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江如练的大脑里正在想着一个人，渐渐的，瞳仁里出现了那个人的影子，由模糊到清晰，像是从时间的烟雾中幻化而成的。步月一路小跑，瑟缩着奔到他的面前来。啊！就是这个在大脑中出现的人，她真的从想象中奔到现实来。他不由得现出舒心的笑，她也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怎么不在车上等呀？怪冷的！”
　　初冬的清晨与傍晚已经是冬天的主宰，但是到了正午时分，这冬天像是走了神的孩子，变了另一番模样。阳光情暖，像破冰的春，像静谧的秋，偶尔又有些像热烈的夏。时间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带着一股不同于冬日该有的模样。
　　小食店的冷清正是应了这冬季，是外人眼里独居惯了的人。
　　守旧而固执，静谧而安详。
　　红色的木门轻轻开启，香味便争先恐后的奔了出来。秀奶奶正在做麻团，圆溜溜的，内馅儿因为加热的缘故而香味四溢，麻团外在的一层蹦蹦脆脆。
　　步月像是对这世界充满新奇的孩子，耐心地看着那些圆溜溜的小东西在锅里长大、成熟。江如练几次有话要说，都被打断了。他觉得这是故意的。好像是步月有意不让他将话说出来，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打岔。她一会儿与秀奶奶说话，一会儿又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刚沉默了没几时，“大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听筒里的声音可真够大，她问步月去哪儿了。
　　江如练放弃说话了，端着盘子回了座位，闷着头吃麻团，鼓着腮帮子看内里的馅料。他并没有闷闷不乐，这样子反而带了少年似的天真。步月也坐了过来，抬起上眼皮瞄了他一眼，又垂了头发笑，她一定是觉得这样的他比较可爱。时光仿佛倒转回十几年前，那时的他们还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眨眼，却已近而立之年。
　　时光究竟是易老，还是不易老？反正啊，人是见老了。
　　江如练将步月送到公司楼下，在她下车的一刻叹了口气。步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抿着嘴巴笑着，无声地挥手表达了再见的意愿，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里。江如练侧头去看，步月和另一个女生拉着手交谈着，他知道那是步月的同事，叫黄莺儿。
　　如果哪天电梯里不是人满为患，那么电梯一定是出现了故障。步月提议说走楼梯吧。黄莺儿立马回绝，大呼小叫着不行。这引来了众人纷纷侧目。步月看到了人群中的成双，两个人相□□点头，轻轻笑着。
　　从等电梯开始，黄莺儿的嘴巴就没闲着，上了电梯，她还在说。步月挽着她的胳膊，暗暗掐了她一下，告诉她小点声。黄莺儿却是越说越起劲，她告诉步月，她在周末里去了一趟文化市场，淘到了一本旧书。她真的很兴奋，因为那本旧书是她小时候所遗失的。
　　她说：“你知道那个文化市场，是不是？每到周末的时候，不都是有一个旧物交易大集吗？前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很想去很想去。一大清早就醒了，到了那儿马上就要关集了。我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子前看到了一本书，就感觉似从相识，它像有魔力一样，指引着我把手伸出去。我拿起来一看，你猜怎么着？上面竟然有我的名字！歪歪扭扭的，是小时候用钢笔写的，就是那种老式钢笔。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把这本书捐给班里的图书角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它又回来了呢？”
　　电梯到了二十七楼，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到公司，打了卡各自回了办公位。步月的植物园依然繁茂如春，她拿起小喷壶给它们增添能量。黄莺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将藏在背后的两只手放到前方来，双手捧着那本她所说的旧书：“你看，就是这本。”紫红色的封面，上面写着《脑筋急转弯》。
　　步月笑起来，笑黄莺儿竟然真的将这书带了过来。
　　“我还有一本蓝色的，算是一套吧，其实也是硬凑起来的。我记得，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吧，我妈妈带我出去玩儿，好像是个下午三点左右，有一个阿姨守着几本书蹲在路边，路上几乎没有人。我妈妈花了五块钱买了两本。我那时可高兴了，每天早晨都要拿着书给我爸妈猜谜语，一家人欢声笑语。后来上学了，班里要做图书角，我把这两本书捐了出来，哭了一整晚呢。”
　　步月停下了手中小喷壶的工作，左右打量着沉浸在旧时光的黄莺儿。她一脸痴像，眼神空洞，周围的一切似是与她远去。步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又将另一只手伸过来，两只手一起晃。黄莺儿也伸了手，一下子就将步月的手抓住了，笑道：“哎，步月，我记得你给我看的照片，你那个朋友，有信儿了吗？”
　　步月将手抽了出来：“你还记得啊？”
　　黄莺儿恢复了常态，拿起桌上的小喷壶，向着那些植物一顿狂喷：“我哪里会记得啊！只不过突然得了这本书，就想到了你那三张照片。人是不经念的，物是不经想的，说不定哪天就出现了呢。”
　　步月喃喃道：“出现？”
　　黄莺儿点点头：“对啊，我这段时间有些怀旧，你看不就得了这本书嘛。你不是对你那朋友念念不忘吗？说不定啊，她马上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步月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现在的心里是对着某件事物有所期盼，但绝不是那照片上的人以及那个与之有关的约定。她期盼着江如练能够将那个丝绒小盒子拿出来。她是有意将它隐匿在丛生的吊兰中，是江如练带她参观江妈妈精心布置的阳台时，偷偷藏在其中的。
　　她期盼江如练告诉自己，那是为她而准备的，遗失了又找到了，却又怕他拿出来的同时说得是另一番话：“你看，这是我很久之前得到的，可惜没有及时送出去。”所以，她才任性的五次三番不给江如练开口的机会。
　　旧时的人，旧时的物，像散落在海滩上的贝壳，经过潮水的上涨与回落，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的大海深处。时间过去了，永不回头的过去了，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但那些旧物、故交，却不一定会被时间的沙漏所掩埋，或许有一天，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秀奶奶的小食店也是历经几十年的旧店，随着时间的流逝，门庭若市的场景已经难以再现。她本人也是靠着旧街坊的光顾而维持着，同样的，她也维持着老街坊的一部分饮食习惯。大家都知道，总有一天，小食店也将隐没在尘埃里，仿佛不曾有过一般。
　　冬日里闲来无事，步月和江如练牵着手说着话，又走回小食店的门口。两个人相视一笑，同时伸了手去开那扇小红门。
　　秀奶奶在包水饺，一个个白白的小胖子整整齐齐的归拢在一处，很是有趣。她包的不多，大概也就是一盘的量，十几二十个，一个人一顿饭。这是老主顾的订餐，现包的饺子最好吃。
　　两个人应了秀奶奶的话，也想去看一看这位订餐的老主顾。当饺子打了几个滚儿出锅装盘的时候，一行三人便走上了年久的楼房。
　　小食店距离老主顾的家很近。有多近呢？推开小食店的红色木门，挂上锁，向左走三两步，就能看到空洞洞的楼道，这就可以走上去了。抬起手腕看表或是掏出手机看时间，这前后不过五分钟。
　　楼是老楼，人也是老人。
　　门铃似乎不是传达信息的使者，而是门外人的心理暗示。门铃响过好久，依然没有人来开门。秀奶奶说再等等。步月和江如练对视一眼，都猜着这里面住的该是一个腿脚不灵便或是耳朵不灵敏的人。秀奶奶仿佛是看穿了两人的心思，笑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来的路程不远，但是等门开的时间却很长。步月真是担心饭盒里的饺子会凉了。秀奶奶似是已经习惯了，面容祥和的等待着。
　　门铃又按了几次，终于里面传来了脚步移动的声音。年轻人的耳朵好使，细细听去，那腿脚确是有些蹒跚的。终于，门开了。看上去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爷爷，精神矍铄，不像是身有顽疾或腿脚不灵的人。他先是一愣，又听到秀奶奶介绍说是两个有心来看一看的年轻人，便咧着嘴笑着欢迎。他的牙口看起来也不错。
　　他自我介绍说叫唐多令，是一个健康硬朗的老人。
　　门大开，步月和江如练顿时就明白了。这屋子，任谁也不会轻盈敏捷地走进去。秀奶奶接过步月手中的饭盒，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就不再向里屋走了。步月和江如练却不得不继续往里走，一来门口也没有站立或坐着的地方了，二来唐多令热情地邀请他俩一定要进屋参观一下。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里走，几次彳亍不前，江如练在身后牵了步月的手，扶着顾着她。若不是这样，是要酿成大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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