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这样的绯真，叫人倍感神秘。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乔不禁有点迷糊了。

　　“是。”

　　嘴上应和着，乔的心中却充满了疑问。在那之前，绯真已经开始了新的话题。

　　“你看，这里的荷花，很漂亮吧？”

　　顺着绯真的视线，乔望见了前所未见的壮阔景象。朽木家的主庭院里有一片宽阔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现在正是它们盛放的好季节，一眼望去，清新的红色竟像漫无边际一般延伸至天边，摄人心魂。

　　她不由自主地赞同道：“非常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荷塘。”

　　“对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里和流魂街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除了天空和云朵。”

　　绯真的话锋一转，竟然有些悲悯人世的味道。

　　流魂街和静灵廷，本来就是不同的世界，处在两个世界夹缝里的人总是过得很辛苦，这一点她感同身受。但她正是为了这样的绯真才来到这里的。

　　“绯真大人……”

　　“可是就算和流魂街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也美得动人心弦。”绯真又恢复了原先纯粹的笑，“久南，你喜欢夏天吗。”

　　夏天？

　　“嗯。”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决定掩饰自己刹那的失神，“大概，曾经是喜欢的吧。”

　　“曾经？”

　　“如果不是下雨天的话。”她这样说。

　　雨季会让她想起很多事。关于……已经去世的季子的事。她会触景生情，无法抑制内心的怀念。雨是很特别的存在，就像把永远无法相交的天空和大地串联起来一样，她的生命也与季子连接在了一起。

　　绯真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一直站在原处品鉴荷塘里的景色。潮湿的风在荷叶间舞蹈，圆润的空气争先穿梭往复，编织起不安定的曲谱。隙间，似乎有鲤鱼从水面一跃而过。

　　乔终于鼓起勇气扬高了声调。

　　“绯真大人。”

　　“嗯？”绯真歪过脸来看着她，略显疑惑。

　　“我觉得，这里和流魂街还有相同的地方。”

　　她们隔着一片花海对望，静谧扩大了她的悲凉。乔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当成小孩子的心理准备。但即使如此，她也想将自己的真实感受毫不保留地分享给面前这位绯真大人。她感到，自己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同情并不是她的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是，共情却构成了她温柔的全部。

　　“从这里，和从流魂街都能看到的东西还有一样。”

　　乔强迫自己抬起头。

　　绯真的眼睛里有很多她熟悉的成分。所以她想绯真会懂得她要传达给她的意思。

　　“那就是人心。”

　　乔的话语坚定却又出乎绯真的意料。

　　“人心？”

　　绯真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似乎在细细咀嚼她的深意。乔有些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但是，过了一会儿，绯真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你说得没错。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绯真以不同的声调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那句话。但乔却觉得，其中的意味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她与绯真的对话才到揪心处，方才的女侍却带着白哉从走廊的尽端出现了。乔连忙稍稍抬高自己的视线，尽量以不卑不亢的高度望着白哉所在的方向，他的上半身被屋檐的阴影覆盖，所以她也无法辨清他此刻的神情。

　　“朽木队长。”她鞠躬道。

　　“你的住处在后院东面，行李已经送过去了，来正殿用晚膳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她总不能说出其他的答案，这语气纯粹是为了表达尊重。

　　“是。”

　　“有需要只管对下人吩咐，如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来正院找我。”

　　白哉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女侍弯腰表示她就是白哉话里指的人。乔这才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祈祷自己能迅速分辨出朽木家众多家仆各自是谁。

　　“是，劳您费心了。”

　　接下来是一场不长不短的沉默，白哉先看了绯真一眼，又转回乔的方向。

　　“绯真得去检查身体，阿元，陪绯真去四番队，小心别晒着。今天的日头有些毒。”

　　这么细心而温柔的朽木白哉，久南乔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往常总是以冷冽的外表驱散外界的恶意和关注，并且毫不愿意透露心中所想，乔以为，这是身为队长的矜持和尊严。不过，这样看来，他倒也是个普通的、有人情味的人。

　　名唤阿元的女侍行完一礼，便扶着绯真的手臂往正门处去了。绯真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算是道别，乔这才意识到，绯真的身体可能真的不太妙。

　　“久南。”白哉突然开口。

　　“是！”

　　听到这位大人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她还真有些惶恐。

　　白哉放缓了口吻，说：“如你所见，绯真就拜托了。”

　　“……”

　　她没有立即答话。

　　白哉在信里写道，出身于流魂街的绯真迫切需要朽木家以外的人的帮助，她一旦进入静灵廷，身边就没有可信的人，朽木家上下一致的傲慢态度很有可能至她于孤立之地，如果能有同样来自流魂街的朋友说上两句话，情况都会改善许多。

　　乔考虑到这样能够报答季子的恩情，才来到朽木宅的。

　　“既然是您的委托，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朽木队长，我还是不得不确认一下……”她注视着他的眸子，失去了尾音。

　　“但说无妨。”白哉示意她不用顾虑。

　　于是她低下眉眼：“绯真大人住在静灵廷，能活的时间还有多久？”

　　气氛急转直下，她察觉到了对方源自骨血的无形而巨大的压迫感。

　　谁都不应该在临近的喜事面前戳破这个泡沫，然而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所以就算再冒昧，她也不得不询问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怕对方产生不悦，慌忙补充道：“抱歉，是我唐突了。但这涉及到她的生命安全，我希望能听到您本人的解释。”

　　“五年。”

　　不怎么情愿地，白哉轻声给出了她想要的”准确”答案。她似乎震惊了。

　　“……只有五年？！”

　　五年也太短了，流魂街毫无灵力的人的确不能在静灵廷久住，可是只为了浮华一梦的五年，绯真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嫁进朽木家，未免太过……疯狂。她不敢想象绯真死后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模样，更不敢想象失去绯真的白哉会变成什么模样。

　　“四番队的人已经警告过她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意要嫁进朽木家。”

　　白哉知道她在惊愕什么，不过从他的失落来看，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乔没有进一步探讨的力气，只慢慢地回了一句：“是吗。”

　　“这是家里的长老对婚事的最大让步，再无迂回可能，我只能听从她的意愿。”白哉这样说。

　　她只能感慨道：“绯真大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

　　白哉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也许他只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绯真大人至今还执着于流魂街，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陪在您身边就是她最大的愿望的话，就不应当对外面的世界残留那么多的不舍，难道她在流魂街，还有未斩断的因缘？”

　　刚才绯真可是字里行间都离不开对故地的怀念。那是源于愧疚而产生的怀念。

　　白哉却说：“自我们相识以来，绯真便一直孑然一身。”

　　“这样吗？那是我多想了。”

　　“不过绯真说过，她想找到自己的妹妹，多年以前在流魂街走失的妹妹。为此她必须借用朽木家的力量。如果你有所发现，请务必即刻告知我。”

　　这下子又多了一堆关键情报。

　　乔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她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应了句：“是。我一定留意。”

　　妹妹……吗……

　　为了找回妹妹必须借用朽木家的力量？这就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嫁进静灵廷的原因？还是说，是那些原因中的某一个？

　　联系起之前与绯真打照面时的场景，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眼角。

　　“朽木队长。其实刚才我有个很荒唐的想法。”她的笑好像是在特意化解尴尬，“请您当做听个笑话，让我说完。”

　　白哉默默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鼓起勇气道：“您觉不觉得……我和绯真大人的眼睛长得很像？”

　　她指着自己的脸。这算是一个可能性，也是她的困惑。她和绯真都拥有一双明亮的深紫色眼瞳，尤其是睁大的时候，特别神似，所以在见到绯真第一面的瞬间，她甚至产生了那个人就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对方却并未呈现出她所预料的那种表情，反而迅速地别开了目光。

　　就像是某种逃避一样。

　　乔接着说：“会不会，我就是绯真的妹妹？”

　　注意到不祥的沉默，她在内心暗自责骂着这个不会说话的自己。

　　片刻后，白哉却平静地回答：“你不会是绯真的妹妹。绯真说过，那孩子和她一样是黑发。”

　　唔，必杀。她的头发可不是乌黑秀丽的，而是并不耀眼的米黄色。

　　“好吧。真遗憾。”她摊开双手。

　　“正因为如此，我才恳求你在绯真身边陪她说说话。至少在她找到自己的妹妹之前。我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在朽木家，没有其他人能替我保护她，所以哪怕只是一个人能减少她的不安也好，我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不是命令？”

　　“不是命令，只是以私人的角度请你帮忙。”

　　白哉的诚意清晰可见，她根本不必怀疑。也许他隐瞒了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细节，那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她确信白哉对待绯真的态度是绝对真诚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绯真大人的事就交给我吧，在找到真妹妹之前，我会努力扮演妹妹的角色的！”她用自己的笑容作为回答。

　　他松了口气。

　　“谢谢。”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朽木白哉说谢谢，所以她一下子没缓过来。不过对于这种不经常道谢的人来说，能对后辈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因为心里长期以来的负担终于被放下的缘故吧。

　　“那么，您的谢意，我接受了，朽木队长。”

　　“……”

　　白哉用微妙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白哉这样想着，留给她一个背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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