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在交谈之间，海晴侧过脸，发现外面天亮了。

　　若是不考虑战争给人带来的伤痛的话，确实，一个新的黎明已经来临。

　　解决掉潜伏的心头大患——这只能力不明且来源不明的虚，总队长山本元柳斋重国下达指示，解除了召集讨伐队的命令。

　　短暂的阒黑之后，和平到来了。

　　然而，与珍贵的和平同时到来的，却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安逸和轻松。

　　这场和平的代价，是无限浓重的鲜血和牺牲。

　　十三番队众多席官的战死无疑震惊了静灵廷上下。

　　走到哪里，都不缺对他们进行追悼的人。

　　修兵独自行走在前往十三番队队舍的路上，便看到了每隔不远便出现在墙脚的悼花。志波海燕副队长生前备受爱戴，故而前往这里对他进行悼念的人也最多，志波都第三席则是其次。

　　按照人们的熟悉度，话题里提起的频率也各自不同。

　　而名不见经传的久南，则属于被多数人遗忘的角落。

　　明明她是那么优秀的人……

　　他为她感到不公。

　　但他也知道，每一个在战斗中牺牲的人，都值得同样的尊重。

　　“你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呢……”

　　放下那束送流魂街带来的百合花，他的眼角微微柔和下来。

　　今天就是队葬的日子了。修兵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站在十三番队某面白色的墙壁前，似在追忆什么过去的事情。

　　“哟，桧佐木。”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浮竹十四郎脚步虚浮地走近他，冲他打了个招呼。

　　修兵连忙鞠躬问候道：“浮竹队长。您身子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大碍了。唉，关键的时候不中用，真是天大的讽刺……不提这个了。你是来看久南的？”

　　浮竹直接点出了他的来意。

　　“是。”修兵觉得没有避讳的必要。

　　“正好。四番队的人也来看她了，棺木计划在一个小时以后关闭，在那之前，尽量把想对她说的话说完吧。”

　　突然失去诸多部下，还要硬撑着处理队伍内外的杂事，浮竹这几天也过得很艰难。听说八番队的京乐队长派了他的副官来帮忙，也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至少，让他能稍稍挤出些驻足于此的时间，好好沉淀一下哀伤也是好的。

　　“……谢谢您。”修兵再次弯下腰。

　　在此情况下，还能体察他的心情的浮竹，真是他见过的最有上位者风范的队长。

　　浮竹示意他不用行这么多礼。

　　“我也得，去和海燕说说告别的话了……其实我一直以为，即使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也应该是他站在我的棺木前做这种事呐。”浮竹越是笑，修兵越是觉得感伤，“为什么会是相反的情况呢……”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志波副队长的事，我很遗憾。”修兵最后也只能这么说。

　　浮竹摇摇手，叫他早些出发：“去吧，去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又鞠了一个躬，方才快步向建筑深处走去。

　　在进行最后的队葬之前，所有的棺木都会被陈列在原属的队里，等待最后的离别。

　　四番队专门的入殓师会为尚能入目的尸体化妆，使人们做最后的致辞时，心里不用那么难受。

　　然而这次有幸保有全尸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

　　志波海燕的灵体被虚融合后彻底消失，志波都的尸身又满目疮痍，所以，久南能以完整的脸庞出现在棺木里，修兵觉得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他低头望去，睡在棺木里的久南乔脸色白里透红，十分安详。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她的美震慑到。

　　站在一旁的清音不禁感叹道：“这样看上去，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虎彻。”修兵简单道了句安，“早上好。”

　　“谢谢你能过来，桧佐木。”

　　清音点点头。她的眼角有明显的泪痕，黑眼圈也很重，显然，一次性失去这么多重要的同伴对她来说打击过大。

　　她在战斗最紧急的时刻也依旧坚持着留守根据地的任务，他希望她不要因此而自责，因为这些人的死伤与她的在不在场并无瓜葛——最终应该被仇恨的对象，也已经魂飞魄散了。

　　连可以责怪的人都没有……

　　修兵有点失落。他感到自己的心无处安放。

　　“你不去志波副队长那里，没关系吗？”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打起精神，问。

　　“待会还有机会。久南这儿都没几个人，我怕她寂寞，就把仙太郎扔在海燕大人那边，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确实，整天和她黏在一起的小椿仙太郎如今竟然和她分别出现在两地，令修兵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吗。”

　　不过，能安安静静地送朋友离开世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当初蟹泽的葬礼上，他就是这样想的。

　　“……不好意思，能请借过一下吗。”是个格外冷峻的声音。

　　当修兵这么想的时候，又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来者却是身着整洁的黑色丧服的伊集院健太郎。

　　他的身后没有往日那些恭谨成群的仆从，想来到此处也不是为了面子，而是真心实意前来道别的。一想到这里，修兵就不自觉地直起了腰。他想尊重眼前这个尊重着久南乔的伊集院的意志。

　　“喔，伊集院！你也来了！”他伸手对他打了招呼。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伊集院略带不悦地看了修兵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毛躁。

　　修兵往旁边让开一小步，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

　　伊集院慢慢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棺木中央的久南乔身上。她平日里也是从来不用妆容美化自己的人，虽然骨子里十分注重生活的质量，也懂得如何积极乐观地安排人生，却唯独对外貌不甚上心。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真是朴素得有些过分了。

　　这样突然一看，略施粉黛也不是件坏事。

　　起码在死去的时候，能保有对世间最后的美好。

　　“姑且她也是我的朋友，临别之际来送束花有什么不对。”

　　伊集院平静地说。他似乎在想别的事，但当他望向乔的脸孔时，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也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修兵感觉自己的解释毫无意义：“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并未接到出击的指示就擅自前往虚的巢穴，也未曾取得功绩，各处的风言风语多了，什么样的传言都有，甚至有人说，是因为她的莽撞才会使伤亡人数进一步增加。但我不相信她会是那种没头脑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伊集院坚定的话语打消了他的疑虑。

　　贵族和平民确实能够互相理解，这一点，在他们的身上体现得最为透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伊集院和久南走得越来越近，不是身体上的形影不离，而是意识形态上的相似……

　　他们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同伴，但却有着心绪相通的神秘羁绊，而且他们都对海晴有特殊的执念。有时候连修兵都会羡慕。羡慕他们之间不需要多余言语解释的默契。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都是爱多想的性格吧。

　　“是啊。”修兵说。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想告诉她，我相信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论生或死，成或败，如果这是她尽全力后得到的结果，那么，她就已经不会留有遗憾。你呢，桧佐木，你是为什么而来到这里的？”

　　伊集院转向了愣在一旁的修兵。

　　他是在质问他吗？

　　修兵知道他并没有恶意。

　　但被问到这种问题，修兵犹豫了一会儿。他的确没想过这些。

　　“我吗？”于是他确认了一遍。

　　“你是在流魂街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伊集院却说得有理有据。

　　修兵自嘲地摇了摇头，轻声表达了他的惋惜：“不，严格来说，在进入灵术院之前，我们共处的时间只有一年而已。青梅竹马之类的称呼……还是志波更合适一些。”

　　“这些你倒是从没说起过。”

　　“嗯。我们虽然是很好的朋友和对手，可是，怎么说呢，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解她。”

　　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如是说道。

　　他渴望和她接近，她就逃离得越来越远……或者说，不是逃离，而是最初就没想过要拉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她总是想以平行线的状态保持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

　　修兵自以为了解的那个久南乔的全部，在伊集院刚刚所说的话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即使自己的光辉非常弱小，却能照亮周围的人，给他们带去希望。我总是这么想。久南她，就是一个能给其他人传递温暖的家伙。一看到她努力的姿态，便觉得自己也不能再停滞不前了……我很感谢她。”

　　修兵顿了顿。

　　“——所以，我犹豫过今天到底要不要过来。当年蟹泽出事的时候，青鹿没能出席她的葬礼，我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一定和那时的青鹿很相似。”

　　他垂下了头。

　　青鹿错过了蟹泽的葬礼，一是因为自己的受的伤太重，二是不愿面对心爱之人死去的事实。

　　他攥紧了手指。

　　“如果不出席葬礼，就不会强迫自己面对现实，不必想起后悔的一切……可是，要勇敢地面对现实，才是她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把她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修兵最后这么说。

　　伊集院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蹭出一句：“你这不是说得很好嘛。”

　　修兵抿着嘴笑了笑，忽然注意到有哪里不太和谐。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志波？”

　　海晴是久南乔最好的朋友这件事，他们心里都有数。这种时刻她没出现简直太奇怪了。

　　伊集院说：“大概在志波副队长那。毕竟死者是她的大哥和大嫂……家人的死亡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我们没可能亲身体验。但她一定会过来的，和久南最后的告别必须由她来做。只有她能做。”

　　伊集院的语气就像在念经。

　　没错，那种信誓旦旦的仪态，和宗教一样具有威慑力。

　　“伊集院……”修兵忍不住开口。

　　“什么？”

　　“听你说话，总觉得你好像很了解她。”修兵“嗯”地思考了一下，才说。

　　意识到话题朝着情感方面产生了些许倾斜，伊集院不满地清了清嗓子，避免他进一步跑偏：“那是怎么回事？这微妙的语气……首先，志波是我的首席家臣，那臭脾气不好好打探清楚要怎么共事？”

　　修兵只得抱歉地笑道：“是这样吗。”

　　就在二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尴尬之际，一个突然闯入的身影缓解了他们的僵持，那是一个黑发少年，跑得过急而气喘吁吁，站在门框边上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来平复呼吸，看上去有点儿不靠谱。

　　“呼……哈……是这里吗？我迟到了？不会吧……”

　　少年自顾自地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站在房间里的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这莫名其妙的气氛致使少年不安地左顾右盼着，期盼有人能认识他。

　　“那人是谁？”修兵的疑问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嗯？”

　　修兵指了指那少年身上的蓝白剑道练习服，提醒道：“穿着灵术院的校服呢，是久南的后辈吗？”

　　“我都不知道她和后辈有联系。朽木和阿散井他们都毕业好几年了吧？”伊集院托着下巴分析道。

　　“确实……”

　　他们没见过这个人也是正常情况。

　　好在关键时刻总是有人出来解围，解围的这个人修兵倒是认识，是四番队的队员，名字大约叫山田花太郎，比久南早几年进四番队，个性有点唯唯诺诺的，但非常善良。

　　花太郎走向黑发少年，叫出了他的名字：“行木君！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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