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娘子（重生）

　　宣岐玉不仅答对三题，还看穿题中之题的事，飞快地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桑家瓦子内自然好一番闹腾，那些押了孟子龙的心有不甘，破口大骂，在赌场内闹将起来，一时撒泼打滚，撕扯咒骂，什么不体面的事都做出来了。

　　待闹事的人被赶走，看热闹的人群仍然未散，聚在一起讨论这宗热门话题。
　　“唉，竟是宣主簿拔得头筹，谁能想得到！”
　　“我看这孟子龙不过是沽名钓誉！绣花枕头，名声好听罢了！否则他怎么连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常寺主簿都比不过？！”

　　“这回可真是亏大了！什么大风浪都见过，想不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们说，真有人押宣主簿？谁啊，这把该赚大发了！”
　　话音落，谢小侯爷带人施施然下楼。长随取出字据，往台上一拍：“我家郎君押了宣主簿一千两，按照这赔率，可兑六千四百贯！”
　　除去要给那孩子的六千两，谢衙内还倒赚四百贯！

　　货行街就在京城东北区，离马行桥夜市不远。在这里，混居着形形色色的劳动力、手工业、服务业者，街巷狭窄，不方便马车通行，要搬运大件物什只能用驴驼子。于是久而久之，大家提起这一片，不再说货行街，而是说驴粪蛋街。

　　此时，一处老旧院落内传来咳嗽声。一个妙龄女子抱着一罐蜜煎陈皮，在院外叫门：“赵三娘！”
　　那咳嗽声停了，不多时，院门打开，一个满脸病容的老妇人出现。妙龄女子关心道：“赵三娘，你的病好些没有？”

　　老妇人谢她关心，道：“玉郎昨天请了个好大夫，给开了三剂药，如今吃了两剂，已觉得身子松快多了。”
　　老妇人所说的玉郎，正是她的儿子，宣岐玉。

　　说罢，老妇人又一脸愁容：“只是好大夫不便宜，唉，为了老身这病，不知拖累了那孩子多少，叫他到如今这个年岁，还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说着，看看少女一眼。
　　那妙龄少女脸上一红。

　　宣岐玉相貌出众，清秀俊逸，当初可是官家亲点的探花郎。只是没想到在太常寺一蹉跎便是六年，因为家贫，一直没能娶亲。宣母暗暗着急，一时间也不挑什么了，只想着能给他娶门亲事，有个知冷热会疼人的媳妇就好。

　　这少女就住在他们家隔壁，三不五时便来看自己。宣母是过来人，知道她的心思，这般说话，正有试探之意。
　　少女正想说话，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一婉转黄莺般的女声：“螟蛉儿？螟蛉儿？！这死丫头，上哪儿去了！”

　　螟蛉儿连忙把怀中那罐蜜煎陈皮塞给宣母，急急道：“赵三娘，这蜜煎陈皮止咳润肺，前日有客人送给妈妈，我特意问她要了些，你且吃着，我回去了。”
　　说罢，急急往家里赶。

　　迈入门槛，她的养母巧二娘就坐在院子里，凉凉地看她一眼：“回来了？这还没到宣主簿散衙的点，巴巴跑过去干什么。”
　　螟蛉儿不禁尴尬。她中意宣主簿，养母却瞧不上宣家家贫。养母乃是女伎，年轻时极有名气。如今有了年纪，便抱了螟蛉儿来养，打小儿调教，自然是为了奇货可居。谁知道螟蛉儿这丫头偏偏瞧上了隔壁的穷主簿。果然是男人爱娇，女人爱俏。

　　宣主簿长得好，又在朝为官，养母自然乐意交好他。但要说把这么一个费心调教的养女嫁给他，那就为难了。唉，但凡宣主簿家没这么穷，她都咬牙同意了。
　　见养母不悦，螟蛉儿挨着她撒娇道：“不过是出门走走，路过宣家的院子，和三婶婶聊了几句罢了。”

　　“哦？恰好路过，怎么就把我那罐蜜煎陈皮送出去了？”
　　螟蛉儿一时赧颜。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呼喝声，一个有些尖细的男音柔声问道：“宣主簿可住在此处？”

　　养母耳朵灵，立刻向院外张望。螟蛉儿开了院门，探头望去，一列队伍被堵在了驴粪蛋街街口，队伍里四个男人走进来，为首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向人打听宣主簿的住处。
　　螟蛉儿一惊，去看那四个男人。

　　那四个男人反应极为敏锐，螟蛉儿将目光投去，立刻便有一个男人朝她看来，目光如电，唬得螟蛉儿身子一缩。再看这几人身子板正，腰背挺得直直的，必定是行伍出身，再看着几人外貌，无不是相貌堂堂，个头也一般高矮。

　　这些人不是普通人，再加上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多半是大内出来的。他们找宣主簿做什么事？难道是宣郎君犯事了？
　　螟蛉儿不由得有几分担忧。
　　面白无须的男子朝她笑道：“这位小娘子，这里是否住了一位宣岐玉宣郎君？”
　　螟蛉儿警惕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男子笑道：“我们不是坏人，乃是官家派来，给宣主簿送赏赐的。喏，你看。”
　　这内侍脾气很好，笑盈盈地指着被堵在街口进不来的牛车。螟蛉儿张目望去，只见牛车上驮着十来个厚重的木箱。也难怪要用牛车，这些木箱一看便极沉。

　　这些人既然不是来向宣主簿问罪的，螟蛉儿便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但听见养母抢道：“官家为何平白无故赏赐宣主簿？”
　　内侍含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宣主簿答北使三问对答如流，为我们大楚长脸，官家龙颜大悦，自是要赏赐他。”

　　此时已有不少街坊邻居听见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听见解释，街坊们登时炸开了锅，有向内侍询问北使三问的，有称赞夸奖宣主簿的，螟蛉儿的养母更是抢步上前，将宣家的院子拍得山响：“赵姐姐！赵姐姐！开开门！官家派人来赏啦！”

　　宣母开了门，听了解释，仍是做梦一般，怔怔然失了反应。内侍熟练地指挥人，把赏赐一一搬进宣家的院子里。
　　内侍在门外的石阶上撻了撻鞋底的驴粪，看看宣家破旧的院子，感慨道：“想不到宣主簿竟过得如此清苦。”

　　宣母终于从茫然中醒过神来，挽留几人吃茶，内侍礼貌推却，很快带着人离开。街坊邻里们从宣家的院子堵到大门口，斑白之老，垂髫之童，一个个都涌出来看热闹。
　　螟蛉儿的养母巧二娘撺掇着宣母：“快把箱子打开来看看，这从皇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让我们也掌掌眼。”

　　她话音刚落，便有手脚快的，一气儿打开了三四个箱子。宣母气也顺了，病也消了，带着几分想要显摆的姿态：“这人多眼杂的，可别都打开了！”
　　但见几个开着的箱子内，各色金银漆器、汝瓷赏瓶摆件、新茶黄酒、丝绢绫罗、珠玑锦绣，灿然生光，除去这些黄白之物，另有许多吃食，蜜果糖霜、鱼鲞蜜煎、羊肉江瑶，水陆俱陈。众人惊呼出声，看得眼热心跳，宣母忙忙地把箱子盖上，唏嘘道：“菩萨保佑！我儿出息了！菩萨保佑！”

　　巧二娘年少时也是有名的女伎，见过世面，可这些来自皇宫大内的赏赐，仍让她不由得咋舌。邻里们七嘴八舌，向她道喜，宣母又是哭又是笑，宣家很是热闹了一番。

　　宣岐玉仍在禁中，他与孟子龙等三人留宫中赴宴，宴饮过后，宣岐玉被宣入集英殿后，官家已换了常服，正喝着醒酒的茶汤。见宣岐玉来了，和气赐座，让他不必拘束。内侍端了茶汤来，茶色乳白，饮之香甘重滑，应当是以白茶、龙脑、百药煎、麝香、香粳米调配压制成的茶饼“小龙团”，据说一斤价值黄金二两。至于茶盏，一看便是建安所产油滴盏，而且是几位名贵的“曜变天日”。

　　这茶盏也是有讲究的。大楚人所饮茶汤色泽乳白，配以绀黑茶盏显得最分明，斗茶时，看着黑瓷盏内茶汤最接近乳白者为上佳。天下茶盏，以建安所产兔毫盏、油滴盏最负盛名。其中油滴盏，油滴滴在茶盏上，周围呈现蓝绿光晕者，则称为“曜变天日”（注）。
　　宣岐玉饮一口茶汤，不胜唏嘘。这么小小的一碗茶，不知要他在马行街夜市卖多少诗文才能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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