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你不道德。”
　　这几个字让她凝噎，许久才说：“你知道的，就算是我身体上没有病，心理上还是需要静养的。我不是病人，但其实也差不多。你能不管我吗？暂时不要把我看得这么紧，行不行？”
　　“不行！于我，你是一份责任，我怎么可能会不管你？至少我要保证你的安全无虞。”
　　“你是个好妈妈，对我也是尽了全心全力。事情嘛，我是有分寸的。”
　　“你对于分寸的标准是什么，我不想多问。那个谢秋娱兴师问罪的样子，真是把我吓得不轻。你看，你的玩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谁说我是在开玩笑？”她重新坐好，两只手掌按在病床的床沿，两条腿耷拉着，毫无目的的乱晃，低着头喃喃道：“有那样的朋友，是一大幸事啊。”她抬起头来，“你就再忍几天吧，以后我可真的不来了，就是那两家人求我，我也不来了，闹剧是该结束了。”
　　很快，她又跑了出去，口袋里的手机响个没完，由铃声改为震动，再改为静音，可阻止不了对方的穷追不舍。她也真的有些倦了，颇有些黔驴技穷的意味，只好躲清闲，将自己扔到了KTV，与旁人争一个小单间。
　　对方是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沉默寡言的时候多，面容略带愁苦与担忧。身旁是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像是从远方匆匆而回，说话却是本地的口音，带着点近乡情怯的颤抖。她说她想要一个喧闹的环境安静一会儿。这话让前台不知如何接下去，听起来很是矛盾。
　　两人达成了平手，因为想法出奇的一致。其实房间有很多，偏就相中这小小的一间，保持着让人咬牙切齿的固执。
　　干脆就将时间一分为二，你呆一会儿，我呆一会儿。我的忧，你的愁，相互交替着。黑夜如年，流逝的时间，闪现的风景，还有那些邂逅的人，徒留孤独的内心，在缓慢与激昂的乐音中翻腾不已。突然就有了入夏般的烦热，其中一方不耐烦的离去了，她要赶紧回到医院里去，心中有些发慌，再不回去的话，怕是要出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不想听到喋喋不休的斥责。在那人的眼里和心里，她做的就是错事，但也陪着她闹了这许多年，过足了戏瘾。有段时间也是真的抱恙在身，虽是无伤大雅，却给了她“灵感”——发泄心中不快的灵感。
　　当初说好的，你们有自己的家庭，但是如果我有事，你们是要负责的——谁让我是你们的女儿呢！
　　路边有人在焦急地张望着马路两边，等待着疾驰而来的计程车。这是有着清癯面孔的女性，说话却是大大咧咧的，她在电话里抱怨这样的冬夜要一个人去机场候机，该有多么无聊。她与丈夫在外地居住与工作，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这次假公济私去外省出差，绕道先回了一趟家，吃了爸妈做得饭，急急地往机场去。
　　“我说让步月的男朋友来送我一程，她还有些不乐意。我这当表姐的呀，算是白疼她了。说不定是那姓江的意思，亏我还是向着他的。步月说话支支吾吾的，急死个人。我看两人别是要分手……”计程车载着那人走远了，却留下了令人心颤的名字。
　　她是见过步月和那姓江的，多年前见过，最近也见过，却是没有勇气面对面，她感觉她的心肠已经坏掉了。两手放进了大衣口袋，一只手搓捏着口袋里的东西，发出纸张折皱的声音，极细小的，像是小心翼翼踩于冬雪上。
　　她沿着细雪的痕迹向前走，本是匆忙的样子，因为耳闻旧友的名字，突然就将步伐满了下来，一路走到了静谧的地方，推开两扇通红的木门，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是闹中取静的酒吧，独属于女性的天地。
　　坐于吧台的女子看到了她，瞥着眼睛看她躲在门的后面小心探看。她也是刚刚坐稳，手里还握着未打开的一瓶，端详着上面的女像。据说那是世界上第一个戴上钻戒的女人。这女子也有一枚钻戒，结婚时由新郎在万众注目下亲手戴上的。她有着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原先就是娇嫩多情，现在更添了一丝妩媚。丈夫不在这座城市，她的周末总是奔波在两地的高铁上。冬天里多了一个习惯，是之前的意外发现，有“误入藕花深处”的惊喜。她喜欢来这里独自小酌一杯，静静地想着心事。
　　心事是不经想的，想着想着，就会来。
　　破天荒的，没有斥责，连追问也没有。手机里的未接电话信息仿佛是假的一般，让人一时产生了错觉。她轻轻地卧于床榻，面向右，睁着大大的眼睛。一个人影扑过来，吓了她一跳，身上却是僵硬的，动弹不得。
　　“我看我们还是搬出去吧，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她想了想，叹气道：“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忍忍吧。”
　　“万一他们再来呢？”
　　“来？来的话更好！我正有很多话要说呢！”
　　“旁人来呢？”
　　“谁？”
　　“比如说……那个姓谢的。”
　　“哦，这你不用担心，她不会来了，那天算是把话说开了吧。不过呢，她可真是……”
　　话头顺势被打断：“她可真是像诶，细看之下，真是像。”温婉的脸凑上心事重重的脸，喃喃道，“与你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谢秋娱不知道这对母女还会提起她，她可不需要这种“挂念”，只关心步月的境况。步月说还好，一切如常。谢秋娱在电话里问她如常是什么意思。步月想了半天，没说出恰当的词，干脆哈哈笑起来，直惹得谢秋娱又是“哎呀哎呀”，又是翻白眼。
　　江如练的早晚接送渐渐变得少有，但也不是完全就断了联系，周末里，两个人还是会漫步于街上，一路无话，就那样走下去。有时正下着雪呢，两个人一迈步，雪就断了，好像是故意收起来的彩花，再不肯撒下来。
　　江如练问步月要不要去给减兰捧场，那餐厅上了新品，又新辟了一块天地。步月起先是不想去的，听到减兰的名字，又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江如练很高兴，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僵硬。
　　减兰先端上了一盘贵妃饼。洁白圆润，形如一道圆月，上有均匀的梅花印。步月轻咬一口，皮酥易落，赶忙用手去接住，入口的那块儿顷刻化掉。她咧嘴一笑：“是豆沙的。”里面有坚果碎，糯糯的栗子，油润的核桃，皮薄馅儿足。江如练也拿起一块儿，掰开来看，是绵软拉丝的金丝小枣枣泥，清甜不油腻。减兰多嘴道：“还有山楂的。”果然，打开来是晶莹剔透的山楂泥。
　　步月指着不远处的一排，问减兰：“那是什么？空间小，还有帘子？”
　　减兰笑说那是新上的一人桌。
　　步月瞅着江如练，笑问：“我们要不要去尝试一下？”说着，不容江如练的意见，先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连带手里的贵妃饼一并带了过去。减兰毕竟是小姑娘，看不透江如练的表情，端起桌上的那一盘也跟在步月的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介绍个没完，江如练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原地。
　　帘子一遮，小小的独立空间就出来了，免去了一人食的尴尬，倒添了一人食的自在。步月是放松了，江如练却是凝重起来，还以为气氛会有所缓和，还想着步月终于肯谈笑自如，没想到还是要逃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想着，他一个人去医院“探病”的事，该不会是有人知道的。他也没打算瞒着步月，只是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去说。其实，只要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了，可一见到步月，心就有些慵懒了。
　　旁边有人坐过来了，因为听到了减兰的说话声，是女生，她说她要吃火锅。火锅一向是热闹的代名词，好像非得多人一起吃才对得起那口锅。独自吃火锅也不是非孤寂不可，不拘放食的先后顺序，想怎样就怎样。
　　江如练将自己面前的饮食凑齐了一小碗，想要给步月。手碰到了帘子，只拉开了两指宽，赶忙又拉上了——方向错了，应该是另一边。步月笑着接过去，小声说这样怎么还算是一人食呢？江如练见了她笑，心也轻松了不少，回说怎么不算呢？
　　那帘子的另一边却是心跳不已，在帘子飘动的空隙，引起了她的注意，是熟悉的气息，不会有错的，是她所熟识的人——江如练。
　　是铜锅火锅。火焰在快乐的燃烧，锅里的水在沸腾，食材在翻滚，她的思绪也蹦跳着去了远方。一手举着筷子悬空不动，也不知道累，只是呆呆的。初夏的公园、盛夏的阁楼，争吵与嬉笑，全都一齐向她涌来。她知道他不会是一个人来，旁边该是步月，那个时而清冷时而明朗的人。学校的初次见面、书店的抬头仰望，趴在耳边说悄悄话和女孩子间的秘密，全部一一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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