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投入错误代码

　　医院那晚，见她没头没尾熟稔地念出四条河流的名字时，三途春千夜就有在怀疑这个姑娘和她所说的势力之间的关系。
　　现在得到本人的亲口承认，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预料之中，于是很快便接受了。
　　至于血仇。
　　三途春千夜惊疑不定的看着桌案对面的女生，连一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武藤泰宏都惊诧得微瞪双眼。
　　这可不在他们的料想当中。

　　时间滴滴答答的往前走，包间内的气氛却仿佛凝固，除了生菜折断发出的咔嚓脆响和烟囱的吵闹，每个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良久，昭咽下口中的食物，就着玻璃杯喝了口橙汁，眼尾上挑微敛了眼眸笑道，“你们已经调查过我，也将我身边的人挨个摸排了底细，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三途春千夜用余光扫了眼队长，确认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斟酌片刻开口道：“你的个人资料，包括家庭成员背景都很‘干净’。除了比常人优异的求学经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不良嗜好、品行劣迹，也没有卓越成就、丰功伟绩……假如把这份个人资料做成简历投放在求职网站上，也是那种顷刻就被扔到角落的类型。
　　完全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关注。

　　但是，在查看个人档案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痕迹。
　　也正是这个痕迹，令他们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认知，开始质疑资料的真实性——
　　“如果这份‘干净’的个人档案是真的，就凭你进入东万后做的所有事情，我们会发自内心的认可你，把你当做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三途春千夜睫毛低垂，羽扇般轻轻颤动，半阖着遮去眼底复杂的情绪，“但它是假的，或者说，不完全是真的。”

　　昭原本还埋头盘中单手包生菜，悠然自得的很，冷不防听到出乎意料的话，顿时一惊，猝然抬头朝他看去。

　　“记录上显示，你的个人档案被人为修改过两次。”
　　三途春千夜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冰水，复才看向那张在橘黄灯光下显得过于稚嫩的脸，“你刚刚说自己快二十岁，然而档案上年龄那一栏里填的却是二十二……所以两次修改记录里，有一次是修改了年龄。”
　　至于另一次——
　　“另一次修改了出生籍贯。”昭开口接下话来。
　　上一秒还抓着生菜的手抬起来朝眉毛搭过去，但满手的凉水立即阻止了她。
　　从那放下手去继续包烤肉却又作罢的举动来看，她应该正在肚子里骂娘。
　　昭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上水渍，问：“你们找来调查的人不会刚好是‘鼠尾’吧？”
　　对桌两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眼神不置可否。

　　鼠尾。
　　当年她接触的第一个情报售卖人就是他。
　　靠着一手详细到当事人家中母猫几点生下几只猫崽的变态情报，鼠尾在十年后的东京涉谷区混得风生水起，什么牛鬼蛇神都和他有过交易，是中转站里堪称传奇的情报售卖人。
　　他这个人向来只做两种买卖——“买进”和“买断”
　　只要钱花得到位，你就可以从他手中“买进”任何想要的情报，包括且不仅限于当事人祸丧嫁娶，存款房贷，月入支出，家中人口和远远远房表亲等等……事无巨细到让人恐惧。
　　而相同的情报在卖出后，还会放在售卖单上，继续同等售卖给其他买家。若买家不愿意这份情报被其他人知晓，就要花钱找鼠尾进行另一种生意——“买断”。
　　情报一旦“买断”，不仅不会再从鼠尾手上流出，其他情报售卖人也不再有机会售卖相同或相似的情报，鼠尾会解决掉所有后患，令这一情报从此独属于买家。
　　至于两种买卖需要花费的钱财，则根据得到情报的难度定价，可谓公道至极。

　　前段时间昭买到的那些爱美爱主内部情报就出自鼠尾的手，而在这之前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她已经找过鼠尾一次，为的是买断自己更改过个人档案的情报。
　　“你们应该是赶在我找人抹掉更改痕迹前，从鼠尾手上拿到了资料，”昭既羡慕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直叹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群小鬼竟然运气逆天的撞了个正好，“如果你们再晚个几天去找他，只会拿到一份‘没有问题’的档案。”
　　这倒是她考虑不周，未曾想东万的风纪队嗅觉如此灵敏，行事也颇为高效。

　　“为什么要修改出生地？”武藤泰宏问。
　　昭慢吞吞的把腿收回来盘好，单手支在腿上撑住下巴，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语速也放慢了些，“你们也看到了，我家里人都不是安分在家乡过活的性子，天南地北的各自生活。假如没有这些破事儿，我现在也应该在中国读研，一头扎进导师的项目里乐在其中苦不堪言……伊甸园不是什么善茬儿，既然决定了要和他们对上，那就得做好所有准备。更改出生籍贯是以防万一，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不让他们被牵扯进来。”
　　三途春千夜不理解，他没办法将“更改出生地”和昭口中所谓的“保护”联系起来，于是眉头逐渐紧锁，言语间也变得不客气。
　　“你不要想着用‘家人的安全’当借口蒙骗我们，更改出生地怎么就能保护到你的家人了？先不论你原本的出生地在哪，难道按照档案里记录的出生在日本，你的家人就能安全了？”
　　昭支着下巴，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颧骨，淡淡道，“我说了，是以防万一。”她安静地看着三途春千夜，摆明了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樱发少年顿时垮了脸，嘴角的菱形伤疤低过唇线，阴恻恻的说，“如果你想试试我的讯问手段，随时奉陪。”
　　短发少女浑不在意的笑了笑，盯着三途春千夜的目光平和，带着点不以为意，仿佛对着一只朝人类哈气的小奶猫。

　　武藤泰宏异常淡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昭的面部表情，棕色眼珠好似凝固在眼眶里，直到身边的副队要跳起来揪对方衣领，才拿起桌上的玻璃凉水壶往昭手边的玻璃杯里倒满橙汁。
　　昭的“以防万一”他倒是听懂了，但是，假设更改出生地是为了保护家人这个说辞是真实的，再结合她家里人目前各自所在的位置——
　　武藤泰宏沉吟，脑海里升起一个不好且没有把握的推断。
　　他于是试探着问道：“这么轻易就告诉了我们，不担心给你自己惹上‘多余’的麻烦？”
　　闻言，昭立时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自己辅导的学生准确答出了大题的隐藏得分点那般满意。
　　她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遂继续单手操作用生菜包烤肉，口中轻快的说道，“作为敲门砖，当然要凸显足够的诚意才好。”

　　刹那间，武藤泰宏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直刺腰椎脊背。忍住抬头看空调温度的冲动，他仔细在女生脸上探寻，试图找出一丝强作镇定的伪装，但结果并未如他所愿。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张笼罩在柔和灯光下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平静淡然好似正与友人洽谈。
　　过往黑暗雾气般汹涌笼下，顷刻将他浸溺其中，无数腥风血雨化作重锤砸落天灵盖，耳边怪物嘶吼般的电音横飞。
　　眼前骤然浮现的霓虹灯晕闪烁晃花眼睛，然而闭眼再睁包间内的柔柔暖灯静谧安稳，烟囱依旧轰隆作响，烤肉的香味徐徐飘出烤炉。

　　拿这种事作为敲门砖，这个人的心性太狠绝，不能留。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武藤泰宏默然片刻，沉声给出决断，“请你离开东万。”
　　“晚上集会我会向Mikey说明一切，无论他是否同意，从今天起五番队将全力——”
　　他竟然要将人直接驱逐出东万！

　　又夹了一片五花肉放到蘸料碟里，昭从生菜桶里抽出一片翠绿的生菜盖在盘子上，瞥了如临大敌的武藤泰宏一眼，若有所思的低头，用竹筷夹过烤肉放到生菜上开始包。

　　“队长！”
　　三途春千夜见事情的走向突然失控，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慌忙出声打断队长的驱逐令。
　　他一把抓住武藤泰宏的手臂，见昭还在那里悠哉悠哉的吃烤肉，一股血直冲头顶，身体前倾几乎是咆哮的低声吼道，“你还吃？！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队长你冷静一点，这种说法……如果Mikey真的不同意这家伙离队，那五番队是要和总长为敌吗？！”

　　咔吧咔吧嚼下一口生菜包五花，昭拿纸巾擦了手，关小烤炉的火，十分安然的说，“干嘛不吃，五花肉再烤就干巴了……那些话的意思很简单，给你翻译一下。”
　　“我‘以防万一’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就将家人送离日本。”

　　三途春千夜并不笨，脑子转的速度虽然不及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快，却也不慢，相较这两只过招的妖物，他少的只是那几年的阅历和历练。
　　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后，他不由松开抓着武藤泰宏的手，不可置信的瞪着昭，“你家里人落户的地方都很分散，更改出生地是为了在家人离开日本后，保证他们不会被轻易找到……你拿这件事情，不，你拿家人的安全做留在东万的敲门砖？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昭眉头一皱，反骂：“你才脑子有病，我既然敢告诉你们就是心里有底。一个两个的，脑回路都歪到哪里去了？”
　　三途春千夜不理解，“那你既然心里有底，还留在东万干什么？”
　　为了Mikey他们？鬼才会相信你！
　　“而且，你说了那么多，却一直在回避队长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加入东万？不要再回避关键问题了！”

　　并不急着回答，昭将烤盘里已经有些干硬的五花肉全部夹到自己的盘中，拿过油壶往盘中倒油，调高温度后静静等待起烤盘加热。
　　武藤泰宏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短暂的强烈抵触后，他拿起桌面的冰水猛灌了一大口，严肃端正的五官又松散下去，回到平常提不起劲的调调。
　　急促质问后，三途春千夜没好气的干掉杯中剩下的两三口水，砰的一声将玻璃杯砸回桌上，收回手环在身前，便不再开口，下定决心要敌不动我不动。
　　包间内一时间回归寂静，没有人开口，空调运作的声音和烟囱声混响成曲，说不出学名的笛声在包间外奏响，富有日式风情的小调蜿蜒曲折自门缝流入屋内。
　　“之所以加入东万，一来，因为你们现在需要我。”端起另一盘五花肉递到武藤泰宏面前，昭收起嘴角的笑意，正经道：“现下放眼整个东京涉谷，除我之外你们找不出第二个没有立场、不属于任何势力、还对伊甸园十分了解的人了。”
　　对此，三途春千夜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没有立刻出声反驳。
　　武藤泰宏直直注视着昭的眼睛，并没有伸手去接盘子。
　　昭仿佛和他杠上了，大方看回去的同时，端着盘子的手稳稳当当，“二来，我需要东万这顶保护伞。就在今天上午，我家附近出现了伊甸园的人。
　　“他们已经开始监视我。”
　　那辆多次经过门口的冰淇淋车，估计就是伊甸园伪装后的监视车。
　　“伊甸园的人应该已经从清水将贵那里得知了我的存在，以及我在这些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如果这时候我退出东万，并且不属于任何势力，那么，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在伊甸园的队伍中看到我。伊甸园向来不吝于吸纳有用之人，手段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她将手里的盘子往前递了递，努嘴道：“于我自己而言，我不想死，也不愿意回到仇人的组织；于你们来说，我的头脑可以在未来帮助你们应对伊甸园的袭击……况且，你们也不希望敌方阵营再多出一个‘军师’吧？”
　　“你大可以讲所有事情告诉Mikey，让他来做最后决定。但就目前来说，接受我加入东万，有利无害。”

　　武藤泰宏依旧盯着她，不发一言。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昭的手臂都开始发酸时，武藤泰宏终于有了动静。
　　他伸手接过盘子，另一只手越过烤盘抓起放在昭手边的烤夹，将盘子里的五花肉一片片在烤盘里摊开。
　　四溅的油水令三途春千夜不由自主的向后靠，剑眉也微微蹙起。

　　红白相间的肉片在烤盘中滋滋跳动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空气里浮动的剑拔弩张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一切又回归饭局刚开始时的平静怡然。
　　武藤泰宏调整了一下身前围裙的位置，顺手拿起手边的玻璃凉水壶把另外两人的被子倒满。
　　他突然问道，“你和伊甸园的血仇，方便简单说一下吗？”
　　略显懒散的嗓音低沉，和昭闲聊般的语气平淡礼貌，好似刚刚要将人驱逐的场面只是一场臆想。
　　正试图将四五片五花肉包进一片生菜里的昭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看他们，低着头盯住盘中色泽鲜艳的生菜，好像突然陷入某段回忆之中。
　　半晌她轻声说了句话，毫无波澜的音节很快碎裂在烟囱的轰隆里。
　　三途春千夜转过来看她，头一回没有出言呛声。他端起玻璃杯小口小口饮着橙汁，余光瞥见女生拿起筷子，挑开已经包到一半的生菜叶，将里面的五花肉一块一块夹出来吃掉。
　　武藤泰宏伸着烤夹在给烤盘上的五花肉翻面，蒸腾而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硬朗的五官也似乎在不断飘起的水雾中软和。
　　他低声说，“请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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