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

　　日子流水似的过，虽然单调却很充实，在这样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唐甜觉得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班级里没有了那个人的聒噪声音。只是在某些瞬间，她会突然想起那个张扬恣意的少年。

　　比如，在新一届高一又举行篮球赛的时候，她会在那些热烈的叫喊声里，想起那个皱着眉头冲着讨厌的人挥起拳头的男孩；

　　比如，在下起了第一场雪的冬日里，她会听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想起那个捧着雪冲她坏笑的男孩；

　　比如，在李威提问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被要求背诵古诗文时总是喜欢插科打诨的男孩；

　　比如，在大姨妈来的时候，她又会想起那个用保温杯给自己冲红糖水的男孩……

　　又比如现在，学校广播里正播放着眼保健操的背景音乐，她却在这样的音乐声里想起去年夏天的某个午后。

　　那天，全班同学也是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敷衍地做着眼保健操。外面的阳光金灿灿地洒进来，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的细小灰尘都染上了金黄色，而那个男孩子在她回头看的时候，就着做眼保健操的姿势扒着眼睛朝她做了个鬼脸。

　　那个夏日，微风总是暧昧又缱绻，阳光虽然热烈却温柔。

　　好在这样的时刻并不多，真的不多。高考就在眼前，重要的事情堆成山，她实在没有时间、也不应该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

　　高三课业重、压力大，这是公认的。所以这学期一开始，唐甜就发现了各科老师总会在被填得满满当当的课堂上无孔不入地向他们灌输保持良好心态的重要性。

　　十九班的班训在高三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由原来的“心志决定命运，态度决定高度”这种纯“打鸡血”式标语，改成了现在的“得之泰然，失之坦然”一看就很佛系的口号，不知是在隐喻他们对待上学期打赌输掉应该保持的态度，还是在期望他们在高三这一年应该持有的心态。

　　日复一日的高三生活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在刚入冬的那段时间里，唐甜的桌肚里经常被放满各种零食--有时是热咖啡热牛奶，有时是小蛋糕坚果之类的，有时候甚至还会放着学校外面的小店里才有卖的烤红薯。

　　开始的时候唐甜并没有太在意，她和袁宵还有班级里的其他人经常互相抢零食也互相分零食。常常是谁某一次买得多一点就会到处给大家分一分，座位上没人的时候就随便往桌肚里一放，并不会刻意提醒一句是谁放的。

　　所以唐甜也没有去问到底是谁，但是过了几天之后她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来。

　　一是她和袁宵他们互相分零食的时候不会一下子塞那么多；二是时间很不固定，都是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分一下，不会像现在这样基本都是在晚饭那段时间里被塞满。

　　觉得有点蹊跷后，唐甜问过袁宵和那几个经常分零食的“同伙儿”，却发现这一阵子的零食哪一次都不是他们塞的。唐甜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人，也都说不是自己。

　　这就很诡异了，难不成世界上还真有“田螺姑娘”？

　　唐甜一连几天都没有去食堂吃晚饭，躲在走廊的角落里想要找出“真凶”。她等了三天都没有等到答案，觉得再找不到人自己真快要接受“田螺姑娘”的想法了。

　　好在第四天时，这个神秘人终于露了面。

　　“王楠？”唐甜站在门口看着正在往自己桌子里塞东西的男生不可思议地开了口。

　　正弯着腰的男孩子也被她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唐甜能明显地感到他的后背变得僵直了起来。

　　王楠慢慢地直起腰，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那个……你之前不是给我分过好多次零食吗？我就想总不能老是吃你的东西呀，这不今天正好去超市就给你带了一点。”

　　“之前的那些也都是你放的吧？”唐甜靠在门框上，眼睛低垂着。

　　“没有没有，就这一次。”王楠慌张地摆了摆手。

　　唐甜抬起自己落在地上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是我。”王楠笑了一声，他认命似的垂下了手，坦坦荡荡地对上了唐甜的眼睛。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他接着问道。

　　唐甜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王楠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这层楼的中间有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放着一块之前毕业的校友捐赠的大镜子。

　　学校的本意是把镜子放在这里供同学们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比如校服的领子有没有好好的放下，男生的头发长度有没有超过学校规定的尺寸，女生的刘海儿有没有挡住眼睛等等。

　　但是后来却被这层楼的祖宗们当成了玩具，时常有不着调的男生女生在这里活宝似的问上一句：“魔镜魔镜，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帅气的人？”或者几个人临时成立“高三模特队”，一本正经地在这面宽大的镜子面前“走秀”。

　　课间的时候这面镜子前常常是人流涌动，络绎不绝。但是镜子背后的宽大空地却是一处冷清昏暗的所在。

　　唐甜走过去，胳膊搭在窗台上，等着旁边的人开口。

　　“我就直说了吧。”身边的男生平静地开了口，“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其实你应该早就感受到了吧。”

　　王楠远远地望着窗外，冬日里天总是黑的很早，现在外面黑茫茫一片，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寒冷的天气里依然坚强挺立着。

　　但是视线穿过操场，他们却能清晰地看到对面亮着灯的教室里，高一的学弟学妹们说笑打闹的场景。

　　某间教室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正端坐着看书，坐在后座的男孩似是发呆一样盯着女孩的背影，他盯了一会儿忍不住拿起笔戳了戳女孩的后背，在女孩转过来的瞬间却又装模作样地写起字来，女孩没在意地转过头去。

　　于是男孩又故技重施，往复几次后，女孩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书在他胳膊上抽了几下，但脸上自得其乐的表情显然并没有真的恼。

　　他们一定是互相都有好感吧。

　　少年心事如烈日暖阳，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轻易让爱意泄露出来。

　　王楠望着对面那对活泼的身影，有些出神。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他发现自己对唐甜的喜欢隐藏得也并不高明。

　　比如在很多同学凑在一起侃大山的时候，他总是接唐甜的话接得最积极；比如在唐甜帮老师收卷子的时候，他会迫不及待地把周围人的先收好然后一起转交给唐甜；又比如只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格外的手足无措……

　　而这些想必唐甜也早就察觉到了，不然她不会在某些两个人视线相遇的时刻状似不经意地偏开目光。

　　“我……”唐甜犹豫着开了口，其实她还没完全想好应该怎么说，但是总觉得沉默的时间越长气氛就越尴尬。

　　“你并不喜欢我，我知道。”王楠飞快地打断了她，“所以我本来也没想把刚才那句话说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接着说：“你和袁宵不一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们俩，结果还挺逗的。袁宵这位爷几乎把咱们班男生打了个遍，有时候觉得她好像真是条汉子，但是每次高天航来找她的时候，她又会扭扭捏捏地露出点小女生的样子来。”

　　王楠停顿了一下。

　　唐甜不解地扭过头看向他，一时没明白他在这时候提起袁宵是什么意思。

　　王楠感受到唐甜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着她，接着说道：“但是据我观察，咱们班的男生里面，你只动手打过凌皓。”

　　不知怎么的，唐甜突然有种心事被扒光的窘迫感，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王楠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转头看向窗外，故作轻松地调侃说：“虽然我跟你告白了，但是希望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这个人很花心的，说不定明天就会喜欢别的女生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拍唐甜的头，却在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唐甜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收回了手，笑着说：“我是不会给你躲开的机会的。”

　　“好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感觉好轻松啊！”男孩儿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放心，从今天开始一直到高考结束，我都会只把你当做普通同学的。你呢，也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走了！”

　　说完，转身朝光亮处走去。

　　那面宽大的镜子前仍然有来来往往的同学在说笑打闹，白炽灯把那里照的亮堂堂的，唐甜望着那个已经走到镜子旁边的男孩儿，他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特有的单薄、高大，背影并不宽厚，周围的灯光笼罩着他，却莫名地让人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以为你很帅吗？”对着那个背影，唐甜笑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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