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寻食的老鼠

　　##1.累感
　　苏休一回家，就栽进了床里。
　　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每一块都有各自的想法，但想法无法集合在一起，反而朝四面八方分裂。四肢叛逆地脱离大脑的掌控，而大脑已经累到无法接收外界讯息。
　　全身上下的器官，没有一个坚持到回神。

　　很累，累到想吐。但……连吐出来都做不到。

　　项目开发期，没完没了的改动协商，失之交臂的重要项目，上司的期许和压力，无法抑制的沉重在后辈新人一次次提醒后继续犯同样错误时达到了巅峰。
　　但也只能深呼吸，再微笑地安慰：“没事，这种错误下次不要再犯了。”
　　这么低级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你脖子上长着的的难道只是凝固的肉块吗？

　　——愤怒、厌烦、倦怠、疲惫……以及累。

　　这份工作真是拉了三辈子磨的驴才能修得的福报。生产队的驴见了都会四肢发抖掉头就跑。除了工资以外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苏休觉得自己嘴里吐出的不是肺里的空气而是阴沉沉的黑雾。
　　所有都压抑在一个小盒里，还有慢无天日的窒息。

　　眼一闭，立刻失去意识。
　　……

　　“……”
　　什么时候睡着了，睡了多久……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凌晨一点。苏休捂着晕沉沉的脑门，想起自己睡过去前没有卸妆。眼睛里的镜片也干涩得像是突兀的鱼刺。
　　下巴抵着枕头，两只阴沉沉的黑眼圈映照在手机屏幕上，很快屏幕里出现了两只漂亮可爱的小猫。
　　两只可爱的小猫懵懂追逐着翻滚的毛线球。

　　刷动物的短视频，直到大脑终于有了起床的欲望，才关掉了app。

　　“死了吗……”
　　但是，没有起床。而是打开了小说网站。

　　因为客户喜欢，所以跟着看的小说，似乎死了一个关键人物。评论区吵作一片，苏休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文里的女反派死了。
　　按理来说，这种有个人魅力的配角不会轻易死掉，但这个作者，本身就以我行我素闻名，而且写死女配后，竟然也没有关闭评论区。所以，支持女主的女主党，在开香槟的同时，被撕心裂肺的女配党狙击了。

　　留言 20xx年4月2x日星期一 读者id：匿名
　　唉，大公女怎么就死了啊？莫名其妙被抢了未婚夫，明明是女主有问题吧？话说女主一直保持着所谓“不是我要做是你们逼我反抗”这种态度，不会太狡猾了吗？！还有这个大王子，心安理得移情别恋！还怪大公女心狠手辣，20xx年了还有这种雌竞好讨厌啊！真是的，作者能不能改改这种雌竞思路啊！没了男人是不是不能活了？！

　　“死了……”
　　苏休不感兴趣地扫了眼回复的评论，大多都是女主党在刷“还有人共情女二，祝你早日成女二。”之类的话。双方热烈地打成一片。

　　客户喜欢的好像是女主……
　　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聊聊这个话题。

　　苏休点进最近关注的一个女up的freetalk录屏，因为是连麦交流，前面一小段都是家常废话，只能把进度条往后拉。

　　“……所以说，我小时候遇到过那种暴露癖的大叔，就那种小巷，呃，嗯……突然一下子扯掉裤子，露出……”

　　墙上小巧的电子钟已经走到了凌晨两点，苏休断掉耳机线，啪嗒啪嗒走进浴室。

　　视频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时吧，因为还小，我就傻了你们懂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那个大叔……完了以后，才心惊胆战反应过来……事后回想起来真的很恶心很清晰，越清晰越恶心……但我性格跟普通女生不太一样，我真的越想越气……”

　　“哗……咯嗬嗬……呸。”
　　漱口水流进沟槽。苏休擦嘴，试了试额头——她总觉得脑袋有些发烫。
　　温度，还正常。

　　一眼撞上了占据墙面的镜子，苏休在单人组间狭窄的厕所里审视自己的牙。

　　近日她睡不好，后槽牙隐隐疼痛，痛得晚上睡不着。
　　恶性循环。

　　“所以现在我成年了，然后那天跟家人去外县的一个农家乐玩……”

　　“该洗牙了。”自言自语淹没在激动的视频声中。

　　“所以说……这次是——”手机里的声音一停。
　　接着——

　　“……是跟踪狂。”

　　“啪。”

　　牙线盒子碰撞在洗漱台上，苏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面无表情的人反盯回来。
　　嘴巴已经闭上了，但视线还停留在嘴唇上。

　　青白、干涩、缺乏色泽。

　　“那个跟踪狂，我真的没有发现他跟了多久，后来我才知道他捡过我扔的垃圾袋，经常在我住的楼下面逗留，还偷偷摸摸跟着我去工作的地方……”

　　“他捡我用过的东西……你知道，外卖餐盒或者纸巾之类的……真的很恶心，那种感觉真的真的很恶心……我知道后，真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真的是有病那种。如果不是我妈问我是不是有人跟着我，可能我一直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报警前我打算试探一下……然后……最后……”

　　食指撬开嘴角，露出部分皓齿，苏休搅动自己的唇畔，食指搅动粉色的牙床，从右向左检查。
　　“……该洗牙了。”

　　她再度轻声重复了一次。

　　镜子里的女人没有多少表情。在离开卫生间前，她用力拉扯脸颊，扯出一个笑脸来。

　　被子里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苏休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花板一片漆黑，她租的公寓趋光性很差，关了灯就伸手不见五指。

　　静谧的黑暗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睡了。”

　　苏休很有失眠的经验，她打开药盒取出两片白色的药剂，直接含进嘴里咽下去。没过多久，睡意再度来袭的她沉沉睡了过去。

　　“苏姐，这是昨天没有过的复审材料……”
　　“你放到一边，等下我再看。”
　　“好、好的……那个……”
　　“？”

　　苏休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好声好气地问：“还有其他事？”

　　“没、没……那个……苏姐，今天晚上有空吗？那个……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想请客赔礼……”
　　“……”

　　刚入职不久的男生肤白脸红，模样俊秀，还带着一丝少年气。
　　苏休静静端详他，突然微笑。

　　“看过这个月的业绩目标了吗？”

　　她负责的后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茫然啊了一声。
　　“我怎么教过你的，回答要快。”
　　“啊……没有！”

　　“我们小组的业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你作为新人，我和另外两个前辈替你消化了一部分工作，但这个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你从校园出来，意味着已经是个社会人了，为了适应这个新身份，希望你能够抓住机会努力成长——”

　　“所以说，既然你很有空，这些工作看来可以适当交给你了。”
　　面对温和的笑意，后辈不知怎的感到一阵冷汗。
　　“……是。”

　　“苏姐——”
　　隔壁吹着口哨凑了过来，笑眯眯指着身影落寞的后辈。
　　“苏姐姐，这是第几次击破新人的心了啊？”

　　“巫成周，没事可以把这几个报表打了。”
　　“会死的……拜托手下留情。”

　　开了两个小会后，还没歇口气，这回就连巫成周都烦躁了。
　　“这又不是我们组的工作，我们这边已经堆积了不少活了。明天还要跑外勤，没有时间！妈的，我又不是陈秃子那个露屁股的小助理。”
　　“真的很急啊。陈志组里有个成员今天突然没来上班，客户那边在等……”
　　对方擦了擦冷汗，当没听见巫成周的口无遮拦。

　　“……我去吧。”苏休突然说。
　　“喂，没必要……”
　　“没事，正好休息一下。”
　　苏休扭头问：“我能打车去吧，这种加时工作全部报销？”

　　目送苏休离开的背影，巫成周揉着额发，长长吐了口气。

　　那个被刺激到的后辈怯生生抱着会议资料：“苏姐真的厉害……”
　　各种意义上——

　　想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后辈打了个激灵。

　　“怕了？这还是累到懒得理你。”
　　巫成周松了松有些窒息的领带，衬衫后面基本湿透。
　　“你没见过你苏姐真正生气的样子……这位可是每个月指标达成率最高的‘优等生’。你们这些人的品味……啧啧……”

　　“巫哥，你和苏姐很熟啊？”
　　“……孽缘。”
　　巫成周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同情瞥了眼好奇的后辈。
　　“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们的性趣……”

　　“啊……？”
　　“没什么。你还年轻，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以后不要招惹你苏姐，知道吗？这是所谓社会人的小规矩。”
　　“？”
　　巫成周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发：“快点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签下这个合同，没准苏姐就请组里人吃饭了……被‘优等生’请吃饭可不是一件常有的事。”

　　“话说为什么是优等生……”
　　苏休从客户那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虽然对方因为临时换人不满，但好说歹说保住了拟好的条件。

　　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特别难受，她扶着独栋别墅的矮墙原地摩挲了下脚，同一时间不小心撞到了路人的肩。

　　“抱歉。”苏休有气无力地道歉。
　　路人似乎急着赶路，急匆匆低着头：“没事。”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苏休半梦半醒间隐约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等她反应过来回头，那个路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苏休：“？”

　　身后除了带雅致园林的建筑，就只随风而飘荡的落叶，和若有若无的花香。
　　只能带着满腹疑惑返回公司。

　　拍开巫成周累死累活的脸，她和也刚跑完外勤回来的老刘做了个交接，给小组工作做了个接尾。

　　害羞的新人后辈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眼里的绝望似乎昭示他已经预料到了未来所要面临的一切挑战。

　　“辛苦了，要咖啡吗？”
　　巫成周摆摆手说不要糖，老刘道了声谢，新人无力又期待地点点头。

　　苏休靠惊人的意志力去了茶水间，这时候让她喝热咖啡显然不可能，她直接在售货机前买了四罐罐装咖啡。

　　“董事……”
　　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苏休面不改色取了咖啡回去，巫成周嫌弃这嫌弃那嫌弃罐装咖啡太冰太甜，通通被其他人无视。
　　见没人搭理自己，他只有拉开易拉罐，愁眉苦脸地一脸嫌弃地喝冷罐咖啡。

　　喝了一口还没咽，就听见苏休问：“凑祁回国了？”

　　噗。
　　新人嫌弃地跳开：“巫哥，你干什——卧槽！”

　　巫成周像痴呆儿一样擦自个嘴角，假笑道：“怎敢劳烦您的关心……”
　　“没有关心，只是问问。”
　　“姐姐啊，有些事不问的话，会活得更自在。”
　　“是吗？”
　　“……”

　　“啊？”后辈不知所错，小声问：“刘哥，那个凑祁是谁啊？”
　　老刘慈爱地向上指了指。

　　新人不明所以，但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嗯？好像在哪见过，好像……”

　　灵光一闪后，他突然想到自家公司的董事会……好像少董的名字就叫凑祁。
　　但苏姐只是问一下董事，也没什么吧……

　　新人不明所以，巫成周笑嘻嘻勾搭住他的肩，指着垂眸喝咖啡的女人，说：“我只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

　　老刘温和说：“老苏以前和董事谈过恋爱，也没什么，公司里的老人都知道。”
　　“带婚约那种。”巫成周补充。

　　新人先是懵，随即用敬佩的目光看向不动如山的女人。听到这种话，当事人眉头都不抬一下。

　　就好像本来就高不可攀的高价手办，升级成了全球限量款。
　　“而且，”巫成周悲叹摇头，“是你苏姐甩了少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