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颈鸳鸯

　　第一章
　　仁旭十五年，三月，春

　　京城城外的官道旁绿意盎然，处处都透着生机。

　　城门口的守军正忙着核对进出人员的文牒，城内流动的小贩吆喝不断，街旁的摊位前都三三两两的聚着人，你来我往的和摊贩拉价。

　　形形色色的人充斥了整个街道，好不热闹。

　　还未到饭点，地段最好的酒楼里便坐满了人。

　　二楼正对街道的雅间里坐着两位刚来京城不久的娇小姐，正新奇的望着街道上的摊贩商旅。

　　忽然穿着绿色纱裙的圆脸小姐涨红了脸，拍了拍坐在一旁的同伴，指着街上的一处道：“诶呀，你快看那，有个玉面小郎君生的好生俊俏。”

　　穿着粉色对襟小衫的少女本在吩咐小二续些茶点，听了这话，忙转过头来，看向绿衣少女手指的方向。

　　只见那人，穿着玉色的镶金云锦长袍，金镶玉的带钩在阳光下闪的刺眼。

　　那一张脸上，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翘。可惜的是，他总半睁着桃花眼，嘴唇也泛着些许青紫，显得有些病态。

　　粉衣少女看清了那位少年的相貌，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评判道：“这一张脸确实生的不俗，只是过于阴柔了些，还有那脸色过于苍白了，看这穿着不知道是哪家娇养的儿郎。”

　　“哟，那一位呀，那一位可是京城有名的官家子弟了，二位贵人刚来京都不久吧，听小的一句劝，可莫要太过好奇那位公子了。”小二听见两位小姐对话，抬头看了一眼正跟摊贩交流的少年郎，低头对两位女郎说道。

　　“这是为何？”绿衣少女叫住转身想要下楼的小二询问。

　　小二止住脚步，弓下腰来细细的给两位贵客解释道：“二位可知靠填满国库一季收入而得了国公之位的吴国公？那一位啊，就是吴国公世子，柳浇。按理说生的这副面孔，家产丰厚又有靠山，总是不愁娶妻。可这柳浇偏偏二十有二了，也未曾有媒人上前相看，后院里啊，连个通房都没有。”

　　小二扯下肩上的抹布，又细细擦了一遍桌子。

　　“怪就怪这柳浇啊，病气缠身，还把纨绔二字表现到了极致，招猫逗狗样样都干，还特别喜欢买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如若仅仅买回家摆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巧了，这世子爷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砸这些宝贝玩。前一阵儿还被将军府的小小姐骗了一大笔银子，现在还没学乖呢，得亏是家产够厚实，不然哪……”小二咂咂嘴，摇了摇头。

　　两位小姐听完小二的话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消了心里的念头，这种人，万万不是什么婚配的良人。

　　这头正挑着手串的柳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她皱着眉，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今日的束胸好像勒得紧了点，有些喘不上气，一会儿要是影响发挥怎么办。

　　一旁的摊贩见她今日挑挑拣拣半天也没挑中一串，转了转眼珠子，殷勤的指着一串粉晶介绍道：“世子爷，今日的手串，那都是上好的玉石打磨的，您瞧瞧这串粉晶，晶莹剔透，那是一点杂质都没有，是成色最好的了。”

　　柳浇皱着眉瞥了一眼摊子正中的粉晶，没有说话，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台面，心里有些烦闷。

　　颐景那臭丫头，骗了我一千两，居然硬生生从我手上跑了，那两个护卫也是废物，连个丫头片子都追不上。待会儿去鱼儿巷蹲她，若是见不着也就罢了，若是见着了，非得给她扒下一层皮来。

　　她盯着粉晶旁的碧玺继续出神，这碧玺颜色跟那破木雕可真像，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我那天也是眼拙，怎么就信了她的邪当那破木头是名家木雕了呢？

　　“也是，世子爷怎么会用粉晶呢？小的真是没有眼力见，您再看看这条碧玺串珠，这都是老坑出的货，您看看这成色。”摊贩见柳浇盯着碧玺出神，以为她看上了这一串，忙改口介绍碧玺手串。

　　喋喋不休的摊贩吵得柳浇有些头疼，她伸手摸了摸袖口，没摸到银票，侧头扫了侍卫一眼，摆摆手。

　　侍卫了然，拦住了还想继续介绍下一串手串的摊贩，笑着道：“李哥，世子爷挑好了，那些世子爷摸过的都打包送到国公府吧，账您直接跟账房结。”

　　被称作李哥的摊贩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忙拱手道：“世子爷出手就是阔绰，您呐，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柳浇看着在收拾摊子的摊贩，嗤笑了一声，这人呐，惯是会趋炎附势。

　　把手背到身后，柳浇领着一行人，听着沿路摊贩的吆喝，晃晃悠悠地往鱼儿巷走去。

　　与此同时，一位身材高挑，穿着淡青色襦衣的女子从将军府走了出来，细细修过的眉毛妥贴的摆在那一对生气勃勃的凤眼之上，嘴唇薄厚适中。只是那略有些方正的下巴还是给她添了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英气。

　　颐景刚从将军府出来，他有些不如意脖子上的丝巾，可刚一抬手，就被一旁的丫鬟碧水拦住了：“小小姐，不可，您最近清减了，喉结有些明显，夫人说了，出门一定要戴好丝巾，万万不可让旁人瞧出端倪。”

　　不耐烦的放下了才摸到丝巾的手，颐景扬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天的，事情那么多，这不许，那不行，这得带上那不许碰，你就是母亲派到我身边的小奸细，我这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那都知道。”

　　“小姐，不能这么说话，要细声些。”

　　“知道了知道了……”

　　颐景掐着嗓子敷衍，提起裙摆就往鱼儿巷走，可这才没走几步，衣角就被拉住，碧水又开口了。

　　“小小姐，您可不能再去鱼儿巷了，您上次卖给吴国公世子木雕那件事，将军和夫人不是发了好大的火，还把您关了禁闭，这才从屋里放出来，您就别去了，小姐。”

　　“他们那哪是发火，他们搁那偷着乐呢，我赚了我爹死对头家一千两，他们那是怕吴国公那老匹夫不认账，告到圣上那去圣上怪罪。什么禁闭啊，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快走，别耽误你小姐我的大事。”

　　说着话，颐景二人脚步不停地往鱼儿巷走去。

　　同一时刻，柳浇已然到了鱼儿巷。这鱼儿巷，其实并不能称作一条街道，整条巷子又宽又长，里头有铺了一张粗布就开张的摊贩，也有瞅准目标就偷偷走到人身边交涉的小贩，是京城最大的古玩珍奇市场。

　　在鱼儿巷，不论男女，不论贫富贵贱，只要一人有钱一人有货便可交易。可也正是因为鱼龙混杂，其中的商品也良莠不齐，想要淘到一件货真价实的好物得有一双慧眼才行。

　　柳浇第一次来鱼儿巷是在十五岁，本是跟着自家当铺的掌柜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一晃荡就是两三年。一来二去，柳浇自己也来了兴趣，又独自摸爬滚打了几年，有了这些年经验，柳浇自诩已经独具慧眼。可半个月前还是被颐景那刚过了及笄礼没多久的“小丫头”给骗了去。

　　这其实也不怪柳浇，怪只怪那木雕实在刻的精细，确实像名家大作，那一日柳浇看到那木头便被精细的花纹吸引的走不动道，又被忽悠了两句，脑袋一热当场就掏了腰包。

　　等回到家手下人来来回回验了几遍确认是假货，柳浇才知被骗。她拉不下面子想去逮人，可等她重新到了那地界，哪里还有颐景的人影。

　　再之后柳浇也不是没去找过颐景，只是每一次堵到颐景，都能被他跑了。

　　柳浇站在巷子口，倚着墙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墙面上挂着的常青藤。身边的护卫刚赶走第三波想要和柳浇私谈的小贩，看着日渐毒辣的日头，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劝主子今日先行回家，毕竟颐景已经有几日没出现在鱼儿巷了。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柳浇抬起了她的手示意，颐景从不远处过来了。

　　“你们几个都跟我进巷子口躲好了，那臭丫头来了，快点。一会儿拿出你们在倚红楼争看花魁的劲头来，可别再让她跑了。”

　　几个侍卫纷纷称是，忙不迭的跟着自己的主子在隐蔽处藏好。

　　颐景带着碧水，大踏步的往鱼儿巷巷口走来。尽管碧水长期以来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规劝，可还是没能改了自家主子躁动的性格。颐景出行总是风风火火，好在是生在将军府，将军和夫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倒也没有特别惹人注目。

　　柳浇眼看着颐景就要踏进巷子口，却发现他猛地顿住了，让护卫动手的话语僵在嘴边。只见他伸出手一把拉住还行往前走的碧水轻声说道：“碧水，我觉得不对劲，一靠近这巷子口就凉飕飕的，怕是有人在埋伏我，咱们快撤。”

　　柳浇捏紧了常青藤的一片叶子，恼这颐景对于危险的感知过于灵敏，但又不愿就此罢手，她比了个手势让护卫行动，一行人没等颐景嘴里蹦完整句话就把两人团团围住了。

　　柳浇皮笑肉不笑的用帕子擦着手，从护卫身后走到颐景面前。

　　“小小姐，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那一千两小小姐花的可顺手？在下这几日可是不顺畅的很，天天梦见那一千两哭着回来找我，说是不愿意在小小姐手上呆，这哭的我啊，眼下青紫都出来了。”柳浇夸张的点了点自己眼下并不存在的青紫，“不知小小姐今日是否想通了，要将这一千两如数奉还给在下了呢？”

　　颐景英气的眉毛竖起，整个人紧绷的一动不动，他咬了咬后槽牙，忍住暴起的冲动，整张脸憋得通红：“世子真是说笑了，那一千两本就是那木雕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已经给了你，哪有还要把钱要回去的道理。”

　　这人当真是觉得自己那破木头值一千两了，柳浇心中烦闷异常，又记起府医嘱咐的情绪不可太过波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如何没有，你那木头连给我们家烧火都还差点儿，什么名家大作都是屁话，不过是不入流小杂碎刻的破东西罢了，懒得跟你废话，快些把钱还来。”柳浇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扬起眼睛瞪向还在耍赖的颐景。

　　“什么叫小杂碎刻的破东西！实话跟你说了吧，那木雕是我刻的，我刻的不好吗？我记得当初世子你买的时候可是赞不绝口呢！一千两我是不会还的！”颐景听到柳浇的奚落，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呛声。

　　“你……”柳浇看着颐景这一脸无赖相，血气上涌，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呛得苍白的脸上都有了血色。她挥开上前给她递帕子的护卫，满脑子只想让护卫马上把人绑了带走。

　　可这厢还没开口，府里的管家驾着马车来了。

　　“世子爷，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快先缓一缓。”柳福挪着发福的身子，费力地从马车辕座上下来，还没走两步路就气喘得不行。可他却半刻也不敢歇息，恭敬地半弯着身子站在柳浇身侧，小心的顺着柳浇的心气。

　　等柳浇差不多平复了，便硬着头皮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世子爷快跟老奴回去吧，国公爷说有急事要找您，一进家门就喊老奴来找您了。说宫里，宫里那位发话要给您指婚了，这可片刻也耽误不得，咱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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