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川

　　“子锡，醒醒。”

　　模糊中秦怀川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竟如此耳熟，却又异常遥远。

　　等等，是......是阿娈！是阿娈的声音！

　　秦怀川强迫自己醒来。

　　睁开眼，果然看见阿娈正跪坐在椅子前，轻轻晃动着自己的手，口中还不断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是梦吧。

　　但这梦来得太迟了，迟到秦怀川都快忘记阿娈的样子了，毕竟自打她死后，就再没入过梦。

　　秦怀川红了双眼，他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跪坐在女子面前，手指颤抖地描绘着女子的面容，然后狠狠将她圈在怀里，头埋在女子颈间，亲吻她锁骨处的疤痕，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散发出幽幽的茉莉花味道。

　　只听见他哭着说：“阿娈，阿娈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听你的话，所以从不来梦里见我。可是我为你报仇了，我亲手杀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秦怀川不断将怀抱收紧，恨不得将阿娈嵌入骨血之中，这样她就不会再离开自己了。

　　阿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左手环住他的腰，右手放在他脑后，一下一下地抚着。

　　感觉到怀中人情绪逐渐平稳后，阿娈将他从怀中拉出，双手虔诚地捧住他的脸，亲吻去秦怀川眼角的泪水。

　　少女的吻从秦怀川的双眼移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唇上。

　　秦怀川化被动为主动，将面颊上的手取下，一手握着阿娈的后颈将她的头仰起，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先是吻了吻阿娈的嘴角，一点一点吻到唇珠，又咬了下她的下唇，见少女吃痛，这才像品尝美味一般撬开她的双唇。

　　阿娈的身体早已软成一滩水，一只手被秦怀川紧紧扣住，另一只手有气无力搭在他肩上，嘴上软软地回应着。

　　一吻结束。

　　秦怀川将阿娈紧紧按在怀中，恳求道：“阿娈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走，我带你去看烟花，你从前最喜欢看烟花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好。”阿娈微笑着答应，身体却逐渐消散。

　　秦怀川起身试图抓住阿娈，“不，阿娈你答应我的，你不要离开。”

　　他试图将阿娈的气息重新聚集在一起，可她的气息像是一阵风一样，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秦怀川绝望地喊着，可阿娈最终还是化作一阵风从他的掌心溜走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一切如常，月光下秦怀川单薄的身影遗世独立。

　　他慢慢站起身，对着空气喃喃道。

　　“你答应我去看烟花的对不对，你答应过的。”

　　傅绥和凌泽吃过晚饭后在云城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朝曾经的皇宫前。

　　“没想到这里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落败至此。”傅绥说道。

　　傅绥惋惜地打量着面前的宫殿，残垣断壁，破败不堪，丝毫没有一朝皇宫的样子。

　　凌泽点了点头，说：“听闻云朝曾盛极一时，全靠朝中骁勇善战的长风小将军和宁远大将军坐镇，外族才不敢侵犯。

　　可宁远大将军不幸战死沙场，几年后小将军突然起兵谋反，最终落得凌迟的下场，全府上下无一幸免，只有他的夫人活了下来。宁远大将军去世后边境屡屡侵犯，长风小将军自请前去镇守，才稳住局势。

　　自打长风小将军去世后，边境没了震慑，外族大举入侵，皇帝也由于殚精竭虑不幸驾崩，前朝太子趁机夺回政权，将外族一举歼灭，云朝也从此退出历史舞台。”凌泽叹了口气，感慨着云朝瞬息万变。

　　傅绥一直沉默，凌泽转头看见她正发呆，晃了晃她的手臂，问：“绥绥，傅绥你在听吗？”

　　“啊？啊？”傅绥这才缓过神来，“师兄你继续说，我在听。”

　　凌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不爱听就算了，我们去集市那边逛吧。”

　　“好。”

　　傅绥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突然头脑一片空白，刚刚仿佛灵魂离体了般，直到凌泽晃了晃她的手臂才将她拉回现实，胸口也莫名阵痛，想必是这皇宫与自己犯冲。

　　傅绥和凌泽来到集市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相公，一会儿理江边有烟花，你陪奴家去看嘛。”

　　“每年中秋节理江都会放烟花，从云朝就开始了，咱们每年都去看，你还没看够啊？”

　　傅绥听见前面的男子不耐烦地对他妻子说道。

　　“可是人家想看嘛。”女子停下脚步，对男子撒娇道。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男子拗不过女子，二人向理江走去。

　　凌泽也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侧头看见傅绥似乎也有意前往。在昆仑山时，傅绥最多只是偷偷下山溜达溜达，从来没有见过人间的烟花。

　　凌泽建议道：“绥绥，我们也去看烟花吧。”

　　傅绥大喜，“好啊好啊，我还没有见过烟花是什么样子。”说完便拉起凌泽的手去追刚刚那对夫妻。

　　凌泽看着被傅绥牵起的左手出神，一股奇妙的感觉顺着他的左手流过心头、全身，最后全部汇聚在大脑，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身体酥酥痒痒的不听使唤，只得任由傅绥牵着走。

　　傅绥拉着凌泽来到理江，江边早已站满了人，彼此摩肩接踵，傅绥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这时，远处空无一人的小桥吸引了傅绥注意，情急之下傅绥想召唤出剑御剑飞过去，凌泽察觉，制止道：“绥绥不可。”

　　傅绥意识起人间是不可随意使用法术的，只好悻悻地将剑收回。

　　“可是师兄，这里人太多了，那座小桥上没人，我想去那里看。”

　　凌泽宠溺地揉了揉傅绥头顶，说道：“好，我们去小桥上看。”说完，反握住傅绥的手，带着她七扭八拐地来到小桥上。

　　傅绥跟着凌泽来在小桥上，松开凌泽的手，来到桥中央，双手撑在石壁上，脚踩在石壁缝隙处，将身体向前探去。

　　凌泽皱眉，“小心。”将傅绥快要探出去的身子往回拽了拽。

　　傅绥转头冲着凌泽嫣然一笑，安慰道：“没事的师兄，就算掉下去了还有江水接住我呀。”

　　凌泽只好妥协，在傅绥身边弯下腰，双手交叠，手肘倚靠在石壁上，顺着傅绥的目光望去。

　　傅绥望着远处驻足的人群，出神道：“师兄，你说凡人的苦恼是什么呢？”

　　凌泽想起曾经翻看过人间的经书上有记载，按照上面说的回答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唔......这么痛苦吗？”傅绥低头思考道：“那我还是不要来人间了。

　　凌泽笑了笑，指向远处的人群说道：“可你看他们还是幸福地活着，”说完，又将转头看向傅绥，“这世间总有些执念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而傅绥你，就是我的执念。

　　“砰，砰，砰。”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一朵朵烟花绽放于夜空中，将人间点亮。人群开始沸腾，有人表白心意，有人贴面亲吻，还有小娃娃咬着糖葫芦看热闹。

　　秦怀川置于屋顶，将一切尽收眼底。阿娈走后，他再没有看过人间的烟花。烟花是好看的，可是没有阿娈，再好看的烟花也无人分享。

　　正打算离开时，秦怀川突然注意到桥中央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娈？

　　秦怀川猛地朝那人飞去。

　　傅绥上一秒还在和师兄讨论明天吃什么，下一秒就被一股怪力扯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秦怀川牢牢地将傅绥锁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在傅绥耳边重复着：“阿娈，阿娈。”

　　这个名字如同梦魇一般回荡在傅绥耳边，她脑海中顿时涌现无数个声音在唤着“阿娈”，动情的、愉悦的、悲伤的甚至是绝望的，最终这些声音和耳边人的呼唤声重合。

　　凌泽皱眉，试图将二人分开，奈何秦怀川抱得太紧，硬将二人扯开只怕会伤到傅绥。

　　傅绥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被一陌生男子紧紧圈在怀里，动也动不了，只能不断推桑着他的腰，“松开我，松开我，臭流氓！”

　　秦怀川听见傅绥的叫喊声渐渐放开了手臂，这不是阿娈的声音，可两人的背影那么像，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傅绥感觉到禁锢着自己的力量减轻，铆着一股狠劲将秦怀川推开，秦怀川向后踉跄了几步，扶住身后的石壁站定。

　　凌泽将傅绥护在身后，质问道：“你是何人？”

　　秦怀川打量着傅绥，怒视着自己，眉毛皱成倒八字，嘴唇微抿，小脸憋得通红，小手正不断整理着褶皱的衣服，他目光移到少女锁骨处，没有那道疤痕。

　　只是这少女生气的样子竟和阿娈有七八分像。

　　秦怀川意识到是自己认错了人，拱手赔罪道：“是在下唐突，刚刚在远处一撇，错将这位小姐识为故人，冒犯了小姐，给二位赔不是。”

　　傅绥理好衣服，从凌泽身后走上前来，凌泽伸手阻止，傅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凌泽这才放开紧握傅绥的手。

　　傅绥来到秦怀川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玄色锦衣，头发高高束成马尾，刘海将双眸遮盖住，夜色下难以分辨出他的神情，剑目星眉，是一种与师兄截然不同的硬朗之气。

　　这长相怕是在仙界也无人与之匹敌，从前听师弟们八卦说叛离逍遥派的青冥为三界第一绝色，不知道这两人放一起比一比......

　　“小姐看够了？”秦怀川低低笑道。

　　“咳，咳。”

　　被抓包的傅绥霎时红了脸，转过身别扭地说道：“我在想你这副皮囊去做些正经营生未尝不可，为何偏偏做了那不见光的皮条客。”

　　秦怀川无语，起身说：“多谢小姐赞誉，只是在下并非什么皮条客，是这城中水云间的掌柜，二位改日得空不妨去水云间坐坐，秦某也好以此表达歉意。”

　　“多谢秦掌柜相邀，我和妹妹有时间定去一叙。”凌泽说道，转身拉起傅绥的手腕就要离开。

　　秦怀川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最终停在傅绥的手腕处，上前拦住二人去路，“二位请留步，还不知二位姓名，在下云城秦怀川。”

　　说完，目光紧紧盯着凌泽和傅绥。

　　傅绥大惊，放眼魔界人间，敢和魔君同名同姓的人应该不多吧......

　　是他们暴露了吗？让他这么快就找来了？二人已经隐藏了气息，寻常人不能发现，但若那人是魔君的话，傅绥也没有把握。

　　傅绥感觉到凌泽握在自己手腕的手逐渐收紧，故作镇定地看向秦怀川，微笑道：“小女子名叫钱傅绥，这是家兄钱泽。”

　　秦怀川点了点头，向旁退了一步，说：“秦某在水云间静候二位。”

　　“好，到时候不见不散。”傅绥拉起凌泽快速离开了这里。

　　秦怀川望着二人逐渐离开的背影，眼角闪过一抹狠戾。

　　傅绥猜得没错，秦怀川确实在二人身上察觉到了强烈的仙界气息，即使二人已经隐藏去全部气息。

　　两次大战后仙界天界接连陨落，修为如此高的神仙早已为数不多，更何况如今魔界一统两界，大多数神仙为了保住性命入了魔，习得如此纯净的仙法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看来是时候好好摸摸这些人的底了，秦怀川想。

　　这时，青冥出现在秦怀川身后，说道：“怀川，果然不出你所料，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找了钱巧巧，九寂暗中跟着那人，已经找到了他的住所。”

　　秦怀川玩味一笑，“哦？看来大鱼要上钩了。”

　　傅绥和凌泽走在巷子里，与秦怀川分别许久后，傅绥的心还在不停地跳动着。

　　傅绥抚摸着心口，“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

　　在人间不能使用术法的前提下，傅绥没有多少把握能和师兄二人将秦怀川杀死。

　　凌泽严肃地说：“看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了，秦怀川怕是已经看出你我二人修为不浅，日后怕是会找上门来。”

　　傅绥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吧。”

　　“好。”

　　回到琼琚宛后，傅绥和凌泽道了声晚安后，各自回了房。

　　傅绥沐浴完坐在床边，借着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用汗巾擦拭头发。

　　恍惚间傅绥又看见了那个少女，背对着自己坐在梳妆台前。

　　傅绥放下手中的汗巾走到她身后，见少女正在刺绣，绣的正是藏在桌屉里的两只双翼彩蝶。

　　傅绥来到少女面前蹲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想来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那她是真实存在的吗？便大胆地伸手向她的身体探去，结果手穿过少女的身体摸了空，果然是一缕魂魄。

　　傅绥撑着下巴望着少女手中的银针来回在绣面上穿梭，喃喃道：“你竟是一缕魂魄吗？留在这里不肯归位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执念吗？”

　　少女没有回答傅绥，只是专注着绣着手中的彩蝶，这么一会已经绣完了一只。

　　“哇，你绣工好厉害。但已经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傅绥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我不能陪你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说完，抬手熄了蜡烛就倒在了床上。

　　彻底入睡之前，傅绥挣扎着眯起眼，看见少女还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不管了，不管了。

　　傅绥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进入梦乡。

　　梳妆台的镜子中倒映出少女清晰的容貌。

　　白皙姣好的面容上一双杏眼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绣绷，鼻子小巧精致，蜜桃般粉红的小嘴润润的，嘴角微微上扬，修长的脖颈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锁骨处的疤痕尤为突出。

　　面容竟与傅绥别无二致。

　　第二日傅绥醒来时，少女早已消失不见，梳妆台上的陈设还和傅绥刚来时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傅绥收拾妥当后来到厨房，凌泽早已做好早饭在桌前等着自己。

　　傅绥坐下，凌泽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问道：“绥绥昨晚睡得好吗？”

　　傅绥拿起粥尝了一口，软弱香甜，不愧是师兄的手艺。

　　“昨晚睡得很好，师兄你这做饭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凌泽同样舀起一勺粥送至嘴边，说道：“你喜欢就好。”

　　“二位真的是好不逍遥快活。”钱巧巧突然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

　　傅绥被突然出现的钱巧巧了一大跳，一口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

　　凌泽赶忙拿起一旁的汗巾递傅绥。

　　傅绥擦着嘴，娇嗔道：“巧巧姐，你这神出鬼没的样子要把我魂都吓没。”起身拉着钱巧巧坐下。

　　钱巧巧坐稳后，对二人说道：“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告诉你们。”

　　说完，自己也盛了碗粥尝道，“嗯，味道不错嘛，傅绥你有口福了。”

　　凌泽耳尖泛红，傅绥看了眼凌泽说道：“巧巧姐，你莫要再打趣我了。我和师兄二人打算今日离开这里，秦怀川怕是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

　　“为何突然离开？”钱巧巧放下碗，问道。

　　傅绥说：“我和师兄昨日晚间在理江遇见了秦怀川，他把我错识成故人，恐怕已察觉我二人并非凡人，只怕不日就会找上门来。”

　　钱巧巧皱眉，不断搅着手中的帕子，忐忑地说道：“他......认出你了？”

　　凌泽回答：“他并未认出我二人。”

　　钱巧巧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舒展，“那就好，那就好。”紧接着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们，昨日你们走后，有一名叫张晋的人自称昆仑派弟子，来我阁中询问你二人踪迹。”

　　“张晋？”傅绥和凌泽二人异口同声道。

　　钱巧巧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放在二人面前，“这是他让我给你们的玉牌，说是你们看见就会明白，你们可认得？”

　　凌泽拿起玉牌仔细检查着，检查完毕后将玉牌放到傅绥手里，对钱巧巧说道：“这确实是昆仑派弟子的信物。”

　　钱巧巧说：“那就好那就好，他让我转告你们他在城北的第十间木屋里等你们。”

　　傅绥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玉牌，对钱巧巧说：“多谢巧巧姐，你真的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钱巧巧握住傅绥的手，“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言谢。”

　　凌泽起身，对傅绥说：“绥绥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

　　傅绥点头。凌泽走后，傅绥对钱巧巧说道：“巧巧姐，我昨日在房间里看见一缕魂魄，但却看不清她的面容，这里曾经是你的房子，怕不是法术招惹来了孤魂？”

　　钱巧巧大惊，收回附在傅绥手背上的手，在桌下不断绞着手帕，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大概是困在这里的冤魂吧，这座府宅是我远方亲戚的，她身故后我便一直替她守着这里。”

　　傅绥看见钱巧巧神色不对，内心疑惑，但转念一想，巧巧姐既然不想说定是有难言之隐，既然与自己无关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原来是这样，那就盼她早日回归本体吧。”

　　钱巧巧见傅绥不再追问，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点了点头，与傅绥道别后离开了。

　　凌泽回来后，与傅绥迅速赶往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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