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时差

　　市立法学院是S市唯一一所只有法学相关专业的高等院校，理所当然地，这所学校的法学专业在全国的排名很靠前，还曾在上世纪6、70年代为国家培养出一批法律界的领军人物。

　　早间的模拟裁判刚结束，身着西装短裙，扎着高马尾的小个子女生在楼道里漫步着。在刚才的这场裁判中，她凭借事先准备了一整周的充足证据和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原告方律师哑口无言，颇有点未来“律政届女王”的风范。

　　她走进一个空教室，随意选了个座位坐下，又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要说起“女王”此刻烦恼的理由，那还得追溯到前天同学聚会结束之后——

　　“肖凛…”

　　“…我喜欢他…”

　　好友泣不成声的声音融入了回荡在白色沃尔沃中正播放着的圣诞歌声里。

　　面对此情此景，肖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她用余光观察起了前反光镜，嘴里道出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可…

　　她又着实有些疑惑。

　　“…慢点慢点，你喜欢谁啊？”

　　看着一旁的真真此刻正止不住地呜咽，肖凛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一想到不知到底是哪里来的臭小子竟会让真真哭成这样，她便不觉在心里咒骂起这位“素未谋面”的男生来！

　　她咬了咬牙。

　　到底…

　　有多喜欢…

　　才会哭成这样？

　　其实，肖凛对于“喜欢的男孩子”这样的话题并不感到陌生。她和真真高中时的共同好友梦寒就经常和好朋友们一起讨论喜欢的男生。她心里对于“喜欢”这件事的印象也源于此。

　　青涩懵懂的，但又是美好而令人心动的的…

　　她曾想象过，在大学里，她和真真遇到了彼此心仪的对象，那样的话…她们会多么激动地分享心事，又会多么兴奋，以至于彻夜难眠…

　　然而…

　　她复又朝身边的座椅瞥了一眼。

　　然而…真真的表现与自己的想象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说的…是大学同学吗？”

　　话音落下，只见一旁的真真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她将视线集中于车前窗玻璃，由于天寒，车内外的温差使得车窗玻璃结上了一层薄雾，肖凛眯了眯眼。听着回荡在耳畔的圣诞颂歌，看着眼前稍有些模糊的街景，她不满地打开了车内的“一键除雾”功能，这下热空调的“轰轰”声便也蔓延开来了。

　　在那样的热风里，真真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可待她向自己道出那个人的名字时，肖凛不觉在方向盘上使了一把力。

　　她很快稳住方向盘，又在心里抱怨起怎么偏巧今天开过的每一个路口都是绿灯？

　　沃尔沃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了好一会儿。

　　终于，她在今天碰到的第一个红灯前踩下了刹车，沃尔沃在路口的停止线前缓缓停了下来。

　　她偏过头去端详起此刻已经停止哭泣的真真的表情，只那一眼，她便明白——

　　——她是认真的。

　　…

　　随着教室里陆续出现的三两同学，肖凛的回忆也中断了。

　　——“是李旻彦…我喜欢的人…”

　　真真轻柔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可一想到那个名字，她就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李旻彦。

　　骗人的吧？

　　根本看不出来…

　　因为…

　　你们的关系，不是肉眼可见的只能用“差到极点”来形容了吗？

　　“咚隆”——她忍不住踢了课桌的桌架一脚。

　　而且！

　　这个人！又幼稚又自私！对你的态度还那么让人讨厌！

　　想到这里，她又捏了捏拳头。

　　可她最终还是将力气尽数松了下来。

　　浮现在脑海中的，仍旧是那天与真真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叹了口气，肖凛扳起了手指。

　　四年级到现在，8年。

　　也就是说…

　　在高中三年里也一直、一直喜欢着他…

　　可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原来…

　　在真真心中，他早已不是只有一点好感的，可以轻易和朋友谈笑讨论的对象…

　　而是…

　　喜欢到…

　　成了珍藏在心底里的，与任何朋友都无法诉说的情愫…

　　想到那天真真的眼泪，她又皱起眉头来。

　　肯定不止那一次吧？

　　在这长达八年的、苦涩的、看不到希望的单恋里…

　　你为他那样“日积恶果”的态度哭过多少次？

　　真真点开了姜淳的微信头像，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她暗自伤神了一会儿。

　　——［那天真真你跟我说了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其实与其憋在心里，不如直接问一问…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可有时候我就是做不到…］

　　收回落在手机上的视线，望向面前的咖啡店，真真叹了口气。

　　我也做不到啊…

　　她默默按上了手机的锁屏键。

　　因为太在意，反而做不到…

　　推开面前的玻璃门，门口的风铃发出声声脆响。

　　这里是坐落于市立法学院边的咖啡店，也是她和肖凛的“秘密花园”。大学城和法学院单程距离半小时，自上了大学以后，她们时常在这里见面、谈心，有时她们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时间，甚至还有过几次被店长提醒的经历。

　　一进门，她看见肖凛果然就坐在她们常坐的靠窗的位置上。于是她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又送了她一个甜笑：“凛凛～”

　　可肖凛却并未同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见到肖凛默不作声低下头去搅动手里的咖啡，真真感到有些落寞。

　　她知道，肖凛是因为自己周三莫名其妙的举措而生气，她更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多么地“愚不可及”。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肖凛身边的椅子坐了过去，又拉了拉好友的手。

　　“凛凛…对不起哦，我昨天…你被我吓到了吧…”

　　见她仍旧没有看向自己，真真又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那句道歉：“…对不起…”

　　她没有说话，心里却被一阵酸楚缠住，她实在好希望自己最喜欢的、最好的朋友不要生气。

　　“很不可理喻吧？我竟然…喜欢李旻彦…”

　　可是…

　　明知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思议，他依然是她的心之所向。

　　就像一股涓涓细流，却又滔滔汩汩，绵绵不绝，她对此根本无可奈何，真是令自己都要感到啼笑皆非。

　　“砰”——听到这里，肖凛拍得桌面一震。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的真真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赶紧将肖凛的手一把拉过，又替她揉了揉。

　　“哇…你怎么用那么大力气？你看看都拍红了…疼吗？”

　　未来的律政女王见状，终是心有不甘地低下头来：“…连我都不能说吗？”

　　她听起来有些颤抖的声音使得真真将目光从她手上移向她的眼睛，那眸光中的，与其说是生气、埋怨，更确切地，不如说是一丝难过。

　　“你喜欢他…这件事，连我都不能说吗？”

　　原来真正让肖凛感到难过的是，真真竟就独自将那份小小的苦闷憋成了一股巨大的苦涩，甚至不愿让自己来为她分担忧愁。

　　明白过来的真真是一阵讶异：“因为…我怎么能让你和我一起烦恼呢！”

　　她不愿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给朋友，她知道这会使肖凛的情绪也受影响，她不希望这样。

　　“咚”——于是，她的脑袋被弹了一下。

　　肖凛异常认真地盯着她道：“真真你，就总想着别人，只想着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懂得去依靠别人，多想想自己啊！任性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我就希望你能和我说这些心事啊！无论是开心的、幸福的，还是烦恼的、纠结的，作为朋友当然想和你一起分享啊！多依靠我一点啊！”

　　“我就希望和你一起烦恼啊！”

　　“…凛凛…”真真感动起来，她拉起肖凛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见状，肖凛用鼻子呼出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知道，真真是最信赖自己的。

　　只是，真真一定是觉得，一旦将这份感情说出口，八年的心酸便再也按捺不住，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像前天一样泪流不止。

　　因此…

　　她只好选择将这份心情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再偷偷将它塞入内心深处的某个柜子里，不再动它。

　　想到这里，肖凛又咬了咬牙。

　　“…你下次…再这样，就不给你了！”

　　“嗯？什么？”

　　真真一抬眼，只见肖凛一脸没好气的从包里掏出两张餐券。

　　“事业单位就是会经常有这种福利。”

　　真真定睛看了看那餐券上的字——艾伦饭店（EJ广场L312B）。

　　那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标注了使用事项：使用此餐券可免费享用晚市套餐一份和顶楼摩天轮一次。使用时间：12.25。

　　“这是…？”

　　“…你不是要去和他表白吗…”见真真不解，肖凛又晃了晃手上那两张券。

　　原来那是肖凛父母单位发的餐券。肖凛的父母都是法律从业者，也就是为国家服务的公务员。对于父母常带回来的这些充好值的交通卡、餐券、电影票、水票等等，肖凛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真真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只见面前的肖凛半撅着嘴，俨然是一副一脸不情愿。

　　她知道，肖凛一向和弥彦不对付。

　　就因为我…

　　想到这里，真真一下子抱住了肖凛，边在她耳边轻柔道：“谢谢凛凛…”

　　“嗯…”肖凛轻拍了真真环抱自己的手。

　　羞涩内秀的真真鼓起勇气用肢体语言表达出心意，这种寥寥可数的特殊待遇一向是独属于肖凛的。

　　她用另一只手扶了扶自己快从鼻梁上掉落下来的眼镜。

　　万一真真真的和李旻彦交往了，不，跟其他任何人交往了…这个特权，就不再只属于我了吧…

　　这么想着，肖凛便努了努嘴。

　　…

　　“果然还是算了…”肖凛趁真真不注意，再一次将餐券从真真手里抽出，随后作势便要将那餐券撕的粉碎。

　　“啊…”

　　“为什么偏偏是李旻彦啊！想起来我就气！随便给谁我都不要给他啊！”

　　“等等，凛凛，冷静啊！”

　　咖啡店内响起的圣诞节歌曲，弥漫在店内的圣诞气氛瞬间就盖过了两个女孩儿嬉笑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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