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

　　“明天教育局要派人来咱们学校检查，下午的自习课取消，齐天组织大家打扫一下班级卫生，边边角角都清理到位，别让人抓到把柄。”这天的物理课快结束的时候，老穆宣布了这个消息。

　　“都高三了还来检查，烦不烦啊……”

　　正逢下课铃响起，老穆懒得搭理小崽子们的抱怨，夹着书优哉游哉地走了。

　　“不是，教育局的那些领导是不是有病啊，咱们学校什么样儿他们比谁不清楚，搞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啊？还要提前准备，浪费彼此时间！”袁宵趴在唐甜的桌子上义愤填膺。

　　“能不清楚吗，学校里有多少人家长就是在教育局上班的，他们能不知道咱们学校没有音乐课美术课？能不知道咱们晚自习要上到十一点？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明知道咱们这儿学校的教学水平和学生的学习能力都很一般，不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有好成绩，所以学校的这些做法他们早就默认了，毕竟学校出了成绩他们脸上也有光啊。”

　　“不过，学校提前准备也是想彼此都给个台阶下嘛，准备的好是给领导面子，领导不挑刺也是给学校面子，这样不仅大家都有了面子，教育局还完成了一项任务，学校又获得了口碑，一举三得，可以理解。”

　　唐甜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一来自打上学以后大大小小的检查至少每个学年她都要经历一次，二来她常常听到妈妈吐槽卫生局去她们医院检查的种种套路和自己在学校的经历如出一辙，看来每个系统内都有如此传统，也就懒得抱怨挣扎了。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齐天按照组别给同学们都分好了工，大家都按照安排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

　　“宵哥，你等我一下，我把这组扫完和你一起去倒。”余小雅冲着一个人端起垃圾桶的袁宵说。

　　“没事儿，这个没多重，我自己能拿，你扫你的吧。”袁宵说着就端着垃圾桶走了出去。

　　“我就想知道，倒个垃圾桶也能这么开心吗？”

　　两分钟后，正在擦玻璃的唐甜看着楼下的两个人发出了疑问。

　　只见袁宵和高天航各自提着垃圾桶的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垃圾点走着，俩人边走边说说笑笑，垃圾桶在他俩手里摇得跟荡秋千似的。

　　“什么开心?”

　　唐甜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个激灵，见是王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旁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对了，下午怎么没看见你同桌啊？”

　　听到这个问题，王楠没忍住笑了起来，“大个儿啊？他没来，上午老穆说教育局要来检查的时候他睡过去了，我骗他老穆说下午放假，没想到这傻狍子真信了，哈哈哈哈……”

　　“啊？那老穆没找他？”唐甜不可思议地问。

　　“老穆说看那小子这几天上课也经常迷糊，下午就当给他放假补补觉了。”

　　唐甜：“……”

　　好吧，这确实是老穆的风格，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第二天，教育局确实派人来检查了，但是只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又在校长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然后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一个班级都没进。同学们浪费了两节课时间的准备，领导们本来也不感兴趣。

　　不过这次检查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碍于情面，五一的时候学校大发慈悲给高三年级放了整整两天的假，据说原本大侠只打算给他们放一天的，这两天的时间也算是同学们紧张的备考生活里一次难得的放松。

　　短暂的休整之后，高三生们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繁重的课业里。

　　要是放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十九班这群人从放假的兴奋劲儿里回过味儿来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但这次却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因为这个，就连一向苛刻的大侠，在巡查的时候都罕见地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春天一到，雨水开始多了起来。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对这群在教室里奋战的高三生来说，雨天却难免让人觉得压抑，一点也体会不出它的珍贵来。

　　这一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外面就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乌云一片一片地聚拢成黑乎乎的一大团，像在酝酿一场不怀好意的恶作剧。

　　等他们早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乌云低得好像随时会压到楼顶，偶尔有几声惊雷“轰隆轰隆”地响起来，像是对这个安静的世界嚣张的挑衅。

　　早自习快要下课的时候，袁宵被老穆叫了出去，一直到之后的语文课也没有回来。

　　只是短短的一节课而已，十九班的人并没在意她短暂的缺席，直到第二节物理课上课，同学们才从老穆的嘴里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袁宵决定休学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袁宵的性格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通常有什么事都会和大家伙儿说，但是一直到今天早自习她被叫出门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听她提起过要休学这件事，而且从她的状态来看，怎么也不像是会主动要求休学的人。

　　袁宵在班级里人缘很好，听老穆这么一说，都想问出个所以然，但是老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在第二节大课间的时候，十九班同学就从隔壁班的“八卦小能手”李阳的嘴里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据说，当时一起被叫去办公室的还有他们班的高天航。至于为什么是他们俩，大家都心知肚明。

　　事情还得从五一的那两天假期说起。

　　五一的时候，一直在外工作的袁宵爸爸下定决心跟单位请了一个长假，决定陪伴女儿一起度过这至关重要的一个月。

　　虽然说袁宵的排名一直都稳定在学年前五十名，以这个成绩考取她心目中的理想大学可以说是十分稳妥了。但可能是看到女儿上次周考排名冲到了年级二十，让他有了更高的期望，所以对女儿的学习看得更重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五一放假的第二天袁宵和高天航一起去奶茶店复习的时候被她爸爸撞了个正着，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袁宵爸爸看见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在认认真真地讨论题目，他们表情严肃、挨得不近，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所以当时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之后让他有了点疑心的是那天回来后，袁宵兴奋的劲头有那么些许的不寻常。以他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和对女儿有限的了解来看，他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谈恋爱了。

　　但是他没有证据。

　　于是为了寻找证据，在袁宵回学校的这几天里，他神经兮兮地把女儿的房间查了个底朝天。

　　其实这么做的时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他一方面觉得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和女儿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就这么私自翻看她的东西确实不太好；但另一方面，他又宽慰自己“我是他的爸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这种“为了她好”的想法最终占了上风。

　　他先是查看了袁宵的手机，看来看去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怀疑的消息，接着又把书桌什么的检查了一遍，还是干干净净一无所获。

　　他翻着最后一个没有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着袁宵爱读的一些小说之类的书，他一边翻看一边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冤枉了女儿，心里生出了些许的自责来。

　　但就在箱子要见底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

　　箱子的最下面一层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信，开始他心里还抱着可能是同学录之类的幻想，慢慢地打开了。可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整整一摞都是“情书”，每一封最下面的落款都清清楚楚地写着“高天航”三个大字。

　　信上的字从稚嫩到工整，显然是经过了一定的时间跨度。袁宵爸爸看着这些信，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回想起那天在奶茶店里和女儿一起复习的臭小子，越发觉得两个人讲题时凑近的头十分可疑。

　　他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觉得女儿不顾大局，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期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于是他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冒着瓢泼大雨找到了学校。

　　知道爸爸的来意后，袁宵的火气也上来了。

　　她本来脾气就急，对于用这种类似于偷窥的行为得知真相的爸爸更是觉得十分寒心。

　　于是她没压住自己的火，当着老穆的面就和自己爸爸犟了起来，不仅不认错，还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从高二的时候就已经和高天航谈恋爱了，但是结果怎么了？成绩不也没受影响吗？

　　父女两个都是倔脾气，话赶话就把事情推到了彼此都没有预料到的局面上。

　　袁宵爸爸提出要她休学，回家准备高考的时候，袁宵是完全不敢相信的。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不过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倒是暂时收起了自己的火药味儿，显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盯着眼前的父亲，轻笑着问了一句：“爸，你知道我们还有30几天就高考了吗？你知道这个时候休学回家会对我的状态产生多大的影响吗？”

　　她说话的语气明明是充满笑意的，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落下来。

　　其实在看到女儿近乎绝望的眼神的时候，袁宵爸爸是有一些松动的，但是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到了一个高处，这个时候再收回自己的话就好像是他这个当老子的跟女儿认输了一样。

　　况且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早恋”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阻断一切可以见面的方式，所以休学回家一定是对女儿最好的选择。

　　就在父女二人用眼神对峙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高天航先沉不住气了，他朝袁宵爸爸深深鞠了一躬，恳切地开口说：“是我不好，叔叔。是我不应该缠着袁宵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跟我家长商量休学的事，您就让袁宵留在学校吧。”

　　袁宵爸爸也是从这么大的时候过来的，他深知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大的打压就是轻视。

　　所以他只是平静地说：“你休不休学不用跟我说，我只管好我自己的女儿。”

　　自始至终，他看都没看高天航一眼。

　　“穆老师，谢谢你这几年对袁宵的照顾，今天我就先把她领回去了，等高考结束了我再带着她去登门道谢。”说完，就扯着袁宵的手腕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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