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投入错误代码

　　其余几个番队的正副队长们静默的站在一旁，涉及其他番队内部的人员调动，他们没有立场开口，现场能做出决断的只有身为一番队队长的场地圭介。
　　如果番队长不放人，哪怕是身为总长的Mikey也不能将他的队员强行调走，那是不合情理的冒犯。

　　昭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瞟了一眼提完意见就缩到边上站着、仿佛完成工作的播音器的两个五番队头头，心里问候了这两个没有战友爱的家伙好几句。
　　些微后撤半步拉开和场地圭介的距离，她右手插进口袋里，仰头平和的问道：“你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抢在场地圭介之前，站在他身后的松野千冬脱口而出，“把你调到五番队和直接告诉大家要对你进行监视有什么区别……抱歉，没有挑衅你们五番队的意思。”
　　少年神色严肃认真，身形笔挺的立于队长侧后方，象牙黄的短发松软耷拉在额前，好似一只守卫宅邸安全的秋田。
　　他看了眼昭的伤手，又朝武藤泰宏礼貌的一颔首，随后义正严词道，“虽然五番队有他们的职责，但是，给予队员应有的信任是一个队伍站稳的基础。如果只是出于方便监视的目的对你进行调动，在我们看来完全没必要，一番队信任队内每一个队员，包括你——昭老师。”

　　“……”昭挪开目光，凝视着左边空地，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小片阴影，看不清眼中的情绪，“监视……监视是必要的。刚才武藤君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我曾是伊甸园的一员，后来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了伊甸园。如果要细究，我也算东万曾经的敌人。现在阴差阳错加入东万，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投入敌方阵营’的行为。”
　　“或许对于你们而言，这短短的四个月里共同经历的事情足以让你们给予我信任，但对于东万这整个集体而言，单就队伍内部安全这方面，我这个过往不‘干净’的新人无疑是个很大的隐患。”
　　感受到身前少年的灼灼目光，昭有些倍感压力的想要逃开，视线始终黏着在看不清花纹的地砖上。
　　她从未设想过场地圭介会拒绝自己离开一番队的情景，因为无论是从大局，还是从个人顾虑来讲，将她这个来历不清的人调往负责纠察队伍内部问题的五番队，都是合理有利且令人放心的。
　　她以为自己的“人事调动”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没想到却在此刻引发预料之外的争执。

　　“你们的信任无法保证我日后是否会叛变，也无法说服其他成员，只有适当的管控才能服众，令成员们安心。因此，将我调动至五番队就是最好的方法……场地，你不同意我调去五番队，就必须要给我一个理由，或者给我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
　　昭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回与场地圭介对视，话锋一转道，“设想一下，假如伊甸园利用我的曾经散播谣言，挑拨离间动摇成员们的心，势必会形成‘信任’与‘不信任’的两波人，致使东万内部产生嫌隙，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基础信任能稳固局面吗？”
　　浅灰眼瞳在刺眼车灯中闪烁着凌厉锋芒，锐利的目光自周围番队长们的脸上挨个滑过，她斩钉截铁道，“既然我要留在东万对抗伊甸园，那就必须杜绝所有来自我本人的隐患。出于个人情感导致认知偏差，选择把漏洞留给敌人这种情况，我认为应该避免。”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直接将松野千冬先前秉承“信任队友”的说辞一棍子打成“带有私人情感”的非理智判断。不仅质疑了他给出的理由，连同场地圭介的反对也被一同捎带上，归为情绪作祟的观点。
　　松野千冬当即脸一沉，“你现在是在指责我们感情用事吗？”
　　昭不动声色，没有做出回应。

　　台阶下方的喧嚣波浪起起伏伏，一辆接一辆的机车由公园口驶入，引擎轰鸣接连不断落进嘈杂的人声里。从遥远天边刮来的晚风清凉，引发树叶之间的簌簌碰撞……
　　明知不是时候，Mikey却依然抬起头遥望远方夜空中的大片暗云，来自地面的霓虹灯晕在云层上流光溢彩的漫射，云团像海浪一样在空中碰撞翻涌，绘出另一种静默无声的浩瀚无垠。
　　另一阵更为迅疾的风呼啸而过时，听得一知半解的阿帕直截了当的问道：“昭老师，你说的那些我大概听懂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是很明白。”
　　昭有些意外，“哪件事？”
　　阿帕深想了下自己想要问的问题，才带着有些郑重的语气开口问：“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过往在队伍里传开后，大家会对你有看法呢？”
　　昭骤然一愣。
　　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她从未质疑过这种可能出现的情景，并且一直在肯定它存在的合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都是脆弱的，但凡没有到达交付背后的情分，往往只需要一句轻如缥缈烟尘的话语就能给这份信任感添上裂缝。
　　心理学上认为，信任他人意味着必须承受易受对方行为伤害的风险。*
　　而她做不到主动承受这些风险。
　　打从一开始她就无法像这群少年一样对自己的伙伴抱有坚定的信任，自然也不会在“别人对我抱有超出正常交际关系的信任”这种事上寄予希望。

　　昭斟酌了一会儿，然后温和的回答：“心理学认为信任是人格特征和人际现象，个性不同则信任程度也不相同。* 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对于我的过往你选择了相信我，但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不能代表其他人。”
　　“他们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有自己的思维判断。或许会有一部分人选择相信，甚至这部分人占比较多，但是，剩下那部分不相信的人依然存在，你无法强迫他们去信任一个没有过多交集的陌生人。”
　　“我并非觉得大家会排挤我，也并非否认你们与伙伴之间的羁绊。”昭朝阿帕浅笑了一下，明明在回答他的问题，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像通过它找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只是在为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提前做准备罢了。”
　　我只是信任不了任何人。
　　“把坏的可能性无限放大，并且从源头掐灭，是我的本性。”
　　我只是无法信任“人性”。

　　场地圭介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在回答阿帕的女生。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时的愤怒惊诧过去，听着昭和松野千冬以及阿帕的一问一答，心头剩余的火气仿佛被微凉的夜风卷走，焚烧过后的脑子里除却袅袅升腾的烟雾，渐渐自荒芜一物的广阔里挤出一丝清明。
　　一个直观的问题浮现在他脑海中。
　　——她不相信我们吗？
　　仿佛在回答他，过往的记忆猝然汹涌闯出脑内关口，短短四五个月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转动。
　　……
　　“信任是你们的事，背叛是他们的事，这两者之间互相并不冲突！”
　　“难道因为你们的信任，他们就不愿，不能，不会背叛了吗？”
　　“你们在自以为是什么！”
　　那天天气很好，是连日春雨后难得的放晴，她站在窗前背后是大片灿烂的春日暖阳，面对连番反驳，逆着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了对于“信任”的抵触，毫不掩饰自己不认可的态度。
　　不相信任何交情，不愿意将自己的摆到需要承担受到他人伤害的风险的位置上。
　　而现在她只不过是在规避一切可能带来祸事的判断，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理性至上的风险评估者。
　　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场地圭介只觉头在隐隐作痛。
　　可她真的是这种冰冷的人吗？
　　穿透时空而来的滚滚雷声在耳畔盘桓，似在隐晦提醒——
　　“以貌取人？你们就是这么看佐竹家的？”微卷的发尾随转身的动作在身后撩起优美的弧度，口中说着不客气的警告，猫咪似的浅灰眼睛里却有温柔的流光闪逝。
　　“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些是成年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们怎么开心怎么来。”
　　耍完帅的家伙转回去后，一脸视死如归的拉开了房门。
　　……
　　人潮如水的街道上，斑斓灯光虚幻了她脸上残留的复杂情绪，将一切尽数糅杂在充满歉意的言语当中。
　　“对不起。”
　　对不起，拿重话刺伤了你们。她无声的叹息。
　　……
　　医院冰冷的长椅上，疲倦的脑袋靠着墙壁上的瓷砖，红肿的脸颊久久不能消下去，于是他买来了冰汽水想要帮忙冰敷，三个多小时后却差点被这个家伙气死。
　　看着这个脑震荡患者手里抓着冰敷用的汽水，一边小心翼翼的低头喝，一边微微歪着脑袋骗Mikey他们说自己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

　　“场地哥。”松野千冬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口，凑近低声耳语道，“不然就让昭老师去五番队吧，她说的其实没有错，她调去五番队对所有人都好。”
　　“……”场地圭介微微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没有回应千冬的意见。
　　棕蜜鹰眼凝视着昭不断开合的朱唇，垂落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手背蜿蜒青筋隐隐浮现。
　　她真的不相信我们……吗？
　　猝然禁锢在喉间的窒息感几乎夺走他呼吸的能力，心脏如擂跳动，砰砰砰！不甘的撞击肋骨。大脑里所有的思绪都化作黑白小人，分作两派吵成一锅粥，理智叫嚣着顺从现实，直觉却空口白话的高呼不行。
　　他宛如一个被风浪掀进海底的溺水者，向着海面的光亮处游去，却越游越深，离海面越来越远，而肺里的空气正在一丝一丝的被消耗，就要溺毙在海里。

　　“场地。”
　　突然有人喊他，场地圭介转身，看见河田内保也正冲他招手。
　　“来一下。”河田内保也的音量不是特别大，似乎是故意压低的，眉宇间带着思虑，薄唇的弧度也比平常要小，“有点事问你。”
　　场地圭介不知道他突然要问些什么，满腹疑问的走过去，皱眉问道：“什么事？”
　　河田内保也将他拉到边上，确保昭暂时没有注意到这边后才开口，“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听完昭老师的分析后，整个人非常不舒服，但是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
　　场地圭介立刻点头：“有。”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直到听到昭老师和阿帕说的那些话才反应过来——是她的‘立场’。”
　　“立场？什么意思？”
　　嘴角习惯性提起的弧度却很快落下，河田内保也接着解释，“从一开始她的‘立场’就是‘东万’和‘东万的成员们’，你仔细想想她说的那些话——‘对于东万来说将我调到五番队是最合理有利的’，‘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东万内部分裂的可能性’——她一直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思考自己继续待在东万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且从他们的视角做出推测……不得不说，昭老师确实很适合做军师，她几乎能代入所有人的思维，去思考整个局面的走向。”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赞叹了几句。
　　轰——
　　突如其来的引擎轰鸣在耳畔炸响，周遭的番队长们均侧目去看，连河田内保也都抬眼瞥了两秒，只有场地圭介呆愣在原地。
　　他只觉得河田内保也的话好似一声炸雷劈在耳边，将脑子里混沌的黑烟劈散，露出被烈火燎烧过后的焦黑荒原。
　　“那她呢？”他不禁喃喃问道。
　　河田内保也回头，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对东万，对大家来说是最有利的’……那她自己呢？”场地圭介转头去看同样没有被响动吸引注意力的女生，眼睛有些发红。
　　“这就是我说的不舒服——‘违和感’，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唯独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过。”河田内保也把手插进口袋，顺着身旁少年的目光看过去，“我其实同意昭老师的提议，调去五番队确实可以规避很多后续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为什么要提醒我？既然你赞同她的选择，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放人。”
　　河田内保也耸了耸肩，意有所指，“可能比起昭老师去五番队的有利，我更不放心把这么一个无私的芯片脑放进五番队吧。”

　　台阶下方各个番队的成员已经聚集的差不多，彼此寒暄完便回到各自的队伍里等待集会的开始，如蚊的嗡鸣声逐渐低落归于肃静。
　　差不多到了集会开始的时候，Mikey跳下石台，和Draken一前一后站在侧方，他看向场地圭介，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后出声制止了昭和阿帕的谈话。
　　金发少年肩头披着宽大的特攻服外套，神色淡淡的说：“成员的跨队调动需要经过两队队长的同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武藤你同意昭去你的队伍里是吗？”
　　武藤泰宏点头，“我同意。”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在来的路上就经由昭仔细讲解过一遍，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对此并不抱期待。

　　Mikey询问武藤泰宏的间隙，场地圭介和昭遥遥对视上，女生柔软的短发垂落，服帖在她两颊旁，遮挡住耳朵和部分脸颊，猫咪般圆润而尾角上翘的眼睛因此显得更大了几分。
　　其实短发更适合她。虽然不合时宜，但场地圭介心里还是萌生出这个念头。
　　在这个追崇鲜艳发色和夸张造型的年代，昭过去的日常形象可以说是毫无特色。
　　万年不变的黑色长发加深色衣服，偶尔天气热的时候拿鲨鱼夹简单盘个头发，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整体看起来有向中年群体靠近的趋势。
　　但无论是在不良群体中，还是在学校办公环境里，她总是那个能在人堆里被一眼看到的存在。除了较之常人更为优越的容貌，让人难以忽视的还有她身上那股子与人世格格不入的漂浮感。
　　集会也好，混乱的群架场合也罢，场地圭介总会在某个瞬间觉得她会像童话故事里的教母仙女一样，手腕翻转魔棒一挥，化成晶莹闪烁消散，就如同……就如同踩在地狱和天堂之间的游魂，随时随地都会消弭。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在武藏祭之后，场地开始花心思想这个问题，但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今天晚上。
　　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得到五番队队长的同意，Mikey转而看向场地圭介。
　　“场地，你同意昭调动去五番队吗？”
　　昭盯着场地圭介的眼睛看了好久，直至眼睛发酸，眼角泛起湿意，她才收回目光，头疼不已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少顷，只听那个身形笔挺的虎牙少年直截了当的回答，“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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