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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路遥
杜皓这些日子已经被架空得差不多了,以至于愈发急于证明自己,打马上前,便道,“那前军收的粮,又与我等何干,还不速速交来!”自告奋勇去收一半,结果对马氏出手,死。
此番话语既出,有些小宗族的族长还未反应过来,只是逐渐收敛了怒色,剑拔弩张之势顿时消弭于无形。
而那隐隐以吴氏为首的世家大族们则已经开始暗自琢磨,陷入沉思。
程宿秋依然慢悠悠地抿下茶水,神色始终未变,仿佛方才的冲突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在当着众人的面说完全部内容后,楼洵面上淡然,但袖中的双手却不由自主攥紧。
从军中,到世家面前,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世子给他的第二次机会。
经此一役,安阳县的世家必将知道世子门下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假以时日,名扬天下,也未必难得。
稳定心神后,他望向堂内众人。
家主们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一番后,横竖本来就要献粮,多出一半换乡里的声誉,好歹能得些好处。况且世家们在经历关中大旱后就早有准备,家中囤积粮食数千石,捐出这些,也并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捐四千石粮!”
话音既落,许久未开口的程宿秋才抚掌轻笑,“善,诸位大义,我必呈与君上,如此忧国忧民,封官加爵,也未尝不可。”
众人也笑起来,席上也恢复了言笑晏晏,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心底却并不在意这所谓爵位之事,毕竟当今爵位泛滥,空头名号易得,实际封地难得,比起爵位,还是手里的粮食和本地的乡望更为诱人。
出了吴氏的宅邸,上马车前,程宿秋不由回头去看那隐匿在黑暗中的檐牙交错。
她对今日楼洵的口才发挥很是满意,一方面顺利完成了征粮任务,一方面和当地世族并未结仇,反倒点明利害,让其自愿出粮。
程宿秋早已打听到其他三个县的行事作风,可以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当地百姓祸害一通,简直是硬生生逼到了死路上。
光她所知道的,这几□□反的盗贼就有数股,各自占山为王,依托当地人对地形的了解,虽然无法正面抵抗王师,但也令其无法追击入内。
想到那般惨烈景象,她的眉头便愈发蹙起。只是哪怕凭借着世子的身份,也无法贸然插手别军的事务,只得先尽量约束右军全军,保住安阳县的安宁。
不论如何,眼下的任务总算完成近半,夜色渐深,城门早已关闭,但显然凭借着世子的身份,并不受此限制。
于是二人乘着晃晃悠悠的马车,沿着大道,向城外的军营慢慢驶去。
不知道是这条小路太过漫长,还是方才激动过后便弥漫上困意,等楼洵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似乎和刚上车时分毫未变。
对面的座位也空荡荡的,手边的茶盏没有一丝热气。
他微微掀开车帘,姜黄色的灯光洒入,虽然没有任何热意,但依然带来了暖洋洋的气息。
只是随即扑面而来的寒风就将他的睡意扫得七零八落,这时他才看清楚,世子正和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说着什么。
暖黄的灯盏穿透了花纹繁复的木质窗棂,将斑驳的光影投在他们身上。
许是交错的光晕太柔和,连那总是透着冷淡的脸庞也显得温柔起来,衬得平日浅浅的笑容,也明媚得仿佛是冬日难得的阳光。一张一合的嘴唇,他的视线几乎凝固于此,更遑论那双墨色的眼睛,与垂落的发丝,也被烛光分外公平地氤氲着染开。
这一刻他似乎忘却了此前熟记的诗句,只能打心底里确定,这的确是一派足够好看到诗情画意的景象。
当你望着这样一个人时,恐怕很难想到窗外是秋末的肃杀,而非只有纯然释放着暖意的灯盏。
下一刻,他突然松开手。
轻薄的帘子在猛然撤去力度的作用下,再度将外部的光线阻隔开。
细腻的绸缎完全遮挡住了窗户,车内本就寂静,在丧失了任何一丝光束后,更是彻底置于无声的黑暗中。
他静静地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脊背端的挺直,紧紧靠着的青榆木,不断渗透着微末的凉意。
一向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楼洵,难得流露出些狼狈来。
而就在窗外不远处,就是那个将他最初的愿景粉碎得一干二净,随后取而代之的青年。
但对方却没有一丝察觉,而他这种异样的心情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楼洵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当指尖触及到什么,其中冰冷令他瞬间从迷蒙中清醒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正摩挲着对面那个青玉杯盏,青白交织,凹凸不平的竹叶纹倒印在他的指尖上,留下一点红色印记。
他又等了一会,确认自己面上毫无异样时,才缓缓舒了口气,只是胸腔间的心跳却轰鸣得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急行军。
世子的心神似乎被许桐暂时攫取住了,见到他走下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一句后便让他早些休息。
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彻底合上门,面上的温润笑意如潮水般褪去。
世子对他们的日常起居用品并不计较,只全部交给负责采买的手下,缺什么去买便是。在其御下有方的手段下,也无人欺瞒。
譬如楼洵,除了与众人一样的物件,便是特意多要了面铜镜。
此刻他便对着镜子,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的神色是那样平静,如果不是那修长而细密的睫毛始终在微微颤动的话。
镜中的楼洵有着一张完美无缺的脸,浅色的柔顺长发拂过耳畔,那双湛蓝的眼睛也犹如潮汐般引人注意,似是多情,又似无情。
更何况他还有学识,有谋略,其天赋宛如仙人所赐,他发誓只要给他时间,给他舞台,那么他便能令这天下无人可出其右。
他想要的功名,都能够真的实现。
他缓缓将手掌附在脸侧,视线彻底堕入黑暗中。
但是,他算计不到……人心易变的程度。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却被轻轻敲响。
楼洵猝然起身,哑声问道,“……谁?”
“是我。”门外那人十分笃定自己没有报上名号的必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了这是世子的声音。
门扉缓缓打开,程宿秋看见他,挑了挑眉头,手里还拎着一盏一模一样的灯和一个黑漆漆的木盒。
“你还好吗?”她如是问道。
楼洵手扶额头,垂眸道,“我想……我可能是生病了。”
事实上他早该发现的。
只是他将种种症状都归结到一些无谓的因素上去,直到方才那一刻,才福至心灵般,彻底意识到。
他看见世子和许桐在一起时会不高兴,他瞧见她被孟霖的笑话逗乐时,也不经意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只要和对方共处一室,无论做什么枯燥的工作,都变得十分有趣。
而她但凡露出一些亲密之意,向他靠近时,他的心情便愈加无法平静,既忐忑不安,又期许更多。
或许这种疾病还有个名字,叫□□情。
在今天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分桃断袖扯上关系,更未曾料到,那个对象会是他一心跟随的主君。
程宿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神色也严肃起来,“好像是有点烧起来了,你在此处等着,我令军医先过来,若无效则让城中大夫过来便是。”
楼洵迅速拦下忧心忡忡的对方,“我无事,休息一晚就好。”
再三确认过后,程宿秋终于默认了他的选择,只是将一碗姜汤留在案上,“记得喝完再睡。”
说着便打着哈欠,缓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世子总是对他们保持着足够的宽容,以至于他也不合时宜地生出些期盼,对方究竟有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他所以为的寓意。
恰在此时,阴云遮住月光,转瞬间狂风呼啸,噼里啪啦的雨点浇灌而下。
他走出屋檐遮蔽处,抬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从云端降落。
“我会位极人臣,尽享荣华,任朝堂风云更迭,无人不知我名姓,亦不负君恩。”
“而殿下——”
“本为天命,理应走得更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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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口口真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