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

　　“星儿，你发什么呆，快走。”

　　风星炎迷茫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已经有些陌生的男人。

　　其实她与这男人不是不亲近，只是五年多未见，她到底是有些遗忘了。

　　“父……”

　　风星炎嘴唇颤抖想喊出那个称呼，可喉咙却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一般发不出声音。

　　“伞摆正些，肩膀湿了看不到吗？”

　　男人走到风星炎面前，将她的伞柄扶正，风星炎瞪大眼睛想仔细看看那张五年未见的脸，可眼前却像是蒙着一层雾纱，她只能大概看见那个轮廓，却看不清父亲的眉眼。

　　“走吧，莫叫你母亲等急了。”

　　风星炎回过神，乖顺地跟在了他身后，那个宽阔的背影就在眼前，风星炎忽然觉得万分安心。

　　“星儿，为父昨日冲动了些，你莫记在心上。”

　　风星炎思考了一会儿，想起好像昨日因为回来得晚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她摇摇头：“不怪父亲，是孩儿贪玩，险些误了母亲忌日。”

　　风四海不再说话，提起亡妻，他心中总有万般痛楚，这伤痛过了十七年却仍旧结不成痂，只能日日滴血，令他痛不欲生。

　　风氏陵园本在玄英山西面，但父亲说在君子坡上可以看见母亲的故乡，于是这面风景宜人的山坡上便多了方孤零零的坟茔。

　　风星炎看着愈来愈近的目的地，不知为何，心下骤然开始不安。

　　她止步脚步叫道：“父亲，我们今日不要去好不好。”

　　风四海回头皱起眉来：“胡说什么？只是雨大些你便犯懒了？”

　　“不是，不是孩儿犯懒，是因为……因为……”因为什么来着？风星炎愣在原地，脑中一团浆糊。

　　“那就快些跟上。”风四海不理女儿莫名其妙的想法，自顾自地走向自己的发妻。

　　风星炎始终想不起为何她会突然不想踏上君子坡，便只能放弃思索跟在了父亲身后。

　　绕过一方大石，便能看见母亲的坟茔，风星炎记得父亲向来严厉，她儿时受了责罚都会偷偷跑来哭上一通。

　　绕过它，绕过它便能看见母亲。风星炎抬起头看见漫天飘落的雨丝，忽而脑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今日……还会看见谁？

　　她晃了晃脑袋，压低雨伞绕了过去，但却意外被挡住了前路。

　　父亲的伞与她的撞在一起，破碎的雨滴落进了风星炎的眼睛。

　　“父亲，怎么了？”她心中不知为何蓦地涌出巨大的恐惧。

　　透过背影，她看见父亲的肩膀微微发抖，喉咙仿佛被扼住般发出低哑的声音：“大……大哥？”

　　风星炎侧挪两步，立于墓前的那一人一刀便撞进了她的双眸。

　　她记不得父亲的眉眼，却忘不掉那人眼里冰冷彻骨的寒意，风星炎只看了这一眼，便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定在了原地。

　　来人冷冷望了过来，嘴角挂起笑意：“贤弟藏得够深，为兄竟不知当日的结拜义弟冯河竟然是奉剑山庄的庄主，风、四、海。”

　　风四海胸口剧烈的起伏，他一生稳重如山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你竟然……”

　　“竟然没死是吗？”男人冷笑一声，“贤弟算盘打得精明，先是露消息给那三家人，可他们不中用杀不了我，贤弟便锲而不舍再传消息给下一波正义之师，那四个还算争气，没让贤弟再多费功夫，为兄从思归崖头一落，贤弟便可带着梦娘双宿双飞，如此美事岂不快哉。”

　　男人将伞轻轻放在坟头之上，手心抚过墓碑：“可惜，为兄命硬，到底没能顺了贤弟心思。”

　　风四海声音颤抖：“大哥，是我、是我一时糊涂！”

　　“不，你不糊涂，糊涂的是我啊。”他幽幽开口，眯起眼睛仰面望天，“刀铭覆水，覆水难收，难收的便是你和梦娘的情谊，你为我铸刀时便起了这番算计，你糊涂？”

　　心思被戳中，风四海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好了，你知我不愿多说废话。”男人踏步而来，雨水在他脚下迸裂。

　　风星炎看清了他手中那柄青色的刀，男人闲庭信步般在雨中向他们走来，而身旁父亲那张皇失措的目光却仿佛在看一个地狱爬出的恶鬼。

　　“当”

　　男人落下的刀被风星炎拢起的伞搪住，这是她临走时在徐伯那里顺手捞来的伞，青钢伞骨至坚，此刻却在这柄刀下折出一个深深的弧度。

　　男人嘴角一勾：“倒比你老子多些血性。”

　　他单手抡开重刀，侧过刀身向风星炎平拍而去，雨帘被割裂成两段，风星炎被拍得倒飞出去，连退数步用青钢伞支住身体才没有倒下。

　　“父亲快走！”风星炎朝呆愣在一旁的风四海大喊，却不见他移动脚步。

　　“没用的，他来找我报仇了，我可以死，但奉剑山庄……”他转头看了眼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眸中骤然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男人没有停下攻势，他缓缓举刀向定在原地的风四海劈了过去。

　　风星炎跃身飞过去将风四海推到身后，旋身平举青钢伞，她手持伞柄微斜伞身，试图用卸力之技挡下这一刀。

　　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前，再多的奇思淫巧都不过是徒劳，男人完全无视这些花哨，手腕稍稍用力，那柄重刀便向风星炎倾轧过去。

　　她支撑不住，膝盖猛地撞在地上，刀刃也割进了她的肩膀。

　　风星炎一手脱力，眼见刀身一点点嵌进自己的身体却挣扎无能。

　　“父……亲。”

　　她咬着牙硬挺着，但身后一声沉沉叹息却蓦然令她想起了什么。

　　她松开了手中的青钢伞，喃喃道：“父亲……不要。”

　　后背猛地被拍一掌，风星炎只觉心肺之间登时一阵剧痛，男人也略感惊讶，眼皮微抬收起了刀。

　　风星炎伏身跪地，哇地一口呕出鲜血，丹田之间汹涌的内力像是无头游蛇四处乱撞，却始终如同套牢了枷锁般再不能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回头，隔着雨幕看见了父亲脸颊上的两行浊泪：“星儿，莫怪父亲……”

　　如何……如何能不怪呢？

　　“想不到你对自己女儿下手也这般狠辣。”男人拄着重刀，目光落在风星炎那张苍白的脸上，原本十分英气的面容此刻染上了几分憔悴，倒像极了墓中长眠的爱人。

　　风四海双膝下跪：“大哥，梦娘不忠，四海不义，欠大哥的我、我以命偿还。”

　　男人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知我行事如何，一条命？”他摇头，“不、够！”

　　“我已废她武功，当年之事我也从未对她提过，她不会报仇的，绝不会报仇的！”风四海额头撞进身前的水洼，“求大哥留下我风氏一脉，留下我奉剑山庄众人性命，祖宗基业不能、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见眼前的男人不为所动，风四海继续道：“大哥看看她，看看她的脸，她……她也是梦娘的血脉……”

　　风四海知道眼前这男人冷血无情，只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兰梦有几分挂念，他只能赌一把，赌他对兰梦的情谊。

　　男人果然一滞，眸光幽深。

　　风四海知道自己赌赢了，心下忽然觉得十分轻松。

　　他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墓前，雨越下越大，风四海将一旁早已淋透的祭品一样样摆好，眸中又显露出几分少年气。就是这样明媚的颜色一眼就迷住了兰梦，惹出往后那一段恩怨痴缠。

　　“大哥，借刀一用。”

　　男人将刀扔到风四海身前，他抚着这柄在自己手中诞生的名品，眼中带上些微遗憾。

　　“这是我铸过最好的兵器，可惜世人却不愿提起它的名字。”风四海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哥，无论后来如何，铸这把刀时，我是真的希望你成为天下第一……”

　　雷声轰然炸开，风星炎嘴唇张合却喊不出那声“父亲。”

　　风四海终于带着前尘恩怨自绝于爱妻墓前，他解脱了，却亲手将风星炎推入日月无光的深渊。

　　初春三月的雨寒若霜雪，风星炎在这彻骨的冷里，浸透了，伤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星炎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耳旁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阿星，阿星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风星炎不知是谁，她费力张开双唇，回答：“我……冷……”

　　片刻后，她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方温暖的天地，她本能的向那个热源靠近，耳边却忽地传来一阵心跳声。

　　那心跳沉稳有力，满是灼灼生机，她伴着这个声音，进入沉沉安眠。

　　夜深了，那日众人将这草屋唯一一间客房让给风星炎养病，裴恕不肯假于他手，除苏为诊脉外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照顾。

　　风星炎睡了两日，期间一直迷迷糊糊地说胡话，裴恕听了些，知道她大概梦到了什么事。

　　他看着怀中面白如纸的某人，只觉得心里的刺越扎越深，痛得他生不如死，恨不能以身相替。

　　怀中的人蓦地又发出一声喃喃，裴恕凑到她脸庞，却只见风星炎皱起眉头，睫羽轻颤，然后，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落进了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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