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几多秋

　　澧承王宫的承明殿外，树梢抹过一缕黄色，秋意自南边缓缓吹来，世子领兵出征已有三月，他走的时候，枝头的青棠花还是一目翠色，而今已近凋零。

　　殷姝倚靠在殿外的长廊上，手中拿着一方绣物，约莫是给小孩子绣的肚兜，上面有些许歪歪扭扭，仔细看绣的应是只虎头像，只是囫囵个的并没有老虎斑纹。

　　殷姝其实压根不会绣这些东西，她母后倒是从前总给父王绣，从常服到腰带各种，她自个儿看着羡慕，却不曾想学这个东西。直到上月，她发现腹中多了个小东西，哦不，是小生命，专程来陪她做伴，那是她和她爱的人的孩子。

　　世子出征后，明明是夏季，她却会畏寒，感到乏力，又极其贪睡，起初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照顾她的侍婢阿菁不大放心，便叫来了疾医为她诊脉，没想到这一诊，竟是有喜了。

　　经过再三确认，阿菁倒是先激动地捂住嘴，喜不自胜，“殿下，您真的有喜了！”

　　她这一幕让殷姝有些哭笑不得，“我有喜了你怎么看着比我还高兴。”

　　阿菁有些气鼓鼓地嘟嘴，“殿下你竟然取笑我，我可都是为了你。”

　　“啊对对对，你这可都是为了我。”她模仿着阿菁的语气，嬉笑逗她。

　　阿菁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殿下，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殷姝笑了笑，不再打趣她。

　　转而抚摸着平坦并未凸起的小腹，一想到疾医方才的话，脸上也不自觉镀了层淡淡的红晕。她的脚时不时踢着桌腿，又低头看了看一如往常的小腹，用手指戳了戳，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又弹了一下，也没有任何感觉，那模样有些傻，半晌兀自道：“讷，我也不曾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

　　她仍记得那是在某个微凉的月色下，她眨巴眨巴眼睛，拍拍容綦的脸，对他说：“我想有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容綦并未答她，她却兴致盎然，双手转而撑着下巴，咕噜咕噜转转眼珠，自顾自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男孩长得像你，女孩像我，你可以教他骑射，然后......”

　　可是这话说出去很久很久，她都未能实现，一晃就是三年，如今她却有了，有了个孩子，也算是达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也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与容綦算是终于修成正果了。

　　这又是一个好的开始，将来她和容綦会走得更远更久，直到白发苍苍，而视茫茫。

　　想到这里，此刻心里流淌过阵阵暖意。

　　便央着阿菁去取些笔墨来。

　　阿菁见着殷姝想要书信告诉世子，连忙取笔研墨：“世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喜的。”

　　殷姝却并未答她，只在纸上落下这么一句话：“你离开这么久，我心中烦闷，等你回来可否为我燃一百支烟花？”

　　殷姝很喜欢烟花绽放时那绚丽夺目的场景，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却览尽世间繁华璀璨，故而一瞬足以。

　　阿菁也是知道她家殿下有这番喜好，虽然奢华了些但依世子的能力确实可以办得到，只不过眼下这字里行间似乎都未提及有喜，阿菁感到不解：“殿下怎得没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世子？”

　　殷姝摇摇头，否认了用书信这么潦草的方式，“这件事，我想等他回来亲自告诉他。”

　　阿菁默默点头，觉得言之有理，突然想起了远在雍都的王上与王后，询问道：“那王上和王后那边也不说吗？若是王上和王后知道了必然会为殿下开心的。”

　　“唔”殷姝顿时感到意兴阑珊：“以后再说吧。”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生命的到来未必令人惊喜，而以后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说了。

　　多半月后殷姝收到了回信，那笔法力透纸背，雄健洒脱，上面只落了一个字：“好。”

　　容綦对她还真是惜字如金，不过只要他应了便会做到。

　　为了未来诞生的小生命，她觉得自己应该准备点什么，正在冥思苦想之际瞥见了母后过去为她绣的锦衣。

　　民间女子在孩童尚未出世之时都会准备很多东西，亲自绣的虎头鞋，虎头帽，荷包，再打个金锁，还有各种好看小巧的衣物，孩子穿戴上可爱极了。

　　“阿菁，你觉得我亲自做些小衣服给未来的孩子怎么样？”殷姝抓着那件锦衣，低头思忖，心里琢磨着花样。一瞬又感到茫然：“可是小东西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阿菁凑过来，诚实地说：“可是殿下，不管它是男是女，你并不会这些啊。”

　　“你怎么便断定我就不能会？”殷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反驳道。

　　“是是是，殿下你无所不能。”阿菁立马捂嘴偷笑，心中想着：才怪。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雍都的帝姬岂会屈服于一件小小的刺绣？受到了阿菁的鼓励，殷姝便开始了日夜研习，终于在错乱的线头中，缠了个大结，如何都解不开。她不解，明明她是她母后亲生的，为何母后的绣技能达到天下赞叹的地步，她却未有半分慧根。她气得摔了东西，过了好久，又捡起来，把那结剪掉，把线拆了，重新开始。

　　若是她父王和母后看到，肯定会吃惊于她现在这般模样，梁诫爷爷也要擦擦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曾经的帝姬蛮横跋扈，耀武扬威，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被她欺负得叫苦连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转了性做起了女红，闺中之时可从来都不愿意做这个。若是被人知晓肯定会想这帝姬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早日驱驱邪才好。

　　一阵秋风拂至她的发间，也刮过脸颊，思绪从过往中拉回。夏季的暑气早已消退，殷姝看着此刻庭院中倚栏而靠的她，手中握着绣了两个月仍旧乱作一团的肚兜，心中惆怅，不知这肚兜能不能在容綦回来之前绣好，可是容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天有些凉，她打了个喷嚏。忽而指尖一袭疼痛，她止不住“嘶”得痛呼一声，低头一看，是针扎破了手，大颗血珠从指尖渗出，滴落在那肚兜上，自从她学这个，两只手前前后后已经被扎了数不清，本该习以为常，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扎得这么深还血流不止。她近日总感到不安，甚至心悸，也不知是怎的，生怕是容綦在战场上遭遇什么不测。

　　走神间便听到远处一个声音急切喊着她，“殿下！殿下！”，那是她的侍女阿菁。

　　阿菁急匆匆从园外跑来，没注意脚下，“嘭”一下摔在了地上，殷姝赶忙上前去看，扶起来地上的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阿菁喘着气，拍拍屁股起身，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道：“我听外边宫人说世子得胜，不日便要回朝了！”

　　原来是好事。

　　“你听谁说的？！”殷姝脸上明显出现了惊喜。

　　“是侧妃身边的两个婢女说的，婧玥公主今日去找侧妃说话，侧妃谴人去取些茶点配茶，我路过恰好听到了。”

　　殷姝替阿菁随手拍了拍，拉起阿菁，也顾不上那么多：“走，快带我去看看。”

　　阿菁说是从廖莞清那边收到的消息，廖莞清是容綦的侧妃，她的父亲是澧承的大将，也随世子一同出征，提前递了消息回皇宫也是有可能的。

　　殷姝许久不出承明殿，这澧承和雍都不同，王宫中没有她所熟识的人，有那么几位，也都是讨厌她的，她们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她们，与其见着心烦，不如避之不见，又查出怀有身孕，也就不出承明殿了。

　　出了承明殿一直向东，东边所在的院落便是侧妃的寝殿，此时廖莞清应该是在殿中。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宫人见了她皆是毕恭毕敬，眼神中却透着些怪异。

　　“殿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好奇怪。”阿菁忍不住道。本想抓个宫人问问，可是宫人看出了她二人的企图，均速速逃离。

　　“你们？！”阿菁气愤道。

　　“走吧，”此刻殷姝虽然心中有所疑惑，却也顾不得这些琐事，只朝着东殿奔去，切勿因小失大，故而阿菁也只能作罢。

　　到了殿中，廖侧妃果然在这里，正与婧玥公主一起说笑，手中端着盏茶，风雅而又端庄。

　　殷姝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容綦要回来了。”

　　堂上的两人不约而同转向匆匆而来的殷姝，廖莞清同那些宫人如出一辙，神情很奇怪，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世子妃今日怎得有兴致到我这来？”

　　殷姝并未接她的话，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廖莞清看着眼前的女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眼中有些意味深长，道：“世子妃是用怎样的心情盼着世子回来呢？满心期待自己心爱之人的思念？还是想将他千刀万剐的仇恨之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殷姝警惕地看着她，她素来看不顺眼这侧妃，侧妃自然也不曾喜欢过她，这会又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一旁的婧玥公主站起身，来了兴致，“嫂嫂不会还不知道吧，二哥可是去了雍都，他.......”

　　“婧玥！”廖莞清立马打断了她，“你二哥是怎么交代的难道你忘了吗？”

　　婧玥听了这话有些胆怯，却仍然嘴硬：“真不明白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廖莞清并未理会她，而是对着殷姝道：“这事我们说与不说，总归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还是晚些知道得好。”

　　这在此刻不得不说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吧，饶是她再不喜欢这世子妃，面对那种事，她也不得不同情她一二。

　　话说了一半，未说一半，殷姝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我可不是来此处看你二人表演的。”她整个人的语气都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们既然不说，我便回去了。”

　　说完她真的向外走去。

　　婧玥见她如此目中无人的样子，气极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东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走了没几步，季殷姝听到身后的话，脚步停住，忽而转过身来，丢出一个探究的目光，“那不然？你想说什么？”

　　廖莞清本能地拉住婧姝公主，眼神示意不要多此一举，可婧玥公主也是个火爆的性子，堂堂一国公主哪受过这气，季殷姝如此傲慢，简直不将她放在眼里，饶是容綦就在这里，她也不能将她轻易放过。

　　她看向廖莞清，眼下被季殷姝一激，心中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顾虑，道：“莞清姐姐，现在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这雍都高高在上的帝姬迟早会知道，我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看她接下来将事实说出，这帝姬还如何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我的帝姬嫂嫂，你还不知道吧，雍都被灭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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