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酒与蝉

作者:青舟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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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印象


      我和陈清婷在高中时期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关于她的记忆我一直想记录下来保存着,时过多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她在那天傍晚变成一丝晚霞永远地飘走了,在古老的大地上随着入秋的细雨一同蒸发。后来每当我跟几个老友谈起陈清婷的故事时,他们总会诧异地问我陈清婷到底是谁?在他们眼里我编故事的能力在随着年龄不断增长,讲起来形象生动,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到了假以乱真的地步。毕竟陈清婷与他们交集甚少,并且出于一种我所始终无法理解的原因,这段记忆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被抹除得干干净净,这是我不能怪他们的理由。

      我试图记下有关陈清婷的所有片段,以作为最终忘却的微小的纪念。时光过得太久而让回忆生疏不堪,我像对着一个□□的少女一样和我的记忆互相对视。我试图从它身上找寻问题的答案,而它也试图试探着我能在这种惶恐的孤独里到底能够忍耐多久。不管怎样,我还是决定写下陈清婷,这个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女人。

      陈清婷有个外号叫橙蜻蜓,每当我在教室里午休清醒时总能刚好看见她背着书包踏进门来,带着一阵淡淡的橙子味坐在我旁边,起初我以为这种气味是她身上的独特之处,但一直疑惑这股清香为何总是稍纵即逝。直到有一天她默不作声地打了个饱嗝,我才意外地发觉那其实是橙汁饮料的味道。

      我跟陈清婷成为同桌还是高二的事情,我们高中的一个习惯即是每个学年都有必要分一次班,全年级二十个班,平分为A等和B等:A班大多数都是品学兼优、文质彬彬、进办公室会大喊报告的天才们;B班的坏学生又擅长抽烟喝酒制造矛盾和顶撞老师,部分具备天才气质的人显得格外耐心和上进,试图很努力地想摆脱这种卑微到泥土里的处境。而我,整个高中都在A班呆着,在平静祥和的氛围里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三年。

      尽管我和陈清婷真正的交集是在高二,但我们高一就已经互相认识了。

      高一刚进来正值军训的时候,我由于缺心眼而导致正步踢得好看又规范,在一群假装顺拐的人群里面脱颖而出,被自认为慧眼识珠的教官拉去了升国旗的队伍,而陈清婷当时也是其中的一员。我第一次在人群中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正步踢得极其标准极其老练以至于教官总是对她赞不绝口,并且让她在我们这帮睁大了狗眼的乌合之众(按教官的话说)面前做了好几次示范,从陈清婷严肃庄重的表情以及一丝不苟丝滑流畅的动作当中,你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她已经做好了时刻去上阵杀敌的准备,倘若条件允许,她会立马投身战场而不惜为国捐躯。

      当时我是队伍里第二高的男生,那个作为排头的高个子有着标准的令人羡慕的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但是这个人眼睛有点毛病,你需要观察很久才能发现原来他有点斗鸡眼,起初他老是把队伍给带偏,多次提醒无果,此时教官就会在后面喊骂,通常这个时候你会发觉原来军营里骂人不是问候对方父母,同时为了显示对广大女性的尊重但又必须很有必要地发泄愤怒,他们会说我日你哥。第二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排头了,这个容易挨骂的倒霉位置被我光荣顶替。

      军训结束后,我们也都顺理成章地背负着往后每个星期一早晨的升旗使命。

      每周一的清晨,我都会迷迷糊糊地站在队列的前排,在枕头上压了一夜的头发由于出门仓促来不及梳理,一小撮毛发在我耳朵上方微微翘着,像长了角,这让我自觉不妙,作为升旗手,我感觉自己侮辱了国旗,我羞愧难当,而耳边总是传来后排女生的嬉笑声,我一时难以分辨出是否是针对我个人的嘲笑。

      队伍分成了两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我和陈清婷都站在列前,前面还有四个护旗手。每当准备就绪,音乐奏响,我们两列训练有素的队伍就踏着整齐的正步往升旗台走去。我们两个还得绕弯走上升旗台两侧的阶梯,蹲下拿起护旗手手中的国旗,在嘈杂的鸟叫声里将国旗勾好,国歌一响我和陈清婷就开始疾徐有序地往下拉线,好让国旗四平八稳又适应节奏地缓慢升上去。

      我对这个工作感觉压力颇大,在全校师生几千束目光的注视下格外地拘谨和小心翼翼,使我极不自在,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秒会突然造成失误而让自己出丑的可能性,甚至担心那些早已在我头顶到处盘旋的鸟儿会偶然记起他们自己今早还没有晨便。等过了高一我愉快地以为会彻底摆脱掉这个差事,没想到那一年学校又开始翻新操场,新来的一届暂停了军训,于是教导主任欣然同意了陈清婷想跟我再当一年升旗手的提议,而我被迫接受了教导主任想让我跟陈清婷再当一年升旗手的决定。

      高二的升旗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偌大的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绕过包围操场的铁栅栏,在四下无人的环境下继续重复那些习惯的动作。其他学生则在教室里起立敬礼,随着广播里的一声令下,我们面前的三栋教学楼就传来他们起立时各自桌椅振动所组合在一起的经由地表产生的巨大颤抖。后来我问陈清婷一直以来都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去升旗的,陈清婷说,她感到无比的自豪与荣耀。

      整一个高一我都没有跟陈清婷说过一句话,最多只是彼此认得对方的长相。陈清婷升旗时目光冷漠而且坚定,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且这个印象一直持续了一整个高一。

      陈清婷因为学习突出而显得有些轻狂。在高一第二学期的年级光荣榜上她占了第二个位置。按照惯例上榜的人物都需要附加一条座右铭,以便对没上榜的同学给予必要的激励和鞭策,陈清婷秉承着这个宗旨,写了一句:“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在光荣榜上,一种人在看光荣榜”。我觉得妙不可言,这无疑是对《黄金三镖客》这部电影最好的致敬。于是刚开始的几天,陈清婷光荣榜的豪言壮语就被快速传到了每个班群,在每个班的任何角落里被人津津乐道,甚至还能在□□空间里略见一二。每个放学时段都有闲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瞻仰陈清婷在光荣榜上的芳容以及她留下的名句,在短暂的课间总有人跑去他们教室门口围观,指着远处的陈清婷说,就是这个人。陈清婷的座右铭在“海纳百川”跟“宁静致远”中间显得清新脱俗又有些格格不入,和她照片上清秀白皙的面容造成巨大的反差,甚至有人怀疑她的名句出自于他人的恶搞,但当事人并没有对这句经典做出过任何解释,深信一切都在不言中。时至高二她仍然坚定沿用当初那条轰动全校的高深名句来作为她的座右铭。陈清婷的成绩相当稳定,一直坐稳着光荣榜的第二把交椅,甚至位居第一的人在不同的时期换了又换,她依旧不动如山。后来我质问陈清婷为何总是甘心屈于一人之下时,她坦言,相比之下,第一的位置未免有些惹人注目,而实际上她更喜欢低调一些。

      时隔多年之后的今天,每当我跟高一的老同桌探讨口琴的问题时我总会想起关于陈清婷的第三个印象。那天中午她一个人宁静优雅地坐在操场旁边的树上,用一把24孔的复音口琴吹奏了《面会菜》。令我奇怪的是,这首曲子原本是一部电影的插曲,而这部电影在我远离故乡上大学之后才上映,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台湾电影,里面有句台词相当经典,“虽然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人类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却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心里的宇宙”,这句名言显得惊艳又俗套,所以我印象深刻。现如今当我坐在电脑前毫无防备的时候,那首熟悉的曲子倏忽间响了起来,时光在我眼前来回穿梭,这三分钟的电影画面不停晃动,我听到了横亘于我茫然的青春之上的大河波涛汹涌,那一刻我无比想念陈清婷,想念当初遇见她吹奏口琴的场景,她的琴音随着整棵树的所有枝叶一起迎风摇曳,她的身形在阴天下黯淡的树荫之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渐渐变成了一片树叶的影子。后来我下定决心练口琴,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学会了这首曲子。慢慢地我才知道,陈清婷当初是怎么把一只复音口琴吹出了布鲁斯的音色,因为她跟我一样,从一开始就吹错了口型,随后慢慢习惯。

      我高一的同桌也是一个口琴爱好者,每天中午当我坐在位子上看书的时候他总会在一旁吹个不休,直到中午一点半,班里大多数人都趴在桌子上准备午休时他才会把口琴从他的嘴唇上拿下来。后来等到把《未闻花名》练得炉火纯青时,他就开始转换战场,跑到操场旁边的树下接着吹,后来经过我的询问才知道,他一个心仪已久的隔壁班女生每天都会在正午时分跟一个朋友在树下长椅上聊天,一般这个时候他总会碰巧出现,仪态潇洒地在她们十步之外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展示着自己的一技之长,有一天我跟着他去到操场,只是为了对他口中所说的暗恋对象一探究竟。

      那个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陈清婷吹口琴,她就坐在操场末端的最后一棵树上,和这几个青春期萌动的男女隔着老远的距离,后来当我跟陈清婷聊起这个场景时,她对我这个旧同桌的口琴技法表示了极高的肯定。

      我的高一同桌就这样坚持不懈地在操场吹了半个学期的口琴,甚至对《未闻花名》的简谱数字都能倒着背诵,然而在学期结束时却从未跟他的梦中情人说上过一句话。高二的时候他跟当时在场的另一个女生分到了一个班,而女生在某一天突然向他表白,随后两个人开始了秘密的交往,他们的恋情一直美好地持续至今。直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的这个老友才跟我坦露他恋爱的实情,言语之中充满着对自己口琴技艺的骄傲。时至今日当我在朋友圈看见他女朋友开心的笑容时,我总会觉得,这个女生对当时我同桌在操场的偶然出现其实另有所指的事毫不知情,并且坚信那些相遇正是命中注定的美妙缘分。怎么说呢,这确实也是一种缘分吧。

      巧合的是,我和陈清婷也在高二分到了同一个班,我们班位于高二教学楼的二楼,开学前我们到学校领课本,我刚进教室门就看见她了,她就坐在第一排,注视着门口到底有些什么人会进来。在此之间我有过自己的一句理论,有些人你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此生与他毫无交集。我用这句话观察了好多人,其中包括了陈清婷,那一天我找了教室最后排的一个位置,心想尽管我们同班,也只是多了互看几眼的缘分而已。

      班主任进来交代完几件事之后,就开始给我们分配座位,你可以想象一下一米六六的陈清婷作为我们班最高的女生,从第一排一直被命令往后退,总有人举手声称被她挡到了视野,她像一列火车路经停靠了好几个站,最后往我的方向开来。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同桌,班主任对此表示相当完美。

      刚开始成为同桌时,我们几乎好几天没有说过话,我不知道应该跟这个熟悉的新同桌聊些什么。陈清婷上课极为认真,抬头望去的目光仿佛恨不得扎穿黑板,就连课间,她的手也一直没闲过,抄笔记,算数学题,然后停下来剥橘子,口中念念有词,以至于让我觉得如果跟她搭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打断她的思路,那可真是罪大恶极。那时每到下课我都像逃避灾祸一样地溜到走廊上去,找以前的熟人聊天。

      我记得我跟陈清婷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问她数学作业布置了什么,然后陈清婷开口问我,说我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我说我们高一的时候一起升过旗。陈清婷说不是,她当然知道我们在一起升过旗,那时陈清婷嫌我拉旗的节奏太快,还会小声地让我慢一点,再慢一点点。陈清婷说她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我,却忘了到底是在哪里看见过,这个疑惑从我刚进来升旗队就一直保留在陈清婷的脑海里。我说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上高中之前我很少来过这个城镇。

      一周之后我剪了头发,脑门上的胎记清晰可见,陈清婷根据我的特征,结合我们班多数人都是九八年出生的特点,当即推算出我的生日是在闰五月,并且报了三个出生容易带胎记的日期,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生日。

      这是我关于陈清婷的第四个印象,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发觉,我旁边坐的这个人似乎真的有点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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