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川

　　“不，不，不要！”

　　玉床上的少女猛然坐起，额角上的薄薄细汗将发丝润湿。

　　少女秀眉微皱，杏仁般的眼中还噙着泪水，贝齿紧紧咬住下半片嘴唇，脸颊还泛着淡淡红晕，一副我见犹怜之色。她身着青色抹胸长裙，外罩同色系纱衣，腰系白底金丝祥云纹，细看便能看到衣裙有金线勾勒出的莲花图案。随着少女的移动，金丝勾勒出的莲花在太阳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她下床在屋子里简单转了转，周身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脑海中似乎有一些重要的记忆被禁锢住。

　　她依稀记得梦里有一间竹屋和一个砍柴归来的少年。

　　少年是谁呢？

　　他身披夕阳的余晖走来，微笑着说些什么，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模糊间听见少年痛苦地嘶吼。

　　“阿娈，阿娈......”

　　这个名字梦魇般萦绕在傅绥心头。

　　阿娈是谁？是她自己吗？

　　不不不，自己叫傅绥，平日里大家都叫自己绥绥，不可能是自己。

　　傅绥低头揉了揉颈前的平安扣，这平安扣自打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佩戴在身上。

　　她努力想看清梦中少年的脸，可越想头越痛。

　　“绥绥醒了！”

　　傅绥顺着声音望去，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说话的人是她的父亲，也是昆仑山的掌门人傅严，他身着藏青色长袍，黑色的腰带上绣着金色的祥云纹，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穿着简单却又不失威严。祥云是昆仑山的标志，正式因为昆仑山周身的祥云才得以让昆仑山一直屹立于一方不倒，算起来已有几万年的光景。

　　傅严身后跟着傅绥的大师兄，也是傅严座下最优秀的弟子，同时也是声名远播天下的‘凌霄仙者’。

　　少年眉眼如画，一身青色缎质飞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白底金丝祥云纹腰带将勾勒出窄腰，与宽肩形成对比，墨发一半用白玉发冠束起，一半披在肩上。

　　凌泽单手捧药默默地站在傅严身后，望向傅绥的目光炙热坚定。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扣住白瓷碗，碗中盛着的药还散发着热气。

　　凌泽恭敬地将手中的药递送至傅严手中，傅严接过药时发觉药还是烫的，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从厨房走到傅绥房间有一段距离，这期间药怎么可能一直保持着刚出炉的温度，定是这小子一直拿灵力暖着。

　　千年来这个徒弟对女儿的心意他一直看在眼里。百年的历练让凌泽收获了巨大的成就，不仅在人间劫恶济贫成为了天下人皆知的‘凌霄仙者’，更是仙法了得，在千年一届的仙剑大会上拔得头筹。

　　傅严知道凌泽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傅绥，只为了能有个和傅绥匹敌的身份。不然以他原来的身份继任掌门之位难免被世人诟病做了傅家的“成龙快婿”。

　　要说起凌泽的来历还得从两千年前说起。

　　两千年前魔君横空出世，三界大乱。

　　魔君本是天界最骁勇的战神蛟龙，他为天界斩妖除魔，平定无数战乱，更是天帝制衡仙界的重要棋子。

　　因在人间历劫时爱上了同去历劫的花界仙子，并与之私定终身。回到天界后毅然拒绝了天帝的赐婚。天帝大怒，派刑天将军将花界仙子诛杀，以为这样便能让蛟龙回心转意。

　　蛟龙在得知仙子殒命的噩耗后入了魔，并发誓要培养出一支大杀四方的魔族大军颠覆天界，为仙子报仇。

　　于是蛟龙在仙界大量招兵买马，承诺大家：任何人皆可入我魔界，并给予名利财产。一时间大量妖魔鬼怪涌入魔界，蛟龙迅速成立了一支数量庞大的魔族大军，并立九尾狐妖和瞿如鸟为座下的左右护法。

　　但天帝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一旦魔界崛起首先遭殃的是与之比邻的仙界，因此仙界定不能放任魔界兴起，顺水推舟下了道旨意让仙界四大派联合镇压魔界。

　　可怜魔族大军到底都是些没有根基的妖魔，即使一时间有了魔气也不会真正驱使。

　　那次仙魔大战魔军惨败，蛟龙被夺去魔心打入轮回，九尾狐妖偷偷将魔心一分为二，带着一半魔心与瞿如鸟退回至祁连山下休养生息。另一半魔心则被天帝封印在昆仑山下，用昆仑山底九天玄铁铸造的铁链封印。

　　昆仑派是四大派之首，其余三派分别是青城派、逍遥派和伏羲派。

　　仙魔大战前夕傅严下山与其他三派商量战事，在山脚遇见了浑身是血的凌泽，见他仙骨卓然将他救起。

　　苏醒后的凌泽称自己的父母皆殒命于魔君剑下，临终前父母让自己投靠昆仑山以求庇护。傅严不忍，将凌泽带回昆仑山，让他做个低等弟子寻生活。

　　凌泽本就天资不凡，再加上日夜刻苦修炼，很快在昆仑派内闻名。

　　傅严原本对他没抱什么希望，只愿他能在昆仑派的庇佑下安稳渡日。没成想他居然有如此心气，便将他收为亲传弟子教导。

　　不出所望，凌泽在傅严的教导下日益优秀，已有了掌门资质。傅严暗暗将掌门之位许给了凌泽，并承诺在凌泽真正成为掌门的那一日将女儿傅绥许配给他。

　　“绥绥，趁药还热，快喝了。”傅严将药放至傅绥面前。

　　傅绥拿起勺子搅了搅碗中的药，待药凉了后喝了一小勺，一股暖流瞬间流经四肢百骸，安抚了她焦虑的心绪。

　　“父亲，前几日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傅绥问道。

　　“唉。”傅严心疼地揉了揉女儿的头顶，看着傅绥将最后一口药喝尽，转头示意凌泽开口。

　　凌泽授意，娓娓道来：“半月前你我二人从凡间除魔回来，回来后师妹你的身体一直不好，不久便晕倒了。鸿师叔瞧过说是因为魔气入体，休息一阵就好了。如今师妹已经完全醒来，看来鸿师叔说的没有错了。”

　　傅绥点了点头，她虽然记不起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潜意识告诉她大师兄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他永远不会骗自己。

　　傅严点了点头，说：“泽儿说的没错。傅绥你现在身体大好，有些事我们也不好再瞒你了，现在仙界已乱作一团。”

　　傅绥观察到师兄听到父亲的话皱了皱眉，忙开口问道：“父亲，外面发生了什么？”

　　“唉，就在你昏迷之时魔心有了异动，为父怕外人多加揣测，所以一直不敢将此事外传，可万万没想到魔界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两千多年来魔族虽然没有现世，但暗中一直在各门派中安插奸细，现如今得知了魔心有异动，立刻集结了魔族大军势必要踏平仙界，为魔君报仇。

　　四大派腹背受敌，逍遥派最先向魔界投了诚，伏羲派和逍遥派一直交好，也投了诚，现如今苦苦支撑的只有昆仑派和青城派了。”傅严情绪激动地说道。

　　傅绥将手附在父亲手上，傅严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宽慰，说：“两千多年前花界仙子临终前派人将花界神器回梦石交予为父，为父发誓此神器与昆仑山共存亡，可现如今看来为父要失信于故人了。”傅严想到昆仑山即将倾覆，再难忍住眼泪。

　　凌泽身为昆仑山大弟子，傅严对他来说有抚育教导之恩，他单膝跪地双手交叠于胸前，郑重说道：“师傅，弟子在昆仑山的这两千年早已将您视作生父，将昆仑派视为自己的家。无论发生什么，弟子一定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好啊好啊，泽儿快快起来。”傅严伸出双手将凌泽扶起。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傅绥措手不及，倒是想起了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五百年前，昆仑山，碧落海。

　　上完一天功课的傅绥死缠烂打把凌泽拖到碧落海。

　　碧落海位于昆仑山的东南角，是昆仑派的禁地，海底封印着魔君的另一半魔心。

　　两千年前魔心一分为二，一半被九尾狐妖夺去，另一半被四大派掌门合力封印在海底。

　　碧落海一直受海底魔心滋养，生出了许多魔界特有的紫昙，又因地处昆仑山-仙界灵力最充沛的地方，这些紫昙只开不败。

　　傅绥已连续几日偷偷来碧落海‘施法’，她每次都用灵力将结界撕开一点点，以免被人发现。

　　裂口最开始只能通过一根手指，在傅绥的‘不断努力’下，已经可以通过一颗头。只要今天给它‘最后一击’，就可以爬进去了。

　　经过傅绥多日的‘踩点’，已经摸透了值守弟子的换班规律。

　　傅绥想：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独享，不行，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于是正义的傅绥下学‘邀请’了师兄一起来碧落海练剑。

　　好吧好吧，事实是傅绥怕事情败露，父亲知道后责罚。

　　但如果师兄也参与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师兄是父亲最偏心的徒弟，有师兄在，即使自己被发现，父亲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也会网开一面。再说了，师兄那么厉害，她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击’了。

　　二人偷偷摸摸来到裂口前，傅绥蹲下身蓄力，将入口进一步扩大。

　　不一会，那裂口就有人肩膀一般宽，傅绥整理了一下裙子，双手撑地，趴在地上。

　　正准备爬进去的时候，突然被人扯住手臂。

　　无奈，傅绥转头，看见师兄神情严肃地说：“绥绥，这里是禁地，不可随便进入。”

　　此刻，傅绥的头已经越过结界，脖子正好卡在结界处。

　　师兄什么时候叫自己不好，偏偏这时候叫，万一他一个激动将结界合上，那自己一定身首异处。

　　傅绥叹了口气，她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墨守成规了。

　　傅绥只好将头退出来，安慰她的好师兄说：“哎呀师兄，这里只有你我知道怎么进来。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的。况且真正的封印在海底，我又不靠近那里，你就让我进去吧~”

　　凌泽仔细想了想小师妹的话，确实这层结界没有什么用，毕竟真正的封印在海底，只要不靠近那片被封印的海域就不会出问题。但师傅下过指令，碧落海不准闲杂人等入内，若是违背师命......

　　傅绥看凌泽犹豫不决只好使出她的必杀技，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小手拽住他的衣角来回摇晃，撒娇道：“好师兄，你就让我进去吧，这几天我为了这个小口子连续几天晚上都没有睡觉，就等着今天了，再说你那么厉害怎么一定会让我不被发现。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嘛~”

　　凌泽低头看见傅绥一副委屈的表情，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仿佛一只乞怜的小猫，拒绝的话委实说不出口，只好作罢。

　　“好了好了，我陪你进去，小心一点就是了。”

　　嘿，傅绥等的是这句话！对凌泽灿烂一笑，怕他反悔，立刻松开他的衣袍，泥鳅般滑了进去。

　　凌泽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从裂痕处爬了进去。

　　起身后，凌泽对裂痕施了隐形术，既可以将裂隙隐藏起来，又可以让进去的人隐身。

　　一切完成妥当后，凌泽才转身去追傅绥。

　　凌泽在里面走了一刻钟，都没有发现傅绥的身影。

　　紫昙散发出的紫色魔气不断萦绕在他周围，凌泽怕傅绥误吸魔气晕倒在某处，准备使用追踪术寻找。

　　“师兄，我在这里！”

　　凌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少女正从一颗桃树中努力挤出半个身子，向他招手。

　　“师兄快过来，这里有好多桃子！”

　　此刻正好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女周身，映出少女春水般清丽的眸子和明艳的笑容。晚风托起她的额发，皓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泽心跳加速，他仿佛看见了几百年后的光景，某个傍晚，傅绥携着夕阳在家门口向自己招手。

　　未来与现在的画面重叠，凌泽的腿不受控制地向傅绥跑去，就好像奔着他的未来跑去。

　　“绥绥，小心掉下来！”凌泽跑到树下，伸出双臂准备接住树上的少女。

　　傅绥打量着树下的人儿，明明比她还要年长几百岁，却和自已一样的体重，更是比同龄的师兄瘦很多。

　　凌泽每日贪黑练功休息不好，再加上很少按时吃饭，身体自然不像其他人一般健壮。

　　傅绥有点好奇要是自己真掉下去，这瘦杆师兄到底能不能接住自己。

　　说干就干，傅绥抱着桃子闭紧双眼就向下栽，倒下去的那一瞬还在后悔：草率了，草率了，这要是接不住再给师兄砸出个好歹，以父亲对师兄的宠爱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

　　咦？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没有？坏了坏了，这一摔不会直接摔到地府去了吧？不过地府都这么温暖吗？耳边传来的击鼓声或许是地府独特的欢迎仪式？

　　傅绥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却是师兄藏不住笑意的眉眼。

　　好家伙，原来刚刚的击鼓声是师兄心脏跳动的声音。傅绥的脸颊染上绯色，将怀中的桃子搂得更紧了。

　　“绥绥要下来吗？”凌泽的话如同春风般抚过傅绥的耳廓，痒痒的，若是现在有面镜子，傅绥猜自己的脸肯定比猴屁股还要红。

　　傅绥连忙从凌泽怀中跳下来，将抱着的桃子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听......听父亲说，碧落海的桃子吸收了这里的灵力，有......有助于修为，我......我这才想到这边来摘......摘给你。”傅绥低着头说完，也不敢抬头看凌泽的神色，逃也逃似的跑开了。

　　凌泽的手臂上还残留着少女的馨香，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桃子，一个个粉嘟嘟的，好似少女刚刚红的脸颊，娇嫩可爱。

　　　傅绥从记忆中回过神。

　　她看着眼前的师兄，脊背挺拔目光坚定。

　　仅仅五百年的光景，他已经从营养不良的少年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新任昆仑派掌门。

　　五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不知道师兄这一路的迅速成长经历了什么，师兄也从来不将苦难说与她听，只和她讲人间仙界有趣的人或事。她知道世人愿意尊称他‘凌霄仙者’，也知道父亲愿意信任他并把掌门之位传于他，可这些光鲜背后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付出，或许只有师兄自己知道吧。

　　终是这些不为人知的苦与泪成就了凌泽，使之成长为世间最正义的存在。

　　无论如何他都是傅绥愿意无条件相信会保护昆仑派的师兄，也是永远会在她摘完桃子后稳稳接住她的师兄。

　　“泽儿放心，为师决不会让魔界继续猖狂于世。早在两千年前四大派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这回梦石乃花界神器，拥有穿梭时空的力量。如果未来真有昆仑山失守的那天，你们要借回梦石的力量去两百年后的未来，只要能在未来杀了这个魔头，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傅严说完用灵力将回梦石释放出。

　　回梦石通体晶蓝，呈不规则的棱角，在光的折射下散发着出幽静神秘的蓝色光芒。

　　傅严将回梦石放置傅绥手中，郑重地说：“绥绥，这回梦石为父现交予你保管，一旦昆仑山陷于不可逆转的局势，你一定要立刻使用回梦石，和泽儿去未来杀了那个魔头。”

　　手中的回梦石散发着幽幽蓝色光芒，傅绥没有马上答应父亲，她知道父亲口中不可逆转的局势的意思，便是父亲身死，昆仑派不保。她想问父亲为什么是她和大师兄走为什么不能是大家一起走，这个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傅绥心底是有计较的，父亲身为昆仑派掌门，四大派的领头人，怎么可能不与昆仑派共存亡？

　　傅严看着女儿，伊然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他只能拍拍女儿的后背表示安慰。

　　“泽儿，”傅严撩开衣袍准备向凌泽行大礼，凌泽先一步扶住师傅，说：“师傅放心，我定会护傅绥周全。”

　　“好啊，好啊，那为师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傅严重重地拍了拍凌泽的手臂。

　　“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突然被一名昆仑弟子用身体撞开，他身上的衣服破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染着大片大片的鲜血，有的已经干涸成褐色而有的则是刚染上去的。

　　弟子的眼神里充斥着恐惧，仿佛刚刚从炼狱回来一般。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师师师傅，那......那魔头和魔军破了碧落海的法阵，正往海底去。”

　　三人震惊，那法阵是四大门派长老合力而设，那魔头竟轻而易举地破了，可想而知他的力量有多恐怖。

　　“混账，竟这么快让他破了！傅绥泽儿，我先去碧落海，你们在这里等消息，若有不测......”

　　“父亲放心，女儿和师兄知道该怎么做。”傅绥紧握手中的回梦石说道。

　　傅严最后看了眼女儿，提剑随那名弟子赶去了碧落海。

　　凌泽待傅严走后，变换出一朵紫昙送至闵琉儿后颈处，紫昙迅速融入傅绥后颈，只留下一个印记。

　　“师兄，这是？”傅绥感觉后颈凉凉的，忍不住用手抚了上去。

　　“这紫昙可以改变容貌，若一旦被人认出你是师傅的女儿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你来对付师傅。”凌泽解释道。

　　傅绥向师兄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还是师兄想的周全。”

　　凌泽揉了揉傅绥的头顶，“事不宜迟，我们也赶快赶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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