　　相同的地方？
　　若是计较时间的话，泛兰舟在班里只待了两个月。步月与她的交集也就是这两个月的校园生活，唯一提到的公园，两个人还不约而同的放了鸽子。按照规定，初三的学生是不允许转学的，也不知泛兰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转过来，而且还是来去自由，短短两个月又走了。两人常常一起吃午饭，一样的东西，不同的馅料，你一半我一半，那食物就成了佳肴，更克扣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吃豌豆糕，她停留的那个季节是个凉爽的秋季，不像现在这样热腾腾的。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步月耷拉着嘴角去看花间意的照片。那时候小，说过的很多话都不记得了，她们在秀奶奶的小食店里叽叽咕咕，掉在桌子上的碎渣子也不会浪费，拿起来再吃到肚子里，接着又是叽叽咕咕。花间意脖子上的红绳，底下饰有金花生吊坠，常常露在显眼的地方，晃着步月的眼睛。对了，泛兰舟的脖子上也有一条红绳子，但不知道上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吊坠。有一次，步月傻乎乎的伸了手，泛兰舟迅速捂住了脖颈，警惕的看着步月：“你要干什么？”
　　不觉看向了第三张照片，这个时期已经是大姑娘了，站在步月旁边的是个充满阳光、积极向上的女孩子，她与步月的交集更短，还不到两个月呢，两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说。步月忘不了那女孩子说的第一句话：“你给我的感觉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步月笑而不答，却在心里翻腾了无数的问号：“你们为什么会那么像？”你们？步月也不知道这指的是谁！但她笑起来的确像是泛兰舟。
　　是的，她是喜欢吃豌豆糕的。炎炎夏日，她是可以亲手去做的，在早晨见到步月的第一面，向着步月的嘴巴里塞一块儿，不等步月说话，却是满怀期待的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不觉得这天气热了？”那俏皮的笑，眼睛成了月牙，像小时候的花间意。
　　那么，她们是同一个人喽？如若不是，为什么会长得如此相像！如若不是，为什么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反复出现！如若再相见，真想套一句古诗：借问女郎何处来？
　　信上说，三十岁的新年一定要再见面。可是，步月在寒风中悠悠等了一天，却只等来了伤寒。
　　步月不满三十岁，只是因为信上的人已满三十岁。她比她大了半年多，是姐姐一样的朋友。
　　没有落款的信，但心里却是知道是谁留下的笔迹。
　　黄莺儿说步月的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了？最近的脸色真是不好看，身体不舒服吗？”
　　步月突然想起来那天临下班的事，已经隔了两三天，一直想说来着，却一直忘。现在想起来，得赶紧一吐为快：“还说呢，要不是你准时下班，我怎么能够被留下来为你赶工？”她将那天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黄莺儿知道里面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无故被留下来也是事实。
　　“也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给你安排的，谁让你运气不好的，怪不着我！”
　　这天，老板让黄莺儿打印表格，正是步月做得那一个。老板特地叮嘱黄莺儿要认真检查一遍。黄莺儿一看，这表格做得真是了不得，大错没有，全是小细节有问题。什么页眉页脚不合适啦、字号不标准啦、页码不连贯啦、因为输入法而产生的错别字啦，气得她直跺脚。
　　很多时候，返工更费时间，更磨人。
　　黄莺儿给步月截了图发过去，还加了一句话：你看这是谁做的？一点都不用心！
　　步月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却是不露声色，回道：你用心做好就行了。
　　黄莺儿又回：瞎耽误工夫，添乱！这样的人，就不该招进来。
　　步月铁青着脸向她这边看过来，乜斜着眼睛。黄莺儿似是有心灵感应，抬头迎上了步月的脸，起了犹疑之心，伸了右手食指指着步月，用了无声的嘴型问道：“是你吗？”
　　步月狠狠的剜了黄莺儿一眼，在键盘上用力的敲击了一顿，却只有三个字：你说呢！
　　眼睛瞥过倾杯，他正在愣神。翠羽他们几个实习学生正式离职了，步月的对桌也没了那片热烈的橙色，突然间空了出来，真是冷清。几个人离职的时候，老板特别预定了一桌欢送宴，黄莺儿说这是校企合作的好聚好散，彼此都有面儿。
　　人是感情动物，尤其是面对离别这样的时刻，总归是美好的一面占了上风。
　　离别的时候才知道翠羽在学校的实力，许是知道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渐渐就没了约束感，大家之间就有些口无遮拦了。黄莺儿向步月倾斜了身体，用手遮着嘴巴，说了几个字：“没想到啊，小姑娘是真人不露相。”声音细小而短促。散会的时候，步月看到隐没在暗黑色里的翠羽和倾杯，两个人都是低着头，不知道是已经诉完了衷肠还是未语泪先流，只是静默着。
　　现在，步月少了一个饭友，倾杯也是落寞的一个人，他好像是在暗自用功着，总是伏案写写画画，表情严肃而细致。黄莺儿的小道消息多而杂，天知道她是如何得到那些“情报”的。她说倾杯是在偷着学习呢，好像也要考到翠羽的学校去读研究生。但步月经过倾杯座位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关于考研的任何资料，连一张草稿纸都不曾看到。或许是藏起来了吧。
　　步月站在储藏室里，两臂交叉在胸前，仰脸看着那密封的四扇窗，上面贴了一层薄膜，显得那窗户格外的不整洁。薄膜上有花状的图案，上面落了灰。
　　桌上的手机在跳跃，是因为调了震动的缘故。微波炉发出的“叮叮”声让步月回了神，她两手端了饭盒回到办公桌前，那手机还在跳舞，看它移动的位置，像是舞了好久了。步月瞅了一眼手机屏幕，手上的动作忽的就沉稳了不少，端着饭盒也不嫌烫，就是不肯放下来。她还没想好究竟是接还是不接，接了之后又要说什么呢？
　　第一口饭还没动筷呢，那拨打手机的人已经立在公司的玻璃门外了。
　　江如练不住向里打望着，轻轻敲了敲门，生怕要敲碎了那玻璃似的，连他本人都听不到那敲门声。又故意咳了一声，依然得不到关注。此时的步月正弯腰看她的办公柜，她刚刚才发现办公柜里不知什么时候洒了菜汤子。
　　还好只是一小滩污渍，不规则的圆。用了两块抹布，又用了十几张纸巾，心里头才没了异样。跟前的垃圾筐里也有了菜汤子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冲，其实多半是疑心，那么一小块儿的油渍还不至于搞得满屋子都是浓浓的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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