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火葬场

作者:函数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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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挂牌


      半轮残月高悬,照得院内清清冷冷一丝人气也无。隐阁后院,南嘉穿着夜行衣鬼魅一般翻回了墙内。

      她是隐阁的金牌杀手,入阁一年未到就已经完成了百来件任务,手段干净利落从不留后患。京中无人不知晓南嘉的大名,原因无他,有能耐的杀手大多都有自己的原则,她也不例外。昼伏夜出,每回都只挑奸邪腐败之辈下手。

      她盯上的目标极少失手,那些心里有鬼的叫她一句女魔头,京中百姓却乐意称她女侠客。

      远远看去,南嘉的身形极为轻巧。然而脚一落地,南嘉就支撑不住而腿软跪倒在了地上,拉下的面罩后是疲态毕显的苍白面庞。她疲惫不堪地撑着墙起身,试了几次还是未能成功,只能半坐在地上喘气。

      初冬入夜后冷意阵阵,她身上的夜行衣单薄无法御寒,院内的凉风直教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南嘉的肩膀处还在往外渗着血,有几滴淌到地上,迅速凉掉后与尘泥混为一体。

      她歇一阵走一阵,从院墙到房间的短短一段距离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等走到房内,她摸黑换了衣服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天边已经隐约泛起了白光。

      南嘉从换下的衣服里摸出一块镶着金边的挂牌来,在月光下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盯着上面的虎纹几乎要把它盯穿。良久,才悲伤又压抑地叹出一口气。

      这是她今晚执行的任务挂牌,迄今为止,她已经积累了三百九十九块金挂牌。这一年来,她做任务的速度几乎可以说是拼命,终于在深冬来临前完成了全部任务。

      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金挂牌,打了个喷嚏,这才收回心思把新得的那块挂牌收回去。她把它与其他三百九十八块牌子放到了一起,全都收在床底小心藏好,这才摸着黑上了床。

      这是她自由的筹码。

      第二天早上,南嘉难得没有早起,一直到巳时才渐渐清醒。她的房中没有升炭火,尽管她缩在被子里,冷意还是像蛇一般钻进她的骨髓。

      南嘉勉强睁开眼睛,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她的小腹时不时绞痛着,头也昏沉得厉害,现下看什么东西都迷迷糊糊的,并不真切。她慢吞吞地更衣洗漱,一出门便见到了守在大门外的杜若。

      “杜侍卫,九爷还未回来吗?”

      杜若身材高大魁梧,一张脸却生得憨厚,见到南嘉后态度恭敬了几分,还想着帮阁主解释几句:“夫人,九爷昨夜去丞相府谈公事……”

      南嘉眉头微蹙,忍着小腹中翻江倒海的痛楚摆了摆手打断他:“不必说了,我知道。”

      隐阁阁主陆九川最近往丞相府跑得勤,已经连着四天夜不归宿了,阁中上下人尽皆知。

      事实这么摆着,就免不了传出些闲言碎语来,说九爷是冲着相府千金去的,毕竟南嘉和陆九川虽已成亲,但外界却对她这个阁主夫人一无所知,难免会有人猜测陆九川根本不愿给她名分。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南嘉本人也这么认为。

      杜若悻悻地笑笑,才刚说一句“夫人可以先去用早膳”,就眼睁睁地看着南嘉拖着身子如残柳一般倒在了地上,唇色苍白,面色铁青,额头上的冷汗细细密密地往外冒。

      一直等到郎中把完脉,又给下人们留下一张药方并离开隐阁后,南嘉才渐渐醒转。

      她的意识依旧昏沉,眼睛愣愣地盯着床帐上的一个点,好半天才听到侍女急切唤她的声音。

      南嘉喝了药后,嗓子依旧像含着一团破败棉絮,哑得语不成声:“郎中怎么说?”

      那侍女道:“郎中说,夫人喝多了红花……身子亏虚,又受了凉,恐怕会落下病根,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你说便是了。”

      “甚至伤及根本,恐难有身孕。”

      侍女的声音又轻又细,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南嘉耳中。

      侍女十分畏惧地注意着她的神色。但南嘉却仿佛早有所料似的,听罢也未多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房内一时寂静无比,南嘉不愿说话,脸上也无半分怒意,但侍女依旧吓得大气不敢出。

      好半晌,她用力地闭了闭眼,被褥下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九爷还在丞相府中?”

      侍女唯唯诺诺地点头。

      “他可知道家中的事儿?”

      侍女摇摇头,转而又点点头。

      南嘉自嘲地笑了一下,陆九川身为隐阁阁主,哪怕不在家中,阁内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以杜若的性子,去请郎中时必定弄得一片鸡飞狗跳,这会儿怕是早有下人去跟他禀报了。

      她让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侍女退了出去,兀自想着事情,想着想着,索性下了床,从柜子深处翻出两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纸来。这两张纸她曾仔细读过无数遍,每回都能读出一份心酸苦楚来,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的视线细细扫过每一个字,却只品出浓浓的疲惫感。

      她南嘉过的不应当是这种日子。

      略大些的那张是一份协议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取得三百九十九件金挂牌前始终为隐阁差遣”,签名处是她签下的“南嘉”二字,可怜巴巴地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

      南家一夜间没落,她的父兄被奸人所害发配至贫寒的廖州,凶多吉少,幼弟不知所踪,而她自己也被抵送至青楼。南嘉一身傲骨不肯待客,一边用簪子划伤嫖客,一边闹着绝食。这天一个被她划伤了脸的肥头大耳的男人在老鸨那里告状,吵吵嚷嚷地引起了经过此地的陆九川的注意。

      陆九川兴许是觉得新鲜,掏了腰包赎回了她。老鸨乐见其成,放她跟着陆九川回了隐阁,正式成为了一名杀手。

      也是那回,陆九川跟她签了协议,说只有她拿到三百九十九块金挂牌才能恢复自由。南家是武将世家,南嘉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却也算不上精通,更别说杀人之事。刚来隐阁那会儿,她心里边还是那个看人杀鸡都能落泪的大小姐呢。

      陆九川起先只是觉得好玩,笃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三百九十九件难度通天的金牌任务,兴致勃勃地教她如何杀人。所谓协议,也只是他兴味上头闹着玩的罢了。

      谁知南嘉却将它放在了心上,她小心地收好那张纸。慢慢地,她的身手越来越利落,金挂牌越来越多,说的话却越来越少。

      对于陆九川,她是感激的,但没料到后来的生活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因为她爱上了陆九川。

      爱上了“活阎王”陆九川。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事情。

      陆九川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爱人。他没有感情,学不会尊重,眼高于顶,只会杀人。他将南嘉当成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不会离开他的宠物,南嘉都强迫自己用那一点感激和爱慕消化了。

      这一年里,阁内也不是没有人私下劝过她陆九川并非良人。南嘉每次都只是摇头,倘若她不爱陆九川,那么任凭他再强势,她也不会让他碰一下。

      爱恨交织的感情伴随了南嘉一年,她发了疯似的领挂牌做任务,在这期间她无法离开,因为她没有退路。

      南嘉眼眶酸涩,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大大的“和离书”三个字。

      她要再用两天时间,跟陆九川打一个赌。

      接下来的两天,南嘉都只是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第二天清早,侍女又进来送了一次药,顺带把炭火点上,屋内才有了一些温度。

      但南嘉随即就把窗门全部敞开,屋内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热度再度融于室外的冷风里。她感觉不到冷意似的站在窗边,随着时间的流逝,胸腔内反而愈发火热。

      傍晚酉时,南嘉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九川大步走进屋内的时候,习惯性地等待她跟以往一样温柔地上前迎接,等了许久却依然没有等到。他的眉头顿时蹙起,神情不耐:“南嘉?”

      在陆九川即将发火时,南嘉从屏风后虚着步子走了出来,脸色依旧不甚健康,唇色也发白,轻轻朝着他小猫儿似的唤了一声:“九爷。”

      陆九川眉心微舒,由她伺候着脱了外袍,坐下后瞧见她空荡荡的脚踝:“让你戴着的铃铛呢?”

      南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踮了脚尖覆上他的唇,熟稔地坐在他的腿上。他们成婚一年,南嘉对陆九川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调整着呼吸,为陆九川献上一个完美的吻。

      但陆九川却没有那么温柔,他凶猛且狠厉,一边掠夺她口腔内所有的空气,一边磨吮着她的下唇。南嘉的下唇被咬破了一点。在隐隐约约的铁锈味儿中,这个吻被逐渐加深,只在唇边泄出了一丝呜咽。

      陆九川没有问南嘉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没有问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哑,陆九川的词典中从来没有“关心”一词。

      结束了这个无法定义的亲吻后,陆九川没在南嘉这里多留。

      “九爷,你晚上还要出门吗?”南嘉问他,她的眼睛明明是弯着的,眼底却并无半分笑意。

      “唔。”陆九川随意地应了一声。

      “还是去丞相府吗?”南嘉的声音变得极其轻微。

      “这不是你该管的。”

      陆九川换了另一件外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一走,南嘉也放松了自己的表情,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支撑着假笑了。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仿佛排练了无数遍一般熟练地从床底搬出一个黑色的箱子,里面是垒得整整齐齐的三百九十九块金挂牌。

      南嘉把箱子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上面铺放着两张展平的纸,一张协议书和一张和离书,用茶盏稳稳当当地压着。箱子旁放了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荷包是她夏天的时候熬夜绣的,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金叶子。她这一年跑任务存了不少积蓄,足够还上当初陆九川帮她赎身的钱了。

      做完这些,她又把整个房间收拾了一边,一如当初刚住进这里时,耐心细致地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然后在天际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失时,带着一小袋银钱出了门。

      当初她孤身一人来到隐阁,如今依旧衾影独对地离开隐阁。

      门卫看到她下意识拦住:“夫人,阁主有令,不让您出门。”

      南嘉看了他一眼:“这次出门是你们阁主批准的。”

      门卫见她语气笃定,有些拿不定主意。杜若心下对这位阁主夫人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闻言从旁边走过来,与门卫说了几句。门卫听后退到了一边不再阻拦。

      杜若对她行了礼:“夫人,您身体可好些了?”

      “有劳杜侍卫费心,好多了。”南嘉朝他和和气气地弯了弯眼睛。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哪有。不过是适才与九爷打了个赌。”

      “夫人赢了?”

      “谁能赢得过九爷呢?”南嘉像是在回答杜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顿了顿才继续道,“九爷根本就没有进这个赌局。”

      明明是在回答杜若的问题,说出口却带着自我安慰的语气。

      杜若又问:“夫人今日几时回来?”

      这一年她极尽所能扮演了一个挑不出错的阁主夫人,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南嘉离不开陆九川,所以从来不会问她“夫人回不回来”,只会问“夫人几时回来”。

      南嘉听罢笑得更开了些,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抬腿稳稳当当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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