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娘子（重生）

　　京城，桑家瓦子。
　　早在开国之初，官家便已定下律法禁赌。所以这赌坊能开在京城天子脚下，背后的老板自然是有门路的。
　　此时，赌徒们则围着北使三问的盘口等待消息。

　　谢小侯爷一早就来了里瓦，在赌坊占了个好位置，叫上一碟碟热浆吃食，谢小侯爷却只尝了两个，填了个半饱。
　　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留心听楼下的动静。

　　“想不到第一道题，竟当真叫宣主簿答对了，你们说说，这究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明珠蒙尘啊？”
　　“运气罢了！若说宣主簿当真博学，怎么从前不曾听闻过他的大名？我还是相信孟院判！这次北使三问，定然是他！只能是他！”

　　“啧啧，这位老兄一看就是在孟院判身上押了不少啊。”
　　“从第一道题的情况看来，的确是孟院判的赢面最大。你们看，寇郎中第一题就答错了，宣主簿虽然和孟院判都答出了题，但他一向名声不显，我看啊——”

　　话还没说完，一人快步跑了过来，高声道：“第二道题，是——是宣主簿！”
　　赌场内一时哗然，赌场楼上，不少包厢掀开了帘子探看。
　　“怎么可能？！”
　　“第二道题又是什么？”

　　“谁管这第二道题是什么！重要的是谁答出来了！这次怎么又是宣主簿？那孟院判呢？！”
　　“是啊！孟院判如何？答出来没有？”
　　“若是这第二轮又和第一轮一样，最后究竟谁能拔得头筹，还真不好说啊。”
　　传话的人喘匀了气，道：“孟院判这道题答错了。这第二题，是寇郎中和宣主簿答对！”
　　“什么？！”

　　不止是楼下众人，就连谢小侯爷亦微微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这宣主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有这等本事？！
　　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指点了他？
　　谢小侯爷不由得想起几天前那个来找他打赌的孩子。

　　一长随听见楼下的动静，咋舌道：“这宣主簿究竟是走了什么运？楼下不知多少人要输得当裤子了。唉，还好咱们小侯爷押了宣主簿的注，提前恭喜小侯爷！”
　　不错，谢小侯爷在盘口押了一千贯，押宣主簿。

　　当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中邪了。那个找他打赌的孩子言之凿凿，笃定宣主簿会拔得头筹的模样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叫人去下注了。
　　现在看来，这一注他或许下对了。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大殿内，北国副使已经拿出了第三个盒子，里面是一把稻穗。
　　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把普通的稻穗。
　　孟子龙第二道题答错，慎重了许多，和其他二人一样，要来稻穗仔细查看，判断稻穗属于哪个品种。

　　金钗糯、软杆白，泰州红、八十日？似乎都不是。
　　孟子龙剥下一粒种粒，入口咀嚼，终于想到了一种稻——旱稻。

　　此时，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平日时常过问农事，对田地里这些稻种颇有了解。这道题，他已经推测到答案了。
　　直到此时，孟子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第二题上失利，没能答上来，差了宣岐玉一招，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但宣岐玉不一定能答出这第三题。

　　毕竟旱稻自占城国传来，偶见于琼州一带，孟子龙也是偶然见到，他不相信寇清中和宣岐玉会认识这种旱稻。
　　尤其是宣岐玉。
　　孟子龙悄悄扫了宣岐玉一眼，却发现他提起笔，没有落笔，便放下了。
　　孟子龙不由得一怔。

　　宣岐玉这是做什么？他压根没有写字啊！就算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稻种，好歹也该蒙一个吧。
　　孟子龙一边写下答案，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宣岐玉。寇清中也放下了笔，宣岐玉仍是未落一字。

　　官家与韩潜端坐上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作为已经答对两道题的人，宣岐玉自然被他们看进了眼里，因此他这般奇怪的举动，更是让几人疑惑。

　　韩潜疑惑询问：“宣主簿，你为何未落一字？”
　　孟子龙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寇清中想必是答不中这第三题的，而这宣岐玉，明明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个，却答出了两道题，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他一字不写才最好，这样自己便不算输！
　　殿外的钟焱也嗤了一声，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果然，这宣岐玉不过是走狗屎运罢了，侥幸让他答对两道题，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宣岐玉回道：“回禀韩将军，北使声称有三道题想考校我等，这所谓的第三道题，却是题中藏题。”

　　他走上前，自托盘内取出稻穗，回忆着马行桥夜市上关芙说过的话：“这稻穗乃是旱稻，并非水稻。这稻穗其实有两种，稻谷长而瘦的是占城稻，稻谷短而圆的是建安稻。”
　　话音落，孟子龙心神具震，竟顾不得礼仪，快步上前，接过稻穗查看！

　　果然，细细看来才能发现，这稻穗其实分了两个品种，一种稻谷长而瘦，一种稻谷短而圆。
　　方才他只顾着庆幸得意，竟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查看比较！
　　孟子龙一时间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看着宣岐玉的背影。
　　这姓宣的……竟能细致入微至此！孟子龙不得不佩服。

　　官家与韩潜对视一眼，有些疑惑，向耶律勇看去。耶律勇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副使。
　　副使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毕竟这北使三问，是他想出来挫大楚锐气，羞辱大楚，讨好耶律勇与大王的。

　　木棉、胡菜、占城稻、建安稻乃是北国铁骑劫掠大楚边境的百姓时，搜刮到的战利品，作为耶律勇的副使，他不仅会说大楚的语言，对大楚也十分了解，但这几样东西，他研究了许久，问了好些人，才打听到名称，推测出来历。来到大楚后，他特意找了些乡野农人，确认过他们并不认识这些作物，才把这几种作物作为三问的考题。

　　可没想到一个太常寺的小小主簿，不仅答出了三道题，还一语道破了他暗藏题中的机巧！北国副使盯着耶律勇冷酷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如承千钧之重。

　　韩潜走上前，接过稻穗对比，果然发现了两者的不同。他称赞道：“宣主簿不仅博学，还心思缜密，甚善！不过你既然知道答案，为什么一字不写？”
　　宣岐玉道：“说好的三道题，却有四个答案，题中藏题，委实不伦不类，藏头露尾，有失朗正坦然的君子之风。北使声称想与大楚增加交流，是以用这三题考校我等，可如此阴狡行事，下官拒绝作答。”

　　耶律勇脸色发黑，冷冷扫了北国副使一眼。
　　北国副使一时间毛孔耸立，汗水把后背都湿透了。
　　这大楚的文官，果然是好利的嘴啊！
　　不过是题中设陷阱，他们大楚科举出题，也没少做类似的事，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藏头露尾，阴险狡猾了？
　　北国副使想要辩驳，却也知道在大楚的主场，再加上被宣岐玉破解全部考题，就算争辩，也显得苍白无力。

　　坐于上首的皇帝面露微笑。
　　宣岐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孟子龙博闻强识，宣岐玉推测，他多半也能知道这第三题的答案。就算险胜他一招，恐怕无法给陛下留下印象，他要的是独占鳌头，他要让陛下记住自己！

　　于是宣岐玉走了一步险招。
　　他料定，陛下要的不是答对这三道题，而是想狠狠还击北国，他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饶是宣岐玉如何沉稳，可站在一步登天的风口浪尖上，也仍不由得带上了三分激动与小心。

　　韩潜放下稻穗，看向副使，问道：“宣主簿说的可对吗？”
　　副使唯唯诺诺，竟答不上话来。若说对，那就是打了自己的脸，承认他们北国不伦不类，剑走偏锋。可要说错，这宣主簿的答案没有任何错。

　　副使被逼得无话可说，心中暗恨，这大楚人简直刁钻，故意在话里设套，要说剑走偏锋，他们才是个中翘楚！
　　耶律勇冷哼一声：“大楚果然人才济济，区区一个七品主簿，也如此伶牙俐齿。”
　　皇帝龙颜大悦，含笑传人封赏宣岐玉，今日终于在这耶律勇面前吐了一口恶气，心中再舒坦不过，给宣岐玉的赏赐也十分大方。

　　门外的钟焱却是双腿发软，呆若木鸡，喃喃道：“怎么可能……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一旁的内侍盯他一眼，轻声道：“这宣主簿一朝入了陛下的眼，料想前途不可限量，钟少卿说话可要仔细了。”
　　钟焱身子一颤，不敢再作声，后背已然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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