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重照

　　学校期末考试结束，年假也开始了。

　　早些时候给谢家邵家缝制的衣裳也做好了，孔妈妈让孔令仪带着白静容挨家送过去，也带着小表妹认认路。白静容也是秋天才来的重庆，没能赶上上学，只能等年假过了再去上学。

　　“表姐，我们先去哪一家呀。”白静容轻声问孔令仪。

　　她是南方人，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在家的时候孔妈妈就总是念叨，让孔令仪多学学表妹，文静些。

　　孔令仪其实也喜欢白静容这样的女生，可惜她要是变成这样，看起来简直是东施效颦，有几天在学校她尝试变成表妹这样，可是周围的同学都过来关心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大好。

　　连邵康也在放学路上遇见她的时候好奇地问，“小令仪，你这几天怎么了，怪怪的，生病了？别是把脑子给作坏了。”

　　气得孔令仪直哆嗦，要不是看在邵安也在场，她真的想踹他一脚。

　　其实后来想一想，当时就算是孔令仪踹了邵康那一脚也没什么，反正邵安从来就不会多看谁一眼，也不会在意谁做了什么。

　　孔令仪这么想，越想越后悔。

　　“先去谢家，再去邵家。”孔令仪回答道。

　　去谢家绕了两条街，路上有卖糖葫芦的，孔令仪给白静容买了一串。

　　开门的是谢家的下人，得亏今天谢冉不在家，否则他要是知道孔令仪带了白静容送衣裳，准要缠着不撒手。

　　对于谢冉跟静容，孔令仪现在又喜又愁。
　　喜的是自家表妹有人真心爱护追求自然是好事，可愁的是，谢冉自从见过了表妹，便深陷爱恋，不可自拔，羞于面对她，只能把战场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以至于令仪现在一看到谢冉，满脑子都是谢冉的声音——“表妹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口味?她生日是什么时候?这个发卡她会不会喜欢?她……”

　　孔令仪想起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转过头看了一眼白静容，发现糖葫芦一颗不少地被白静容拿着。

　　“表妹你怎么没吃呀！再不吃糖化了怎么办？”孔令仪惊讶地问。

　　白静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爸爸以前教我不要走在路上吃东西，说是不好看。”

　　一句话听的孔令仪汗颜，孔爸爸天南地北地做生意不常在家，孔妈妈在裁缝铺里也忙，有时顾及不到她，这个理，孔令仪很少听人这么说。

　　“没事儿没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化了就扔了吧，表姐再给你买新的。”孔令仪大方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再一抬头看，已经走到了张家门口，孔令仪敲了门，心里咯噔一声，开门的竟然是谢冉。

　　“表……小令仪！你怎么来了！好巧呀！好久不见！”话是对着孔令仪说的，可谢冉的眼珠子都要黏到身后的白静容身上了。

　　她就知道，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孔令仪瞪着谢冉，呵呵直笑，“是啊，太久没见了，昨天才放假今天怎么才见面呀。”

　　“噗”大门后传来一声笑，邵康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没藏着了，从门后走出来，跟孔令仪和白静容打招呼，“小令仪，又见面了，小表妹也来了，这才是好久不见呐。”

　　白静容羞涩，声如细丝，“谢少爷好，邵康少爷好。”

　　这么一开口，谢冉脸红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叫我谢冉就好，谢冉。”

　　孔令仪把衣裳交给邵康，一脸嫌弃地说，“是，谢冉，谢冉的谢，谢冉的冉。”

　　邵康抱着衣裳笑得乐不可支，“小令仪总是这样乐于助人的，阿冉不会说话，你还帮他，阿冉回头要好好谢谢小令仪的。”

　　谢冉充耳未闻，盯着白静容嘿嘿直笑。

　　白静容脸颊微微一红。邵康见到，就招呼着她俩往里走，“里面走，刚好我妈做饭呢。”

　　“不了，马上就走。”孔令仪推辞，“等静容吃完糖葫芦就走。”

　　“门口谁来了？”张芝兰忙着做饭，听见声音，探着头从窗户里往外看。

　　邵安生着火，回答道，“孔家送衣裳来了。”

　　姑娘家吃东西总不好让人瞧着，孔令仪跟邵康站在一旁讨论了一会儿功课，又看了一眼坐在白静容身边的谢冉，恨铁不成钢，明明已经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囫囵，还非要凑在人家跟前。

　　邵康也看到了，笑着对孔令仪说，“保护好你这个小表妹，万一真给谢冉忽悠走了，你可得头疼了。“

　　孔令仪看着白静容，想了想，说，“我看未必。”

　　邵康抱着手倚在大门上，这座小院在巷子深处，位置偏僻，每天很少有人经过，实在是想念以前大宅子里热热闹闹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有点热闹了。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接近小表妹吗？“邵康问。

　　孔令仪也一直好奇，这家伙风流成性，对静容倒反常地客气，保持着距离。于是也顺着问，“为什么呀？“

　　“唉，“邵康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魅力太大，怕你表妹太欣赏我了，毕竟，朋友妻不可欺。“

　　“……表妹走，别吃了，回家吃，这糖一时半会儿化不了，赶紧离了这狼窝。“

　　孔令仪不顾谢冉的阻挠，拉着白静容就走，临了想起上次的后悔事儿，一脚踹在了邵康的小腿肚上。

　　“孔令仪你个悍妇！“邵康疼得抱着腿站不起来，想让谢冉扶着坐在凳子上，一回头，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看看看！影子都没了你还看！重色轻友的家伙！快扶着我点儿！“

　　门口吵得热火朝天，厨房里饭也做好了，张芝兰拿来碗准备盛饭，听见声音就说，“邵康又嚷嚷什么呢！邵安，你去看看孔家妹子走了没有，赶紧叫进来吃碗饭再走。“

　　“走了。“邵安垂着眼数筷子。

　　“哎呀，怎么走？怎么这么快，我还想着多呆一会儿留她吃饭呢。“张芝兰嘴里碎碎念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大儿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着，若是仔细看，竟然是笑着的。

　　过年最热闹了，今年过年的时候，雪已经下了一场了，白茫茫的一片，掺着每家每户的红色福字和对联，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一天。

　　孔爸爸回家了，带着两个丫头贴了春联，买好了鞭炮，人人换了新衣裳，孩子们跑在雪地里，欢呼雀跃。

　　下午时分，来了三位客人。

　　“新年快乐！孔叔孔姨新年快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平安康健！“邵康一张脸喜庆地笑着。

　　“小姨，小姨夫，新年快乐，财运亨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谢冉也笑嘻嘻地向两个大人祝福。

　　“叔叔阿姨新年快乐。“唯有邵安一个人，面色平静。

　　这三人来的突然，孔爸爸没有准备好礼物，进屋里拿了三副新手套出来，“来，孩子们，叔叔没能提前准备礼物，这手套你们戴上，待会儿玩起来别冻着手了。下一年春节，叔叔给你们带好礼物来。“

　　“谢谢叔叔！“

　　几个人拿了礼物，孔妈妈又把孔令仪姐妹俩从屋里叫出来，说道，“晚饭还没做好，令仪你带着同学们去那边玩一会儿。“

　　夫妻俩人在一声声的“谢谢叔叔谢谢阿姨“中进了屋子里，孔爸爸问，“那兄弟俩我没记错的话不是邵家兄弟俩吗？他们怎么来这儿了？“

　　孔妈妈包着饺子，说道，“邵老板去年去世了，那是过完年你刚走没多久。邵太太就把家里的产业都交给了邵老板的哥哥，家里的大宅子也给卖了，搬到了这边的小院子里，住的近了，又来做过几次衣裳，孩子们又都是同学，自然都亲近些了。”

　　孔爸爸听着，想抽一根烟，孔妈妈看了他一眼，他又把烟塞进烟盒里，说道，“不容易。”

　　“这世道，谁容易了？东北三省被日本人占领，我看以后也没什么太平日子过了，你呀，往后也少往外面跑一些，邵老板就是去东北做生意的时候，让日本人给害死了，重庆响当当的人物说没就没了，你也让我少担心一些。”

　　孔爸爸学着她的样子捏了个饺子，“嗯”了一声。

　　“你也多在家里陪陪孩子们，两个姑娘年龄也都十六七岁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家里有个男人在，还是安心些的。”

　　孔爸爸又捏了个饺子，答应了一声。

　　“哎呀！”孔妈妈叫起来，“你这捏的什么呀，快放下！去把这些下锅去！靠不住真是，捏个饺子能捏成这样！”

　　“谢冉你过来。”孔令仪喊着谢冉，邵康站在她身边。

　　谢冉一步三回头，看着白静容跟邵安蹲在一块儿堆雪人，不情不愿地走到他们俩跟前，满脸怨气地说，“干嘛呀，我堆雪人呢。”

　　孔令仪杵着一根树棍，咬牙切齿地说，“多大了还堆雪人！期末考都不合格还堆雪人！”

　　“那，小表妹喜欢呀！”谢冉委屈地说，“我陪她呢，我还怕她冻着，把小姨夫给我的手套让她戴着了。”

　　邵康一看，果然他的手冻得通红。

　　俩人相视一看，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邵康拍了谢冉的脑袋一巴掌，说，“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谢冉还委屈着呢，又忍不住回头看白静容，谁知道她正跟邵安有说有笑。

　　孔令仪也看了一眼白静容的方向，咳了一声，正色道，“谢冉同学，我认真地跟你说，我刚才跟邵康同学讨论了一下，觉得你这样不行。”

　　“啊？”谢冉是家里的少爷，吃的好，穿的好，就是家里人的聪明一样都没传给他，脑子就跟没用过的一样。

　　“是这样，小令仪跟我说下学期开学，小表妹就要跟我们一起上学了。”邵康煞有介事地说。

　　谢冉点点头。

　　“小表妹比我们低一个年级，万一到时候有不会的功课，她不好意思问同学，我们俩也不会，你说，小表妹怎么办？”邵康循循善诱。

　　谢冉这时候机灵极了，举着手说，“她可以问邵安哥，邵安哥比我们都高一个年级，功课又好，什么都会！”

　　邵康:“……”

　　孔令仪:“……”

　　“去吧兄弟，玩去吧，开心点儿，来，别冻着手了。”邵康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塞进谢冉手里，安慰人似地说。

　　“等会儿，”孔令仪拿着树棍轻拍了两下谢冉， “上次我给你说过的事儿你记着没？好好对我表妹。”

　　谢冉头如捣蒜，“记着呢记着呢，没忘，你放心吧，我这么大个子可不是白长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说傻吧，也机灵着呢，见我爸妈都改口喊小姨小姨夫了。”孔令仪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偷偷捏雪球。

　　“傻人有傻福，各人有各人的命。哎，对了，你上次跟阿冉说的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邵康对孔令仪的小动作完全不知，很是自然地跟她说着话。

　　“那事儿啊，就是我这表妹啊，妈妈去的早，父亲也是前一阵子染病身亡了，就剩我妈一个小姨，我妈就找人把她接过来带着身边照顾了。”雪球在手里慢慢变大。

　　邵康若有所思，“那必须是要好好照顾，咱们都得照顾，哎我说小令仪……”他话说到一半转脸去看孔令仪，结果被一团雪捂在了脸上，整个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不是被吓着了，只是这么多雪盖在脸上，竟然顷刻间呼吸有些困难。

　　等邵康反应过来的时候，孔令仪就跑到一边又团了个雪球，再一次命中邵康脑门。

　　“孔令仪，你给我站住！”

　　“哈哈哈哈哈我不站，我傻呀，你当我是谢冉呀！”

　　那边三个人的注意力早就被转移过去了，正看两人打雪仗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听到这句话，谢冉也急了，“怎么还骂我呢！”于是他冲过去加大了雪球之战。
　　惊呼声，笑声一直未停，白静容笑眯眯地看着这幅场景，羡慕地说，“真羡慕表姐，看着就很开心。”

　　邵安听了，“嗯”了一声，脸上挂着不自知的笑。

　　玩到晚上要吃饭了，自然是要各回各家，邵安临走之前被孔妈妈拉住，被塞了一大盘饺子，孔妈妈小声跟他说，“这是姨包的肉饺子，里面还放了钢蹦，我不放心叫邵康拿着，总担心那孩子跳脱地把饺子打了，你拿回家，一家人一起吃，讨个好彩头。”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眼熟，邵安想不起来，掀了里屋的帘子一出来就遇上了孔令仪，也是笑着的。

　　这下知道了，孔令仪也是这么笑的。

　　俩人正好碰了面，邵康他们在铺子外面等着，小表妹也不在，孔令仪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还是邵安先于她一步，他把饺子放在手边的小桌上，取下戴了半天的围脖，绕在她的脖子上，藏蓝色的围脖，孔令仪戴上平添了一份文静。

　　孔令仪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呼吸都轻了起来。

　　邵安很平静，看不出异常，只是这次多说了一句，“孔姨的礼物，这是回礼，别着凉了。”

　　直到风铃声响起，孔令仪才神游回来。

　　白静容恰好从里屋出来叫她吃饭，一眼就看见她戴的围脖，笑着说，“真好看。”

　　快走到家的时候，邵康才想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哥哥戴着的围脖不见了，就问，“你围脖呢哥？落在小令仪家的铺子里了？”

　　“没有。”邵安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响，他接着说，“今天看见一只小猫，冬天天冷，就给她了。”

　　邵康品味了一下这句话，末了意味深长地说，“噢～我知道了，是一只小白猫吧 ？”

　　“白”字他特意咬的很重。

　　邵安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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