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寻食的老鼠

　　##2.聚餐
　　苏休观察洗漱台前镜子里的自己。
　　脸有浮肿的迹象。她很久不喝酒，稍微一罐啤酒就能吹胀她的脸。

　　今天没有额外的工作，下班挺早，九点就回了家。

　　摸着脸正在思考是长了肉还是水肿，手机响了。看了来电显示，苏休心情突然极差。
　　但还是接通电话。

　　对面路数对味，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从脸，骂到人，再从人，骂到事。好像天塌在了头顶，全世界都是糟心的讨债鬼。
　　苏休早有预料地离远了听筒。

　　开了扬声器，手机扔上了洗漱台。

　　对面骂了至少一分钟，才意犹未尽停下，似乎听见狭窄空间内的回音。
　　有些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开了扬声器？”

　　苏休面不改色拿起手机，凑到耳边：“什么事你说。”
　　“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不孝女！我真是生了个什么东西……”

　　眼见那头又有开摆的趋势，苏休撑着台面坐了上去，心平气和地解释：“从物种来说是个人——有事快说，我还没吃晚饭。”

　　“啊？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你是要死人呐？！一日三餐都照顾不好……”
　　苏休深深吸了口气。捏了捏鼻梁。
　　“挂了。”
　　“你敢挂我明天就去你公司！”
　　“哦。”

　　听出苏休平静无波语气中的无动于衷，苏妈急了：“小祁是不是回国了？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啊？你都二十七快二十八了，让你谈恋爱你也不谈，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你阿孃都抱第二个孙子了……”

　　“嗤。”
　　“你还笑！”

　　“抱歉。”
　　苏休眼里一点笑都没有，捂着嘴笑出声：“抱孙子有什么，阿孃抱儿子了再跟我说。”

　　“苏休！”
　　“抱歉。”
　　苏休说：“如果没事我先挂了。”

　　“怎么没事？凑阿姨那我去问了，人家小祁还没谈恋爱，周末大家一起吃个饭，你要懂事点知道吗？”
　　苏休手一顿，镜子里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主动去……凑祁答应了？”
　　“不答应我还跟你说？你以为你妈拉下老脸是为了谁？人家小祁明显对你还有意思，你也不小了，要抓住机会知道吗？不要让别人笑你妈。”
　　“笑一笑十年少。您多担当。”
　　“你必须给我去，听到了吗？已经够丢人了，还想丢人到哪里去？！”
　　“我明天还有工作，周末再说。”
　　“苏——”

　　滴。
　　苏休皱眉，手还搁在脸上：明天还有几个案子，状态不好不行。

　　但首先还是——
　　“推迟牙医吧……”苏休幽幽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两天，苏妈的来电堪称狂轰滥炸，有时好声好气，有时破口大骂，有时以理服人，有时唉天叹地。戏精和老人家比差了气势，郁躁症比起来又少了点戏剧性，尖锐刺耳的声音狠狠戳动她的耳膜。

　　巫成周从吸烟室探出脑瓜子：“最近心情欠佳啊组长。”
　　苏休低头打字，手指在屏幕上移得飞快。

　　“……”
　　巫成周嗤笑了声：“又要被逼着去见前未婚夫了？”

　　苏休头重重往后面窗上一磕，吓得他叼着的烟差点掉地上。
　　“不是吧，这么严重？”

　　“你继续说这些屁话会造成严重后果，我最近心情非常糟糕，周遭环境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
　　苏休从头到尾连头都懒得抬，板着脸打字，淡淡道：“鉴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对我娇弱的心理造成了严重伤害，我会跟老大说请几天假调整一下。”

　　巫成周跳起来：“不行！”

　　他想都不想，情绪激动：“卧槽你走了这个组群龙无首，倒霉的是我啊姑奶奶，不行！你不能走！我上周通宵了两天啊，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进公司以来我从未因为个人原因请过假，”苏休无动于衷，“至少可以连休三周。”

　　“神，天神。不是……仙女！小仙女姐姐！”
　　巫成周掐了烟，谄媚地跟在后面。像只摇头摆尾的狗。

　　苏休：“……”
　　她从高中就有在钦佩这家伙的脸皮。

　　“然后，定下时间了？”
　　巫成周不嘴臭的时候相当像个人，如果不是他有一个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女友，以他对她和凑祁感情义愤填膺的态度，苏休每每都会怀疑他的性取向。
　　不过……他以前确实和凑祁那群人玩得不错。

　　苏休把烟臭十足的同僚推到一边。
　　巫成周瞄到内容，眼睛一亮：“你要抢大鱼？我说你最近怎么在做多余的事情，搞半天盯着这呢。”

　　“同僚有难，义不容辞。”苏休扯了扯嘴角。
　　这叫下雨了正好手里有伞。

　　“多么高尚的精神，多么动容的节操。”
　　巫成周哈了一声，态度猛然热情：“苏姐姐真好，为组里兄弟争取好资源，一荣俱荣，鸡犬升天，以后姐姐有任何难事通通交给我。对了，姐姐口渴吗，想喝什么？……现磨精品手工咖啡如何？”
　　“你那边有两个新人好像不错，这次项目让她们也跟着，不然人手不够。”

　　苏休收起手机，巫成周看她表情就知道大活有着落了，吹着口哨，笑容满面地给她捏肩。
　　“这两天把交接需要的材料提前准备好。”

　　苏休并不期待茶水间人人都能倒的“现磨精品手工咖啡”。比起这些还是挣钱重要。
　　事情堆积犹如重山，多到让人头疼。

　　“苏老虎又抢其他组的资源了？”
　　“也不知道跟上面灌了什么迷魂汤，陈志他们也是倒霉，组里的核心突然说失踪就失踪，整个进度都跟不上……”
　　“哈哈，我听说她上次……”
　　冲水声突然盖过了人声，路过洗手台的苏休，就像真的老虎横过她们的后背。堂而皇之走到她们中间，低头洗手。

　　交谈正欢的两人顿时闭口不言，匆匆离开了洗手间。

　　“都是白痴。”

　　这世上所有人通通令人作呕，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休手指插进发丝里，使劲揉搓，头皮和指腹的摩挲带来了一点压力释放感，但紧随其后的是手机催命似的鸣响。

　　苏休拿出手机。

　　鸣响骤然变得大声，在逼仄的卫生间内回响。
　　苏休盯着手机屏幕。

　　她站在洗手间里，一动不动。

　　老刘回到工作岗位，苏休人不在，桌面一团乱。
　　巫成周抽调的资料有问题，正在发脾气，问到苏休，他狐疑了一声，瞥了眼她的办公桌。
　　“B楼那边有个面谈，她找了备用机过去了。这人是手机不耐用体质啊……没见过活过一个月的手机……”

　　老刘有点担心。
　　他到B楼找到苏休时，眼见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男人身形挺拔，背脊笔挺，微微弯腰。因为姿容俊秀，显得绅士有礼。
　　苏休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谈话，但透着一股距离感。对方倒是显出了一些亲昵神态，动作和眉眼神情都很放松。

　　似乎注意到老刘的注视，二人很快停止了交流。

　　“周末见。”
　　老刘听到凑祁语气轻快说道。他临走时还特别游刃有余地，笑着瞥了他一眼。

　　苏休没有多说，快步走了过来。
　　“负责人那边收到了吗……怎么了？”
　　老刘犹豫了一下，问：“你没事？”
　　“没有，我没事，我不会有事，”苏休说，“谢谢。”

　　她能有什么事？
　　苏休想：我能有什么事？

　　【苏休你从来不会向别人示弱呢。】
　　有人说。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也有人这么说。

　　她不会有事。

　　“苏休。”
　　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的声音，苏休从梦中惊醒。

　　床头柜的闹钟走到了七，静静坐了半天，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变亮。但房间里的光线始终昏暗着。

　　“小休，好孩子，好久没见到了。”
　　典雅的女人给了苏休一个拥抱，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如果有尺子的话，比例一定精准优雅。

　　“凑姨。”
　　苏休将礼物递给一旁的保姆，将花奉给这个称做凑姨的女人。花是新鲜的，还沾着露水，店员听说要喷水上去，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为难地劝：“花朵上直接喷水的话，花会腐烂得很快。”
　　“没事。”她回答。

　　反正这束花也不会出现在凑家的花瓶里。会扔进垃圾桶的东西，做好样子才最重要。
　　她是凑祁的母亲，难得亲自养育了两个儿子，在她面前，苏休能体会到他人面对自己时的压迫感。

　　“之前的工作也是，如果没有你在，不知道他们会给我捅多大的篓子。”凑姨笑吟吟道。
　　她太得体，无论妆容还是仪态，都得体到让人窒息。一个精于窒息技术的女人。

　　“不敢当……”
　　“最近还好吗？我听……你母亲说，你最近工作很忙，老陈总是见人就夸你，每次在我跟前都要提一句你的可靠。”

　　“不过，工作忙虽然让年轻人感到生活充足……”凑姨关怀地看着苏休，有意停顿了一下，幽幽道：“有时候适当把眼光放到生活日常，让自身得到合适的放松，才不至于压垮身体和精神。”
　　“您说的是。”

　　阳光薄到透明，中式庭院幽静祥和。
　　苏休对凑家的印象就这样，古朴厚重的木门，四四方方的庭院，雅致干净的连廊，在时光中清新定格，价格不菲。

　　凑祁回来时也带了花，他将花交给苏休，低头笑着问：“出去吃饭，还是就在家吃？”
　　苏休抱着花束，带着笑容回他：“可以让你决定吗？”

　　凑姨放下茶杯，打趣了一句：“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你们好好相处。”

　　她是很满意苏休的，甚至不介意眼前这个女人曾经主动断掉和她儿子的婚约。年轻人，一时冲动可以理解。

　　“木木呢，出门了吗？”
　　苏休看着茶杯里的茶水。

　　凑姨叹了口气：“是吗……还在屋里，他已经待在屋里一周了，让他出来走走。”

　　“实在没那个心情的话，他不是喜欢做甜点吗，多鼓励他集中精力，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阿祁……你照看一下弟弟。”

　　凑姨接过帽子，吩咐完后，直接出门。
　　苏休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保持嘴角的弧度。

　　直到一只手搭在肩上，她扭头，凑祁的脸在有一刻和凑姨重叠，同样完美的笑。苏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也是微笑的。
　　这令人作呕的舞台剧，妈的。

　　“你弟弟……”
　　苏休捏茶杯耳的指节泛白，微笑道：“我记得叫凑木。”

　　“他不喜欢见人，你们好像只打过一次照面。”
　　凑祁拉开椅子，自顾自坐到她旁边。

　　“他比较内向，心性不坏。”
　　“……”
　　“糖糖——？”
　　“嗯？”

　　凑祁笑了：“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都在发呆。”
　　“没事，有点走神而已。”

　　苏休感觉到额外的视线，像是窥视，又像是注目，但应该是错觉。
　　“你说了什么？”

　　“午餐就吃中餐吧。出去之前我得把凑木叫出房门才行。”
　　凑祁看了眼时间。

　　“我们一起去的话效果会更好，说起来……要见见吗，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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