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片刻前的叫谷。

　　这里是断界中失落灵魂堆积而成的聚集地，以灵子空间的状态持续存在。

　　未经地狱蝶引导的死神，若随意踏入三界之间，将有极大概率当即死亡，但如果足够幸运，或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便可抵达这些典籍内从未记载的“非法”空间。

　　与蓝染一同离开尸魂界后，里尤抵达的，就是叫谷的其中一处。

　　若隐若现的哀鸣犹如死灵的呐喊，徘徊在球形空间的四面，明明是一片纯白，却浮躁得叫人心慌。叹息声经久不息。但她在意的，是面前这座声势浩大的巨构宫殿——

　　与灵王宫别无二致的五座浮岛，围绕着最中央的灵王大内里。抬眼望去，是像蜂巢般高耸入云的墙壁，古朴却奢华的金色琉璃瓦，仿佛刻意封闭内外交流的狭长细窗，以及，一步步堆积而上的、由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指引去的、只属于灵王的王座。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

　　“虚假的灵王宫。”醇厚的男声回答她。

　　是蓝染。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躯体上的伤痕正在逐步愈合，那是经由八重垣重新变回灵子后的自我本能进行的修复。里尤看得出，崩玉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无法取出，一旦受到感召，便飞速将他的灵压一路攀升。

　　白色的不明物质布满他的外壳，但那物质并不坚硬，反而很柔软。柔软，却又坚不可摧。

　　就像她在灵王宫见到的那具切成人彘的“灵王”一样。

　　里尤皱了皱眉，她无法和他对话，肺部的空气仿佛被尽数抽出，光是抬脸看他都很困难。为了适应这过高密度的灵威，她不得不将八重垣对准自己的手臂，启动刀剑解放，把这具破面的钢皮也变回灵子。

　　终于……能喘过气来了……

　　她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再次抬头，却与蓝染轻轻抚上她侧脸的手指触碰在一起。

　　一时竟忘了闪躲。

　　她从下方愣愣地望着他。距离太近了，她没法看清他的神情，这导致那张脸蒙上了一层未知的色彩。

　　但她听得到声音。蓝染的嗓音一如既往，低沉，戏谑，却充满让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魔力：

　　“这是纲弥代时滩用以取代真灵王宫的道具。既然有现成的资源，我便顺手借来一用。”

　　当她和井上织姬一样好吓唬么？

　　意识到蓝染又一次刻意捉弄她，里尤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予以反击：“哼，看来你早有准备啊。”

　　面对她的不悦，他反倒更加愉快了。

　　“你不是对此心知肚明，才决定追随我的吗。”蓝染的食指勾勒出她的脸廓，摩擦出细腻的热度，最后停在她的下颚底部，将其微微抬起，“崩玉的融合已经完成，从今天起，我将登上这空悬已久的王座。里尤·拉里克斯，我赐予你王族特务——零番队之名，今后，你将以守护新的灵王为第一要义。”

　　让她来做新的零番队？

　　她忽然明白了蓝染的深意。

　　这座仿造灵王宫制成的空中楼阁“宛如一个独立的世界”。真正的灵王宫也有灵脉，零番队是因为和灵脉进行了融合，才能保持不死之身，连友哈巴赫都无法一次性将他们击败。若要彻底杀死零番队，则需要完全毁掉灵王宫——确切来说是灵王宫的灵脉才行。

　　基于这个准则，蓝染建立了新的灵王宫，通过授予她“零番队”的资格，将她的生命与自己绑定在了一起。

　　只要蓝染还活着，她就可以无数次在地狱复活。

　　明知这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可让她再度臣服于他之下、还装模作样来这么一套“宣誓效忠”的仪式，她就是有些莫名窝火。

　　如果不是为了留在尸魂界的那些人，她才不会傻到和蓝染同流合污！

　　咀嚼她的愤怒似乎令蓝染十分享受。

　　他始终对侵扰她的边界、并捕捉她克制忍耐的表情一事欲罢不能。

　　“地狱之口的肆虐会让燐气一次性入侵三界，为了减慢崩溃的速度，我们尚需一些准备工作。不过无需烦心，虚圈残存的破面，也会成为我们的助力。”他悠闲地介绍着自己的计划，好似已将她视为心腹。

　　里尤神色不变。

　　“你到底从多久以前就计划好这些了？”她冷冷地问。

　　他却故意给出了另外的回答：“别害怕，小里尤。王座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不是会很寂寞吗。”

　　“……”

　　她极度憎恶的目光并非虚假，因为熟知蓝染的秉性，她才深刻地明白，一切来自他的温柔全都是剧毒，无一例外。即便在众叛亲离的当下，她决意走上这条有去无回的道路，她也不稀罕来自他的施舍。

　　她，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虚假的认可。

　　看到她明明厌恶他却不得不顺从于他规划的道路，一种异样的兴奋由心底蔓延而生。

　　蓝染不再逗弄她。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鸟，随时准备撞破笼子。但在地狱平定之前，他还需要这只性格刚烈的笼中鸟，哪怕只是用作观赏。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最终抵达那顶端的王座，优雅转身，落座。

　　尺寸犹如天生为他准备一般。

　　蓝染的手指轻轻搭在太阳穴一侧，道：“现在的你，应该能自由使用八重垣的力量，用那份力量去彻底摧毁地狱吧，里尤。你会拥有终结一切的权力。我赋予你那样的权力。”

　　自由使用八重垣？

　　这句话令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提前威胁道：“我不想把海晴卷进来！”

　　八重垣的本体是志波海晴，如果没有她在，里尤就无法进行卍解。

　　想消除地狱那么多的灵子是不可能仅凭她一己之力就做到的。

　　一提到海晴，里尤就会敏感多疑。

　　过分在意旧友的情谊吗，还真像她曾经身为死神时的性格，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情谊，他才愈加笃定她会按照自己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实施全部计划。

　　蓝染暂时放下继续挑逗她的乐趣，过了许久，才抬起虚握在王座上的食指，说：

　　“不是依靠志波海晴本人，而是依靠涅茧利制作的替代品。只要有她们在的地方，你都能进行斩魄刀解放。”

　　话音刚落，两侧的升降台上便陆续出现了两排整整齐齐的试验用灵体。

　　那是涅茧利为了模拟完现术而制造的、海晴的克隆体。

　　一具具与海晴长相肖似的“人偶”紧闭双眼，单膝跪地，似在等待蓝染的召唤。里尤往台阶上行走时，就必须穿过这些毫无意识的工具序列，必须近距离看到她们过度逼真的脸孔、头发、和衣着。

　　这场景让里尤一度有点反胃。但她还是勒令自己不去想这些，只继续往上踏步，将这群骇人的“人偶”抛在身后。

　　解决尸魂界的危机才是最大的挑战。她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来与蓝染合作的，那么他会用哪些下三滥的招数，她也应该早就心中有数了才对。

　　她停在王座前，再次和他平视相对。

　　“我还有一个问题。”里尤抬起头，直视面前的蓝染惣右介。

　　“哦？”

　　“海晴也能转化灵子，而且她也兼具死神和虚的力量，为什么你没将她列入灵王的候选范围？”

　　沉默持续了片刻。

　　而后蓝染微弯嘴角，说出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因为你不愿意那样。不是吗。”

　　“……”

　　里尤的眼睛闪烁了几瞬。她想保护海晴的心理已被蓝染尽数看穿。尽是如此，她也不希望从他口中听出这用以交换的条件，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资格对她赐予恩惠？！

　　看到她紧皱眉头，蓝染的笑意更甚：“我们都知道，灵王不是荣誉，而是名为秩序的诅咒。昔日五大贵族能为私欲处死灵王，明日零番队就能为大义处死你们之中剩下的那个人。秩序，是不需要感情的。”

　　里尤不甘示弱：“我也不需要感情。解决地狱的麻烦之后，我会立刻把你杀死，反正灵王是死是活，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

　　她的敌意让蓝染慢条斯理地眨了一次眼。

　　她以为他起码会调侃几句，没想到却得到了他平静的对视。

　　“那就让我期待那天的到来吧。都说弑神才是文明的开端，如果你能亲手抹除我的存在，那也同样很有趣。”

　　不论哪种文明的原始宗教，都不约而同地讲述了“人类杀死神明”的故事，里尤注意到，他早就把自己置身于神位之上了。但她无法抗拒他的诱惑。他不惜浪费地狱入侵前后的宝贵时间，在双极上演了那样一出大戏，目的就是让她亲眼见证浮竹十四郎的末路，从而退无可退，她迟早、也必须堕入地狱。

　　里尤欲言又止。最后，她不得不咬牙继续推进她的工作。

　　“为了进入地狱，我需要做些什么？”

　　没想到，蓝染却回答：“你什么也不必做。”

　　什么也不必做？

　　起初她有些困惑。但随即，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堕入地狱的必要条件是“成为罪人”。

　　而她，曾经“杀死自己深爱的人”。

　　在领悟出这层含义的瞬间，忽然，美妙的剧痛从胸腔深处传出，刀尖刺穿了她的心脏。蓝染的深棕色发梢在眼前摇曳，她本能抓住他的刀柄，吃力地抬起睫毛，似乎想将他冷血无情的面孔永久印刻在眼底。

　　“唔——”

　　干脆，果断，利落，几乎感受不到折磨。

　　在蓝染于四十六室杀死崇拜他的雏森桃时，也用了同样的姿势，以面对面的方式一刀结束她的生命。这就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大限度的温柔。

　　这是她第二次被蓝染处死，到了现在，她竟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熟悉感。

　　她是罪人，她杀死过库罗斯，内心与人类无限接近的库罗斯，那是她心中最深重的罪孽，尽管始作俑者是蓝染惣右介，但动手的确实是她。这样的她，早就在内心审判过自己——她无数次想象过在奈落深处与他重逢的场景。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她无意识地凝望着那双深棕色的晦暗眼眸。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蓝染轻声呼了最后一口气。

　　“我说过，你是最棒的艺术品。而现在就是它完工的瞬间。”

　　温热的风擦过她的耳尖。

　　微卷的深棕色发丝渐渐远去。

　　她眼中失去了高光。

　　那未能说完的后半句也无法进入她的认知范围内了。或许是预知到这一点，他才大大方方张开了嘴唇：“不过，对艺术品产生感情是不对的吧。”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虚假的灵王宫王座之上，首位零番队队员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就像一只扑向烛台的飞蛾。

　　计划稳步推进。等她抵达地狱后，他只要发动能力，让零番队复活，她就能在地狱永久地为他而战。

　　里尤的尸体双膝跪地，倒在蓝染脚边，霎时，燐气燃起，地狱蝶悠然现身，白骨相抱的地狱之门鸣鸣而启，数只如焦炭般的黑色手臂将她的残躯抓入深渊，发出痛苦的悲鸣，而蓝染，只是站在他的王座前，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这场好戏，扮演着舞台指挥者的角色。

　　烟雾如舞台上的效果一样挥散殆尽，宣告着下一幕戏剧的开演。

　　在确信里尤的灵魂已经迈入地狱后，蓝染才不急不躁地回到他的王座上，轻叩指关节。

　　忽而，只听得嗤啦一声，巨大的黑腔在台阶下方撕裂开来，从中走出一个满眼震惊的女性破面，像是还没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量。

　　为什么……他还保留着召唤十刃的能力？！

　　他是怎么做到的？！

　　“赫丽贝尔。”蓝染简要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鲨鱼形状的破面扣紧双拳，一时神情格外复杂，她看到沿着台阶不断流淌而下的血迹。那是谁的血？不是蓝染的，那就是被他杀死的人的。蓝染是如何挣脱了尸魂界的牢笼、又是如何再度恢复了灵力、才能将他们带到此处？他杀死了谁？这里又为什么会长有一座气势如此恢弘的不明建筑？

　　“蓝染……”赫丽贝尔的语气里隐藏着愤怒。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代为管辖虚圈了。”

　　“……”

　　这句潜台词让赫丽贝尔差点直接发动归刃。他们是虚，虚圈本就是他们的世界，她是被蓝染利用、才变成了破面，在蓝染战败后，本应再度掌管虚圈。

　　可如今，这个肆意将他人戏耍于股掌的男人又回来了……他还要再支配他们一次才肯罢休吗？

　　心中对这位残忍得毫无底线的上司充满怨恨之情的赫丽贝尔，紧紧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它们还是像旧日一样，深不可测，她想过要挣扎，起码不能再重蹈覆辙，失去整个虚圈的自由，但在短暂的灵压对抗过后，真的很短暂，短暂到她连一次注视都尚未完成，胜负便已揭晓——她不得不双膝跪在地上，沉痛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大汗淋漓，骨髓剧痛。

　　那压迫感十足的噪音忽然放松了，她顿时抬起双肩，极不情愿地低下头。

　　“……不，这是我的义务。”她谦逊地回答。

　　即使一度被黑崎一护击败，蓝染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实力，至少横扫虚圈毫无问题，如今又有了灵王宫神器的加持，此刻反抗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保全虚圈的其他下属，她只能选择示弱。

　　这对话在蓝染的意料之中。

　　很快，在赫丽贝尔的指挥下，虚圈残存的势力很快聚集起来，陆续抵达了这座虚假的灵王宫。不过，蓝染也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丝违和感。

　　“似乎少了一位十刃呢。”他问。

　　“是的，葛力姆乔昨日消失了，我们怀疑，他可能是去尸魂界找黑崎一护了。需要为您叫他回来吗？”

　　“无碍。尸魂界恐怕正在组织讨伐我的部队，你们需要做好准备。”

　　“是。属下明白。”

　　在弯腰退下的赫丽贝尔身后，无数崭新的虚无正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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