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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新闻
一家子洗完澡再在客厅相聚,已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
空调刚启动没几分钟,冷气还未充盈客厅,风扇于是被开到了最大档,一百八十度来回摆头呼啦呼啦的送风,将冷气吹往客厅各个角落。
浴室里水雾氤氲,白乳色雾气蹭过门楣袅袅绕进客厅,夹带其中的馥郁芳香经由风扇一吹,顿时在整间屋子弥漫开来。
佐竹医生坐在黑檀木茶盘前,鼻梁上架着那副看报时才会戴的玫瑰金细边眼镜,右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同电话另一头的店家点单,左手有条不紊的洗杯投茶,一点没耽误泡茶。
滚烫沸水涓涓浇入白瓷盏,冲散盏中的墨绿炒青,柔和新鲜的嫩香顿时蒸腾,荡出茶盏压过鼻端的馥郁。
昭端了杯水,趿拉着拖鞋挪到沙发角落里窝住,一边啜着温水一边看电视里正在重播的早间新闻。吹得半干的长发被她随手拨到身前,避免压湿棉布沙发惹来佐竹夫人的唠叨。
“据悉,日前于大阪兵库县发生多起聚众斗殴事件,殃及数名一般市民,造成恶劣社会影响。事件发生后,当地警方……”
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官调自电视传出,与此同时屏幕上导播配合切进实录画面。
像素颇低的视频画面不仅模糊,还很不稳定,镜头抖的跟筛子似的,看得昭眉头一皱,感觉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视频拍摄到的大多是空旷平地,四周环绕冰冷铁网,隔开马路与平地。灰色天光下的居民楼低矮破败,破旧的墙面裂开巨大缝隙露出内里的石膏,有些坍塌一半的楼体更是已经露出锈迹斑驳的钢筋。
镜头扫过之处触目即是堆积的破旧砖材,大风扬过卷起漫天粉尘。
这大约是某处远离市中心、地段偏僻的拆迁区域,将近一分钟的视频,出现在画面里的行人屈指可数,全部低着脑袋步履匆匆,对路边架着巨大设备的记者一行人毫无兴趣。
记者几次想拉住其中一个路人进行临时采访,均遭到对方连连摆手的坚定拒绝,更有甚者直接无事记者快步离开,唯恐避之不及。
昭低下头啜了口杯子里的温水,心说这确实是“聚众斗殴”的好地方,位置偏僻人迹稀少。
照视频里的情况看来,这方圆几百米内的监控怕是已经报废得差不多,而那点货真价实的一般市民人人自危,生怕惹上麻烦,估计真要在这里发生点超出“斗殴”界定的事情,也不会被立刻上报。
想来,官方口中被殃及的“数名一般市民”也并不是那么“一般”嘛。
新闻播报仍在继续,但报道内容已经换成最近正在举行的爱知世博会,主持人报道时的语气比上个新闻要来得轻松些,不再紧巴巴的好似人工智能。
“引起社会恶劣影响的多起聚众斗殴事件”就好比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波澜过后即是常年累月的风平浪静,不会再被人想起。
佐竹医生适才放下手机结束订餐,微微前倾上身将热茶倒入杯中,趁热端起凑到嘴边啜饮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嘴巴。
他转过头,正欲问昭要不要来一杯茶,电视里主持人骤然变大的声音便在耳边炸响,将他吓了一跳。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据大阪兵库县现场记者传来的报道,兵库县神户市市中心发生一起性质恶劣的聚众斗殴,目前事态正在逐步升级。让我们连线现场的记者,为我们做现场报道。”
祖孙俩同时抬头看向电视,连刚从洗衣房出来要去厨房切水果的佐竹夫人都驻足,站在走道里望向这边。
在众多连线现场记者报道的紧急新闻报道中,信号不好是最无可避免的突发状况。
与新闻直播间窗口同等大小的长方形窗口漆黑一片,顶部还挂着代表“信号不好正在加载”的省略号。
昭握住水杯的手轻轻搁置在大腿,神情为不可查的紧绷了下。
猝然,风声呼啸炸破收音,大量惊恐不成调的叫喊骤起,尖利刺耳的哨鸣在其中急促响起,却转眼消失在混乱之中。只见黑色画面如电脑关机般一闪,无数彩色马赛克在画面绽开,下一秒,电视台一线记者手持便携麦克风出现在镜头正中央。
年轻的记者短发被狂风刮得凌乱,脸色一片凝重,紧攥便携麦克风的手关节发白,开口语速飞快的报道起现场状况。
“大家可以看到,现在在我身后发生的就是神户市新的一起聚众斗殴现场——”
镜头陡然一转对准暴乱的人群,四处逃散惊惧无比的普通市民后,手持器械的西装暴徒与同样手握棍棒铁撬的常服团体正短兵相接。
两拨人马缠斗在一块,暴怒的嘶吼接连不断,时有铁器碰撞的震耳声波穿过成片嘈杂,穿过信号连接,直击人心头。
镜头回转,年轻记者语速不减,被窜逃的人流撞了一个趔趄,却仍坚持着报道现场情况。
紧盯记者身后混杂成团的暴徒,诡异的熟悉感自心底蜿蜒爬出。似曾相识的场景令昭察觉到一丝异常,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杯中水面的倒影。
兵库县神户市,暴乱,多起聚众斗殴……
大脑飞速提取出关键词拼接在一处,形成熟悉的模块,她不自觉蹙眉,努力回想记忆里与这些有关的片段。
是在哪里?
她是在哪里接触到这些事情,并留下了记忆?
这种熟悉却又不知所起的故旧感到底源自哪里?
——砰!
电视里突然传出巨响。
昭猛然抬起头。
那一声突兀的爆竹声就如同阀门开闸,随即,好比门前点燃的爆竹,惊天巨响噼里啪啦成片暴起。
人群陡然一窒。下一刻,更大的尖叫声冲破天际,原本还有秩序可循的人流顿时如无头苍蝇般乱作一团。
恐慌面前没有人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求生本能占据大脑,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试图找出一条活路,却只是踏入名为“踩踏”的更大危险里。
努力维持秩序的安保失去作用,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连进行报道的记者团队也被人流冲散。摄影急匆匆将肩头的摄像机放下提在手里,一把扯过记者往电视台的面包车的方向跑去。
天旋地转的画面停留不到两秒,新闻直播间当即切断了连线,屏幕骤然变黑。
“那是……枪声吧?”佐竹夫人不确定的转头望向丈夫。
佐竹医生思考了几秒,谨慎道:“应该是。”
昭端起水杯喝了口已经放凉的水,没有参与佐竹夫妇的讨论,背心已然渗出冷汗。
那确实是枪声。
虽然有录音设备不专业和背景音嘈杂的影响,听起来也很像中国过节时街头常常会有的爆竹声,但她很确定那就是枪声。
所有接触过手枪的人都能认出来,那是子弹里炸药的爆炸的声音。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并不是新闻中报道的聚众斗殴或者恐怖袭击,而是暴力组织间的火拼。
神户市,暴乱,火拼。
关键词被进行二次提取。
这一次,昭很快就想起了熟悉感的源头——
十一年后的今天,有一位长者跟她提起过这场奠定了神户市□□势力划分的突发斗争。
那是“本家”再次力证实力与不可撼动的至高地位的胜利,也是后来河水流至东京的主要因素。
后来加入组织的新人私下将这场火拼统称为——“起源”。
所有祸事与灾难的起源。
电视里新闻主持人正在念临时塞到手中的稿件,无非是一些“性质恶劣影响广泛”“造成严重不良社会影响”云云。
屋外,模糊不清的儿歌几乎被新闻声掩盖,那辆移动冰淇淋车似乎在绕着附近的居民区转了一圈后,又一次向着佐竹家的方位驶近。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情。
佐竹家宅位处涉谷中段的特殊地界,周边一圈皆是含前后院的独立式住宅,生活必须的店面铺所,比如佐竹家的私人诊所,都需要走出三条街道,横跨一道交通主干线才能抵达。
从昭十几岁有了初步的金钱概念时就得知,居住在附近的人家大都是从祖辈手中继承了可以被称为“宅”住所。虽然家境不至于到显赫的地步,但也拥有不容轻怠的家族底蕴。
平时附近的流动商贩并不会将单车骑入这片区域,除了一部分隐形的“等级感”,更多是因为这一片区域的生意并不好做。
除了已经习惯于安定生活的老一辈人,和还未到达探索社会阶段的寥寥几个孩童,这片历史久远的住宅区其实并没有多少烟火气。
于是,几乎是听到儿歌的顷刻,昭条件反射就摸上了左肩。隔着轻薄的睡衣摩挲,描绘布料底下那株吐艳怒放的并蒂雪莲。
“叶落归根,来时无口……来东京前,不知为何而来,来东京后,又不知为何离去。”
飞速运转的思维已经开始怀疑那辆巡回的冰淇淋车,脑海里却响起低沉的声音,语调绵远不做起伏,埋藏刻骨寒气,“来时没有任何说法,去时也没有任何说法,手上脚底的血却越沾越多,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咕咚咕咚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昭从沙发里爬起来,伸长手臂将水杯搁到茶几上,朗声道,“我下午出去剪个头发。”
佐竹夫人瞅了眼她身前的长发,沉吟半刻,“确实需要剪短,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长时间弯腰单手洗头发,别到时候手还没好,腰间盘又突出了。”
说完她往厨房走去,想在外卖送达前先把饭后水果切好摆盘。
“你不是说晚上要和朋友出门聚餐?”佐竹医生摘下眼镜收进眼镜盒,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换了个频道,接话问道,“下午大概几点出门?我开车送你去发廊剪头发,然后你剪完头发后再自己去找朋友,怎么样?”
点头说好,昭缩回沙发角落,愣愣盯着电视里的正在播放的《东京爱情故事》,似乎在看剧情又似乎在发呆。
.
是夜,涉谷路口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作为享有“世界最著名路口之一”美誉的路口,夜晚的涉谷路口可以说是汇集着本区最大的人流量。
来往人□□错熙攘,放眼望去巨大的交叉口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头顶LED巨幕变换闪烁,投射五彩斑斓的光线笼罩在每一个行人身上,一时荧光大作,一时扑朔迷离。
武藤泰宏将车泊在路边,也不熄火,挂了P档降下车窗,从卡槽里抽出烟盒,熟练的甩出叼上,拔出点烟器点燃。
习惯性的深吸一口过肺,武藤泰宏侧过头,将口中剩余的烟尽数喷向窗外。
一旁路过被措不及防喷了满脸烟的路人愤愤转头,正要开口讨教一番,眼皮一掀直直对上副驾驶座目光凶狠的樱发口罩少年。
那对睫毛小刷子似的浅色眼眸里明明白白各写一个大字——
“滚。”
路人被瞪得一个激灵,意识到车里的人是个硬茬,顿时夹紧自己的尾巴和公文包,低头看路眨眼间疾行出老远。
又抽了一口,武藤泰宏才淡淡道,“三途。”
“是。”三途春千夜收敛了凶狠的表情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怎么可能,他转向另一边窗户看外头景象,时不时低头在手机上噼里啪啦一顿敲。
偶尔在车内飘荡的手机振动声,填补了等人时的无聊空白。
良久,三途春千夜转过头看向自家队长那边的车窗,“她说她到了,在路口红绿灯边上。”
烟抽到一半的武藤泰宏:“……这里人行道不止一个,红绿灯也不止一个。”
“她说是巨幕底下的那个。”
武藤泰宏连把头探出窗外去看巨幕在哪都不用,因为每个人行道的两端上方,都有一个可以被称为“巨幕”的LED屏幕。
他于是接着抽了口烟,“告诉她我们的位置和车牌。”想了想补充说,“挑的参照物独特一点,不要用橙色广告牌,银色消防栓这种每个路口都会有的东西。”
不然按照她这个方位意识,夜宵结束了都别想碰头。
“……”
三途春千夜沉默的删掉对话框里刚刚打好的“银色消防栓”,抬起头透过挡风玻璃认真挑选起可以被称为“独特”的参照物。
片刻,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是我,三途春千夜,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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