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王妃那几年

　　灵鱼本身个子就不高，她和安妍嫡亲两姐妹，身高却差一个头。
　　巧丽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非要穿二小姐的旧衣裳。
　　不止衣长衣袖要改，连腰身也要改小。
　　比重新做一件新的还要费事。
　　不过几天时间，大小姐就已经有些瘦脱了形。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就如一只空架子，空荡荡风一吹就能飞走。
　　灵鱼将改好的旧襦裙穿上身。
　　她问巧丽：“这衣裳其实并不适合我，对吗？”
　　说实话，这样嫩黄上衫配桃粉襦裙只有十六岁时的安妍才能驾驭。
　　何况已经两年过去，原来鲜艳的烟罗料子也已经有些褪色。
　　巧丽斟酌回答：“大小姐可是想念二小姐了？”
　　灵鱼笑笑，“安妍嫁去川中已经两年，不知我俩今生还有没再见的那一天。”
　　一时间她怅然起来，姐妹分别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灵鱼特意穿了这身衣裳去见父亲。
　　许若平一脸疲倦。
　　灵鱼面色也不佳。
　　父女俩个相对而坐，谁都不开口。
　　最后还是做父亲的揉揉额角，先出声：“近来你睡不好？脸色很差。”
　　“这几天我总是梦见母亲与妹妹。”
　　许若平气定神闲，他说：“你母亲走时最放不下你。不知道她在彼处好不好。”
　　灵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梦里的她仍是在世时候的样子。”
　　“可能她已经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转世去了。”
　　灵鱼凝目看向父亲，她问：“你不想念她？”
　　许若平思索一下，然后苦笑：“这十六年间我没有一日不想念她。如若她尚未转世，我希望她可以再略等我一下。”
　　这一霎那，灵鱼忽然看见父亲眼角的泪光。
　　父女三个相依为命十六载，前年妹妹远嫁，如今家里只剩下她与老父。
　　再怄气，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一时默然，不知要说什么。
　　许若平柔声道：“今日我已经正式向陛下请辞。大约三五天内就会有明旨了。”
　　“我始终想不通为何你坚持回淮州。”
　　许若平温和微笑：“我年纪已老，身体欠佳，是时候落叶归根。”
　　灵鱼还是问：“留在京城亦可养老！”
　　“此事我们已经说过多次。首先我早就厌倦京城宦旅生涯，其次我不愿狼狈退场眷恋不去。我也有我的坚持。”
　　说到最后，他语气坚定，不可动摇。
　　灵鱼流泪。
　　许若平递手绢给女儿。“你已经二十三岁，怎么还是常常像小女孩儿。为父虽然失败，但也甘心情愿，何况能够全身而退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朝堂斗争好似生死搏斗，凶险异常，有人胜利就有人失败。
　　灵鱼也无话可说。
　　许若平观察女儿情绪已经稳定，他迟疑开口：“不如我们谈谈赐婚的事。”
　　灵鱼攥着手绢，不言语。
　　许若平认为这是不反对，于是他说下去：“梁王殿下已经答允了这桩婚事。后天你表姨安排了一场赏花会，到时候你俩可互相见面，了解一下。”
　　灵鱼的这位表姨是她母亲的姨妹，如今是大魏的淑太妃娘娘。
　　灵鱼并不喜欢她。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随母亲进宫去觐见，彼时还是贵嫔的表姨见她就皱眉。
　　小孩子其实最敏感，大人的好恶她们都可以清晰感觉。
　　时间已经久远，但是灵鱼还是能想起贵嫔娘娘那冰冷审视的眼神。
　　她记得她回家就大病了一场，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宫。
　　反而安妍之后和母亲去见过表姨多次，甚至她出嫁前还蒙太妃恩诏进宫与表姨拜别。
　　但是安妍永远是特例。
　　灵鱼平静回答：“总是赐婚，见不见都一样。”
　　梁王大名她当然听说过，至于她，想必当今陛下的五叔父也应该了解。
　　“那时我与你母亲订亲后也曾见过面。”许若平温柔地摸摸长女的头发，“所以我特意请淑太妃娘娘斡旋安排。”
　　灵鱼闻言却有点想笑，父亲与母亲是难得的神仙眷侣，所以他就认为步骤上的复刻也能带来同样的结果。
　　真天真。
　　她无意与父亲再说下去，站起身，“天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许若平知道女儿脾气，但他还是说：“我还以为你会陪我下盘棋。”
　　灵鱼拂一下衣袖，笑道：“下十次，我输六次，没意思，以后都不想下了。”
　　推门出来，碧空上好一轮圆月，银盘一般，清晖遍洒。
　　她听见父亲在后面追问：“赏花会，你会去的把？”
　　灵鱼笑眯眯答：“今日月色殊丽，父亲应当做两首好诗，方不负这一轮明月。”
　　回到暮云居，灵鱼立即更衣。
　　她对巧丽说：“这衣裳收好，别弄坏。以后我都不会穿了。”
　　巧丽连忙答应。
　　灵鱼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头，一边笑。
　　她特意穿妹妹旧衣见父亲，本意是想激起父亲都爱女之心。
　　谁知父亲也不简单，顺势而为打出怀念亡妻的温情牌。
　　又说明自己的处境，不卖惨，但字字句句都是难处，最妙的是，这难处都是真的。
　　做女儿的岂能真的毫无触动？
　　唯一奇怪的是，淑太妃为何一定要安排灵鱼与梁王见面？
　　站在淑太妃角度看她们这桩亲事，应该十分不合衬，自家小叔子与表外甥女？
　　当然没人能和皇家讲辈分，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只是灵鱼才貌双不全，所仰赖者不过父祖即将过期的面子，难道淑太妃还看好她能夫贵妻荣吗？
　　人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灵鱼大概没有这份资质。
　　她放下梳子，抓了一把干玫瑰花瓣扔进香炉，盖住安息香，自顾自睡觉去也。
　　相亲
　　巧丽待灵鱼睡熟才退出来。
　　她问红云：“怎么半日都没见到你巧玉姐姐？”
　　红云答道：“崔嬷嬷找巧玉姐姐有事。”
　　“几时的事？她去了多久？”
　　红云想一想，“小姐进晚膳之前崔嬷嬷跟前的小英来找巧玉姐姐，到现在怕有两个多时辰了。”
　　巧丽不悦。
　　“怎么当时不告诉我？”
　　红云道：“巧玉姐姐说她去去就来，而且那时姐姐正在大小姐跟前服侍，我们也不敢贸然打扰。”
　　巧丽冷笑，想告诉她总有法子，说来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敢这样搪塞她，必有依仗。
　　她知道她们的心事。
　　眼见府里有变动，不由得就个个心里打起小算盘。一时间闻风而动，拉帮结派也都是应有之义。
　　只是她们忘了，忘了自家的身份不过是许家的婢仆，忘了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只有老爷与大小姐。
　　巧丽望着月色下落满树影的窗户，想起大小姐日渐消瘦的脸庞，她平静地对红云说：“今日我值夜，你等巧玉回来告诉她一声。”
　　次日清晨遇到早起上差的巧玉所得也不过一个谢字。
　　巧玉没有解释，巧丽也没有问。
　　之后连续两天，巧玉都要去崔嬷嬷处。
　　巧丽相信灵鱼已经发觉。
　　但大小姐不闻也不问。
　　多数时间她都只是对着窗下的棋盘发呆，巧丽服侍大小姐已经十年时光，但大小姐如此神思不属，确实是第一次。
　　巧丽嘴拙，不知怎么劝慰。
　　大小姐与二小姐相比，一向较为敏感多愁。服侍这样小姐，确实嘴巴笨一些更好。
　　她变着花样给大小姐做好吃的。
　　灵鱼不爱吃甜，她捻着玫瑰糕，对巧丽笑：“这几日总是难为你了。”
　　巧丽乖巧说：“这是我应当做的。”
　　灵鱼吃掉玫瑰糕，赞一声好吃。跟着推开盘子，随口道：“明日你随我去静园就好。我不愿太兴师动众。”
　　巧丽还未答话，巧玉已经先开口，“只巧丽姐一人只怕会伺候不周。不如我也一同去。”
　　灵鱼并不抬头，但语气可以听出她似笑非笑。“我的话你没听见？”
　　巧玉立刻噤声。
　　大小姐从不动怒，这样说已经是相当严厉。
　　巧玉晓得自己主子的脾气。
　　她向巧丽怒目而视。
　　巧丽暗叹，她知道巧玉一向最渴望出头，做事还算用心，唯一的问题是眼界太窄以及自以为是。
　　她知道大小姐此时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巧丽收好盘子，对灵鱼道：“不知明天咱们可有什么要带的，我先准备出来。”
　　灵鱼平静回答：“大可不必。太妃娘娘缺的我们给不起。何必献丑？”
　　次日，主仆两个果真空手上门。
　　静园是渝王特为奉养淑太妃修建的一座大花园。
　　淑太妃是江南人士，渝王为解母亲思乡之情因此静园修造全按南方园林的性质来建造，厅堂宏敞华丽，庭院富有变化，因多植白皮松、梧竹，竹色清寒，波光澄碧，因园内竹色清寒，故取名“静园”。
　　还别说，这名字，这景致，就很配先帝遗孀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今日有什么好花可赏。
　　负责迎宾的是一位相貌颇娇艳的美人。
　　她一见灵鱼便十分热情的唤表妹。
　　灵鱼一瞬间已经猜到她的身份。
　　渝王一妻二妾，这位美人想必就是某一位王次妃。
　　灵鱼不敢怠慢，她行礼如仪：“夫人太客气，唤我名字就好。”
　　本朝官制，亲王或郡王之妾、其子已袭封亲王、而嫡妃不存者、准封次妃。这位暂时都不挨着，因此只能称夫人。
　　“我们本是亲戚，何必如此多礼。”美人娇娇笑，挽住灵鱼胳膊，“是了，你不方便叫我表嫂，这样，叫我玲姐姐就是。”
　　哦，原来是二次妃。
　　听说是监生之女，难怪如此八面玲珑。
　　“太妃已等你多时，快随我去拜见。”
　　灵鱼便见她正大光明将迎宾的差事扔下，拉着自己一路走到静园冬眠的主厅——唤云馆。
　　唤云馆是座二层木质楼阁，遍布雕刻，骤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绕过以雕镂剔透的圆洞落地罩，灵鱼只觉得眼前一亮。厅内装修精美，陈设典雅，但真正耀人眼目的却是多位人比花娇的貌美少女。
　　灵鱼正眼花缭乱，玲夫人已经带着她走到静园真正的主人面前。
　　时隔多年，再见这位位份极高的表姨母，灵鱼忽然发现她竟然有一些长得似自家的妹妹安妍。
　　不及多看，灵鱼依礼拜见。
　　淑太妃道：“快免礼。”语气相当亲切热情。
　　但灵鱼一抬头，姨甥两个彼此对目微笑，她已经知道表姨丝毫没有变化。
　　灵鱼内心呵一声，由着玲夫人把她按在淑太妃身侧。
　　距离近了在看，淑太妃此时仍是一位精致美人，但到底迟暮了。灵鱼忽然想，哪怕安妍到了淑太妃这样年纪，也仍然会比她要好看十倍不止。
　　不是偏爱自家妹妹，无他，只是相由心生。
　　精密计算的眼光落在灵鱼身上，她处之泰然。
　　淑太妃十分伤感说道：“自你母亲离世，我们便再没有见过。从前我在宫里，相见不便，日后我们娘俩要常见面才是。”
　　灵鱼微笑：“是，我专等姨母召唤。”
　　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尴尬。
　　不过不要紧，淑太妃跟前都是人精，玲夫人离得最近，她立时娇笑道：“母妃可不能偏心，到时候我们也要来的。“
　　淑太妃笑指玲夫人对坐在左侧第一位的女子道：”哪里都少不了她。你也不管管。”
　　那女子转手将剥好的橘子呈给淑太妃，才微笑道：”玲儿妹妹愿意替我等尽孝，我感激都来不及，难道还能阻止么？”
　　她侧头对灵鱼说：“俗话说亲戚都是越走越近，表妹往后别嫌弃我们吵闹才好。”
　　灵鱼抿嘴微笑。
　　看装扮就知道这位便是渝王正妃韦氏。
　　果然技高一筹。
　　淑太妃人老成精，她见灵鱼不是人才，也就不再与她多费唇舌。
　　灵鱼当然乐得如此。
　　吃了两次橘子，就看见有丫鬟凑到韦氏耳边说了什么，韦氏便起身对灵鱼道：“表妹，闲坐无事，不如我带你逛逛静园？”
　　灵鱼心知这是到了今日重头戏。
　　她站起身道好，走过去轻轻挽住韦氏手臂。
　　姑嫂两个默契微笑。
　　玲夫人目送她俩出去，便听到淑太妃冷冷道：“陛下心思如今越发令人琢磨不透了。许灵鱼分明不是可造之材。”
　　淑太妃身后的宫装侍女却回答说：“也许陛下就看中她这点不合时宜。”
　　淑太妃轻轻哼一声，她说：“且看吧。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玲夫人低下头去，她什么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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