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过了数日，在十三番队的生活大致稳定下来之后，鉴于自己从前是四番队出身，乔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浮竹十四郎的病情管理工作——

　　话虽如此，负责开药的人依旧是卯之花队长，她所能做的不过的监督他每日做康复调理和按时吃药而已。

　　每隔一周，都会由四番队派遣一位席官前来为浮竹做彻底的身体检查，以防病情恶化。

　　本周从四番队前来的席官，却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熟脸。

　　“好久不见，久南前辈。”他的笑容标准如教科书，手里拿着体检用的医疗器械箱，比起八年前几乎毫无变化，“还记得我吗？”

　　“朝田近之助君，确实，许久未见了。你也做了席官？”她对他点点头。

　　八年前，一起被卷入六番队队员橘信介死亡一案的四个人之中，告发了真正的罪犯并由此帮她洗清嫌疑的人，正是这个朝田近之助。

　　说也奇怪，明明按照那时的案情，他保持沉默的话，最后担罪的人还会是乔，而不会是他的挚友松原启。伊集院确实运用私权对他们实施了逼供，却没花多少工夫就套出了他的话，让人感到有点诡异。

　　“嗯，在阿启……呃，那次事件后，您的席位空了出来，暂时便由我担任。也算是……因祸得福。”朝田的说辞让她心中的怀疑更进一分。

　　“是吗。”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浮竹队长在等着，你且先去吧，招呼再会再打不迟。”

　　“是。”

　　朝田谨慎地行了礼往雨乾堂的方向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乔心中稍微掠过些许不安。

　　她甚至猜想，会不会朝田才是弄混药剂害死无辜队员的真凶，目的就是拉她下水，剥夺她的席官之位，然后再在被逼问时诬陷不擅长辩护的松原，作为告密者得到自身将功抵过全身而退的机会，从而在她离队后，顺利坐上二十席的宝座。

　　“不过……就算是想搞什么阴谋诡计，也不会对队长下手吧。”她暗自想道，“当年的案件，要重新取证调查的话，说不定会再度被拉下水。”

　　这个风险她无法担当。她并没有伊集院家的实力，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寻求帮助。

　　“看来我是当不成了，正义的伙伴之类的……”

　　她的叹息传到了不远处的海燕的耳朵里，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独自倚在栏杆上发呆的身影，脚下不自觉地走近了几步。

　　“正义的伙伴？”

　　“海燕大人！”她抚着胸口转过身来，“吓死我了！能不能别出现得这么突然……”

　　“啥呀，你咋跟朽木一个德行。”海燕挠了挠头顶的发丝，一脸无奈，“我就那么可怕吗？”

　　“是啊，您简直就是恶鬼，扒皮吸髓的那种。”换作从前，她肯定会认认真真道个歉的，但习惯了海燕的节奏后，她反而产生了一种懒得道歉的冲动，“露琪亚也被您吓到过？真是罪孽！”

　　“无所谓啦那些。刚才你在长吁短叹些什么呢，要和我说说吗？”

　　海燕的脸上挂着满满的“来吧！来把我当成知心姐姐毫无顾忌地倾诉一番吧”的自豪表情，虽然她本来不想说这个话题，却不好意思拒绝这样坦诚的海燕，因为总觉得他被拒绝之后可能会很忧伤地躲去角落里画圈圈。

　　“其实是关于今天来给浮竹队长做体检的朝田二十席，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嗯嗯。”

　　“海燕大人！海燕大人！”从雨乾堂的方向冲出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

　　好不容易她想老老实实倾吐心声来着，插足的人不知为何一个接着一个。

　　“别急，别急，慢慢来，做人要沉稳，明白吗？”

　　期待听到后辈悄悄话的海燕被打断也是满肚子的不爽，好在来者是本队五席小椿仙太郎，他的语速比海燕快得多，根本不等海燕说完，就像连环炮一样突突突地嚷嚷起来。

　　“——在现世发现了新品种的虚！据十二番队报告已经有数十人死于与其交战，赶到的援兵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难以寻觅，只能推测它以吞食死神的灵体为乐，并且具有极为可怕的特殊能力，但目前样貌和数据都完全不清楚！为此，浮竹队长决定派遣都大人带队前去现世追击此虚，我小椿仙太郎特地前来向海燕大人报告，希望您做好迎接伤员的准备！以上！”

　　都大人指的正是海燕的妻子，志波都三席。

　　海燕神色一凛。

　　“知道了。谢谢你过来通知。”

　　“是！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小椿仙太郎单膝跪地行李完毕后，立刻瞬步离开了。

　　看来确实是紧急事态。乔抬起头想从海洋的表情里寻求一丝讯息，而他也很快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也一起来吧，久南，联络完四番队后的待机工作应该数你最为熟悉，和他们交接也要拜托了。”

　　“是！”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海燕如此严肃的样子，不管多少次，面对严肃的人，她都会被对方的严肃所同化。

　　志波都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浮竹觉得有必要派她带人前往现世的话，一定是遇上了可以载入史册的严重危机。

　　“您……不打算向队长申请陪都大人一起去吗？”

　　“什么意思？”

　　“她是您的妻子，您不会担心吗？对手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暂时还不清楚……”她鼓起勇气问。

　　“我相信她。而且，在这里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海燕正色道。

　　她松下了紧缩的眉头：“若如此，倒是我冒犯了。”

　　相信同伴，这是他们必须学会的取舍。同样地，被相信的那个人也必然会全力以赴。十三番队的战斗之道向来便像极了海燕这个人的性格。

　　“什么，别露出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嘛……”海燕将右手狠狠地摁在她的头上，笑起来，“她会凯旋而归的，不行的话，我们可以接到求救之后再去帮她嘛！”

　　“是……”

　　她摸了摸被海燕揉乱的头发，不知此刻自己应该接什么话才好。

　　在志波都一行人告别浮竹、出发前往现世后，十三番队剩余的队员也齐齐忙碌起来。

　　乔守在后勤大厅里，等待四番队队员的就位。

　　这条走廊里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场景，在她的记忆里亦数鲜见。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生疏的紧张，类似于许久未通风的房间忽然敞开一扇窗后摇曳的尘埃的味道。压抑，灰暗，让人十分不安。

　　但她不能把不安显露在脸上，身为席官，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队员的情绪。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沉着冷静有条不紊，才不至于给部下带来负面影响，这是她的工作之一——

　　虽然这个过程约等于煎熬。

　　太阳渐渐西沉，围栏的影子越拖越长，然后，最终，从十三番队的正门传来了战斗小队的悲报。

　　有人抬着担架送进了内堂，乔颤抖着将其中一人头上的白布揭开，马上痛苦地咬紧了下唇。

　　“怎么会……”

　　她无法直视那悲惨的景象。一瞬间，心里有无数的话赌在胸口，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回来了吗，久南？”

　　听到动静，海燕急忙从另一边赶过来，乔抬起头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那个，海燕……大人……”

　　海燕很快看破了她试图隐藏某物的行为：“你身后的那是什么？”

　　“等等，海燕大人……”

　　她出声阻止。但没有意义。一种不知名的预感将他紧紧缠绕，海燕绕过了刻意阻挡他的目光的乔，终于得以看清那件东西的模样。

　　那是已残缺不全的，志波都的尸首。

　　他深爱着的妻子的尸首。

　　海燕睁圆双目，满是震惊和错愕，仿佛空气都一同倾斜。

　　“……她的部队似乎尽数遭到歼灭。”

　　浮竹侧过头去，不忍正视他的眼睛。

　　冷汗从海燕的脸颊上滑落。

　　他仍然没能从令人悲恸的现实中逃离出来。

　　时间过于漫长，就算是一个呼吸，也仿佛经历了千年的洗礼。

　　就连悲痛，也在难以置信的绝望前轰然倒塌。

　　“在取得资料前，所有人就已经阵亡……所以敌人的能力仍然不清楚。目前正在护廷十三队内召集讨伐队。期限是两天之内……”纵使面带难色，浮竹也不得不把话说完，这是他身为队长的义务。

　　沉默不语的海燕突然一个健步冲向大门的方向，浮竹见状，连忙叫住了他。

　　“慢着，海燕，不要轻举妄动！敌人的实力还不清楚……”

　　“那么我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海燕如此生气的样子，十三番队所有人都还从未亲眼见过。

　　浮竹亦一时语塞。

　　“海燕……”

　　“样子也不清楚，名字和能力也不知道，所以要我乖乖地在这里等吗？！”

　　“虚就让讨伐队去处理，而我此刻仅仅知道两项情报……”浮竹闭上眼，冷静地陈述着他拥有的信息，“一个是……它并非移动型，而是在某处做窝，停留在该地捕食的常驻的虚。而另一个则是……”

　　海燕等待着他的下文。浮竹无奈地接着说下去。

　　“它的栖身之地。”

　　“我明白了，队长。”海燕对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因为他即将说出任性的请求，“……那么，请允许我前去追击！”

　　在浮竹发话之前，站在一旁的乔已经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请别开玩笑了，海燕大人！讨伐队尚未组成，毫无准备地出击的话……”

　　“请允许我前去追击。”

　　海燕只是，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对浮竹说过的话。没有人比浮竹更了解他，所以，也没有人比浮竹更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浮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叹息。但他没有直接反对。

　　“知道了。我陪你一起去。”

　　“队长！”乔知道他心意已决，可就是不想这样看着他们去冒险。

　　“其他人留在队里做后续工作，切记不要冲动。朽木，你也一起过来。”浮竹已经做出决定，当机立断，给他们分配了任务。

　　“是！”露琪亚上前一步，示意他自己已经拥有出战的意识。

　　乔还试图挽回：“队长……”

　　志波都带领的小队包含了十三番队多位上级席官精英，他们既已战死，可以出动的战力便寥寥可数。队里必须有人负责后续工作，而浮竹带露琪亚去行动，就说明了在他心中露琪亚已经是席官等级的助手。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她席位，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乔顿时有点不甘心。她拼命拿到的十八席在此时显得那么单薄无力，毫无价值。

　　“也请带我前去！”她只能这样说。

　　“久南，这里还需要你，你和小椿、虎彻他们一起待机。”

　　“可是……”

　　“我们走吧，海燕，朽木。”

　　谈判的空隙都不留给她，浮竹抢先一步踏出了大门。海燕紧随其后，并未回头。只有露琪亚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考虑她的心情。

　　只有乔，被排除在拯救海燕的队伍之外。

　　“露琪亚。”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嫉妒也太傻了，乔对露琪亚笑了笑，希望能给她传递一点力量，“没事的，有队长在，一定不会有问题，你们快去快回。”

　　“谢谢你的理解，久南前辈。”

　　露琪亚稍稍倾首，便追着海燕的步伐而去了。

　　十三番队的大堂里瞬间只留下她和几具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尸体，队员们都一言不发地等在室外的院子里，没敢走进来。

　　夕阳已完全沉没，外面的星空开始被团团乌云笼罩，乌云浓得叫人透不过气，她的心也好似被压抑的某物遮蔽，从深处还传出点点阵痛，仿佛在为未知的结果哀鸣。

　　如果只是干等着，她会更加难受。

　　深呼吸一口后，她试着站起身来，找点活儿做。

　　为尸体们再度盖好白色布单后，她开始清扫一旁为浮竹熬药时剩余的罐子和药渣。

　　桌上还放着从队首室收回的药碗，里面的黑色液体散发出淡淡的酸味，只消一秒钟，曾经深入修习回道的她立马嗅出了其中的几分异样。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惊，一把端起熬药的罐子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看，就把她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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