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寻食的老鼠

　　##5.其人

　　巫成周感到真他妈邪门。他表情怪异。

　　若问原因，一定是——
　　“靳许，关于更换手续的地址，这个错误尽快改正。”说话宛如阳光，两颊微微出现两个酒窝，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没见过这样阵仗的新人不由自主乱了阵脚，回应得结结巴巴。
　　“对、对不起……”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来问我……对了，这份资料可以拜托你来解决吗，不是你的指标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怎么会！”

　　靳许脸色通红，抓住文件簿，抹了把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激动到话都说不清晰。
　　这之前，虽说职场之路没有遇到挫折，但前辈表现出的态度横竖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和让人不寒而栗的不耐烦。如此温柔，简直让他高兴得有些茫然。

　　难道是梦？

　　震惊的不止一人，办公室内，其他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交谈都低声细气，时不时投来错愕一眼。好像见证了历史性的一幕。

　　邪门，真他妈邪门。
　　背景似乎都具现化出绚烂的霞光，一时间办公室成了佛堂，键盘变成了佛经，平日脸色阴沉的女人一脸和蔼可亲，座椅都化成了莲花座。
　　她轻言轻语，平易近人地交代新人任务、指出错误，霞光眼见快进化成了佛光。

　　巫成周感到震惊，感到匪夷所思。

　　转椅向后靠，双手垫在脑后，巫成周鬼鬼祟祟压低声音：“她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谁？”
　　大项目结束后的日子，老刘打字速度惬意不少。闻言，纳闷看了一眼有毛病的同僚。

　　“还能有谁！那都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范畴了——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若说巫成周欠打技术，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老刘原本是向后靠坐在椅子里，姿态非常放松，闻言不赞成投来一眼。

　　“我不是跟你说了，对组长不要太苛刻。要把心态放端正。”
　　“……你不懂。”

　　巫成周憋出三个字。他知道对方是觉得，自己还在嫉恨多年前争抢组长位置的仇。但上天可怜，真不是……
　　又有谁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他们惊吓是因为看到了稀罕的彗星撞地球，他的惊恐是因为似曾相识。

　　没错，谁都不曾了解苏休的本性。

　　女人善变，而有些女人比其他女人更加善变。
　　巫成周认识女人最初是通过岛国文艺双馨的女老师。她们身姿妖娆，一般在荧幕中搔首弄姿，嘴里说着“不，不，不”，却根本不会付出像样的反抗。这些爱情动作片的女人是他最初理解中女人的印象。
　　可爱的，温顺的，没有杀伤力可言的幼猫。偶尔挠一爪子，都只是无伤大雅的情趣。

　　后来交了几个女友，对异性的印象变得深刻。但也总归没有脱离既定印象。娇气，爱哭，斯文，有时不可理喻，但叫声悦耳。

　　“苏休她啊，真的是凑祁的未婚妻？”
　　高二的春天，同龄人无所事事，他和凑祁一拨人都是出了名的人渣。以凑祁为首，清雅的少年只需温柔矜持地微笑，女生们就前赴后继。

　　“是未婚妻，啊，对啊。”记得凑祁这么回答，“我啊，离不开苏休的。”
　　“哈啊？你不是交了女朋友吗？”
　　“这是什么意思。女朋友是女朋友，苏休是苏休。女朋友可以换，但苏休只有一个。”

　　即使在人渣中，凑祁也是差劲透顶的温柔阴毒。
　　理事会对着凑家点头哈腰，大家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笑容，于是学校成了领地，教学楼成了休憩所。他是学生和老师的国王，连不随意发号施令，都成了赞美品德的施舍。

　　而苏休。
　　苏休是一颗环绕凑祁运行的卫星，永远无法摆脱确定的轨道。

　　她是凑祁的未婚妻，中规中矩，独来独往，巫成周跟她不熟。只是有时见到凑祁黏着她，或者被苏休的女友拦住，亦或者被喜欢苏休的女生堵进角落。因为凑祁似乎对她执着，没有异性敢靠近苏休，也没人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感兴趣。

　　巫成周撞见过这人两回。

　　第一回是在实验楼的阴暗角落。好死不死撞见几个女生把一个人堵在废弃的实验室里。

　　“……”
　　也许可以英雄救美，但察觉到对方是苏休后，仅有的想法也打消了。

　　凑祁是暴君，他挑拣地面上随时可以送上门的美味佳肴。苏休是最美的肉，唯独凑祁享有，他无视那些欺凌暴力，不代表别人可以染指他的私有物。
　　只是巫成周奇怪，凑祁难道不知道宝贝未婚妻遭受的境遇吗？怕不是有特殊癖好。

　　怪。他决定不参合进去。

　　“贱人！贱人！”女生们鼓噪，扭曲着神情。
　　苏休低着脑袋，从巫成周的角度，看不清神色。也许那张漂亮的脸布满了害怕和慌张，也许在发抖地等待凑祁从天而降。

　　可惜没有英雄，只有一个人渣路过此地，并打算立刻走人。

　　巫成周耸肩，感到心烦意乱。他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结果托这群女生的福白绕了一圈，当即扭头就走，前往下一个临时休息场所。

　　女生愤怒的冷笑还隐隐穿过墙壁：“不要以为未婚妻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凑祁现在的女朋友不是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姐妹……看你的脸长的，跟个娼妇一样，难怪勾引——”“引”字砰的一声狠狠砸落，裹着死寂锤了巫成周心脏一下。

　　动手了？不对啊……

　　那声响惊得人心惊肉跳。
　　巫成周有些惊讶地回返，探头往里望，却发现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

　　首先动手的竟然是苏休。她在其他几个女生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全力一脚，踹倒了面前的桌椅。
　　最前面的女生顿时摊在地上，痛到生理性的眼泪唰地下来。

　　围困的女生们脸黑得铁青，后面那个看起来很高的女生二话不说，直接上前要推苏休，另一个扬起巴掌准备教训她。
　　真动手意义就不同了，巫成周没来得及阻止，但见到苏休一把扯起地上的女生，迅速冲对面露了个笑。被当作挡箭牌的女生恐怕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诅咒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她脸上，泛起红印，女生嘴唇蠕动着，哇的嚎啕大哭。

　　“别哭，”苏休竟然还在笑，“现在哭还早。”

　　确实，打人的女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向同伴道歉。
　　刚后退，苏休就把手里的人往她的方向狠狠一推，那冲击力直接将两个女生撞倒在身后的桌子上，在痛呼声中，她们撞翻了桌椅爬不起来。

　　苏休压根不给反应时间，转身就操起椅子，砸向高个女生的头。到对方吓傻了的脸前停顿了一下，转向了上半身胳膊，直接将对方砸倒。那女生只感到厉风呼啸，椅子精准抽中了她左半边胳膊，顿时也倒在一旁，倒吸冷气。
　　猎物的身份转换，眼见苏休朝自己疾步走来，剩下两个娇小的女生发出尖叫，竟然顾不得受伤的朋友们，惊恐跑出了教室。

　　这一幕不仅吓傻了剩下的女生，也吓傻了门口的巫成周。女生们逃命似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他整个人都傻了。
　　见过撕扯一块的女生，见过吵不赢气到眼泪直掉的女生，没见过这么狠的……

　　“你还要看多久的戏。”
　　苏休早早察觉到门口有人。她站在原地瞄了巫成周一眼，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笑容浅得甚至未抵达眼角。
　　“路过、路过。”巫成周干笑地往后退。

　　这事根本没翻起多大的浪花，凑祁换了个女友。

　　后来某天正面遇到一身狼狈的苏休。
　　想来也是无语，他的新女友讨厌不戴套，只有折返教室。没想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撞了个正着。

　　而且是极不正常的状态。
　　苏休黑发凌乱地从男厕所出来，头发沾着血渍和水痕，额上的伤口慢慢滴着血。上衣和下裙皱巴巴的，脖颈印着暧昧痕迹，在昏暗的长廊里颇具色情意味。
　　但在狼狈中，苏休沉着眼，看上去阴冷凶悍。

　　她疲惫地，厌倦地瞥了巫成周一眼。毫无兴趣地收回视线，眺望窗边的天际。
　　既没有逃走，也没有大呼小叫。

　　漫天红霞映照夕阳中静谧的教学楼，透明而发光。苏休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昳丽眷恋的余晖。

　　巫成周看她，就像在看疯狂具有野性的母狮。不由屏住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苏休白皙皮肤上触目惊心的吻痕，那些印记在她的表情下，不像是欲望的沉淀，更像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纵横流血的伤口。
　　凑祁追出来，衣服也乱着，眼梢还残留兴奋后的红晕，不以为意地抱住僵硬的人。

　　“糖糖，”他低哑的声音甜得发腻，目光可怕极了，笑着嗅她脸上的血，“你怎么又不乖……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我们换个地方。”
　　他用危险的眼神威胁巫成周的同时，微笑着拉走了苏休。
　　而苏休，也无动于衷，任由他拉扯自己离开。

　　“你好慢呐……怎么了？怎么傻傻的？”
　　巫成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返回的，梦游一样，直到女友担心捧住脸颊，才堪堪回神。
　　“……没什么。”他兴致全无，“不做了。我饿了。”
　　“神经病啊你！”

　　后来凑祁为了束缚苏休，拖拽她进入自己的世界，无所不用其极。
　　而苏休变化之大，也离谱得惊人。

　　“你好，我是苏休。”
　　冲他微笑的脸是那张印象深刻的脸，眼睛发亮，眼神带笑，多么精致的笑颜。苏休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缝，给人感觉笑容发自内心。
　　巫成周恶寒。

　　在遇到苏休以前，如果有人和他说人眼是心灵的窗户，他一定会嗤之以鼻，而现在，他加剧相信，眼睛透露出的情感会骗人。因为鲜活的例子出现在眼前。
　　巫成周总觉得将来会有更奇葩的事件出现。

　　苏休绝不是被驯服的温顺模样，尽管表现温和。凑祁期待能驯服苏休的傲气，折掉她的四肢，磨去她的色彩，但这不可能，苏休聪明过头，她主动收敛了倔强和自尊心，把所有都隐藏在乖戾安静下。
　　他的感觉是对的，高中毕业后没多久，苏休就成功摘掉了凑祁未婚妻的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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