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

　　“如果齐无赦真的还活着……”
　　刘妨不敢想象，那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
　　宫蒙将茶杯端在手里，看着院子里三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
　　“二十多年了，当年参与思归崖一战的人都已归隐山林，他们的近况我也不了解，但扶兄与王冷这般高手最后都落得满门被灭，可见余下诸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刘妨看着杯中淡黄澄澈的茶汤不自觉喃喃：“封门刀……”，他抬起头眼中隐隐带着几丝兴奋，“那究竟是一柄怎样的刀？”
　　“人怪异，刀也怪异，”宫蒙回想起那令人胆寒的一人一刀，“是柄三尺重刀，但却是四方形状，与寻常刀极为不同。”
　　刘妨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线索，嘴里跟着嘀咕道：“四方形状的刀，倒是罕见。”
　　“什么四方形状的刀。”
　　刘妨蓦地被打断，一抬头看见风星炎站在门口，脸上的三分笑颜不再，一双落满星辰的眸子此刻却布满凛冽的杀气。
　　但她只是一瞬失态，眨了下眼睛后，那摄人的杀气便消散干净。
　　风星炎走过来坐在一边：“前辈们在说什么刀。”
　　刘妨回神，答道：“封门刀齐无赦，二十年前以一人之力挑落兵器谱前七，”他长叹口气，“是个没能加冕的天下第一。”
　　风星炎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此奇才为何不能加冕？”
　　“因为他心术不正，残忍好杀，那七位高手不止是战败，而是直接身殒，死后还被砍头曝尸。”宫蒙望向风星炎，“其中三家联合起来对付他差点将他杀掉，齐无赦逃脱后变本加厉，将其家人全部杀了干净。”
　　宫蒙眉毛轻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起兵器谱天下第一的荣光？”
　　风星炎轻呼口气，沉声道：“关于那柄封门刀，前辈还知晓些别的吗？”
　　宫蒙略感诧异，问道：“过去二十多年了，算起来你当时还没出生，怎这般有兴致？”
　　“或许与晚辈一桩旧事相关。”
　　宫蒙看见风星炎眼底深藏的戾气，给茶壶重新添上新水，讲起了那柄震慑武林的封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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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蒙，你可以不来。”
　　少女容颜清冷，闻言淡然开口：“我修重明门秘法，只是看起来年岁小些，莫这样唤我。”少女目光冷淡，“我不来，你们杀不了他。”
　　“嘿，你这小丫头，整日里净说这些神神叨叨的，哪个重明门，俺怎的没听过，扶大哥那是好心照顾你，你咋还不知好歹。”
　　“好了王冷，宫蒙没别的意思，你别这样说。”扶日升年过三十，是这群人公认的大哥，他练一手乾坤杀神棍，虽不喜争斗，但应下几个上门挑战的豪杰后，也在兵器谱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头。
　　王冷刚想说话，却听木门被猛地撞开，漫天的酒味儿瞬间就浸透了屋内的空气。
　　宫蒙啧了声捂住鼻子，嗔道：“这次又是什么酒，味道这般冲人。”
　　门口一个青年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柱上，顶着满面红晕笑得痴傻：“这、这是我邱洛阳新、新酿的好酒，你要不要？”
　　他晃了晃手中酒葫芦，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好不迷人。
　　但宫蒙却嫌弃地移开视线，看向桌上跳跃的烛火。
　　“洛阳进来等着，一会儿有客到。”
　　短短几步，邱洛阳拐了十八个弯才坐到位子上，他抓起葫芦灌下一口，开口吟道：“月黑风高夜，聚众杀人时，咱们不快点去做这个大英雄还得等什么呢？”
　　众人听出他话中带刺，各自缄默，唯有王冷是个口直心快的，他拍案而起，厉声道：“臭酒鬼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咱们集四人之力杀他齐无赦一个掉价是吧。”
　　“不是掉价”邱洛阳勾起嘴角，“是卑鄙。”
　　“你！”
　　王冷满脸通红，提起身旁的双刀就要发作。
　　扶日升忙喝道：“好了！闹够没有？”
　　王冷素日敬佩这位大哥，闻言鼓着腮帮子直拿眼睛瞪邱洛阳，但双刀却终是放下了。
　　“洛阳，大哥知道这件事从始至终你都看不过眼，但、但如今也是没办法，四季门那位前辈于我们有授业之恩，他如今全家被杀，难道咱们能置之不理吗？”
　　他摇头叹气：“我有自知之明，论武功，我一个人敌不过齐无赦，便只能出此下策，洛阳，前辈于你也有恩情，难道你不想替他报仇吗？”
　　这番话点到了邱洛阳痛处，说到底他们是学艺不精，若死守比武规矩怕只是一个个去送死而已。
　　“好了，我知道了，可齐无赦行踪飘忽不定，就算咱们一起出手能打得过，如今又上哪去找他去？”
　　“有人会给我们消息的。”
　　扶日升望了眼门外小路，看见于夜色中走出一个身穿兜帽斗篷的男人。

　　那一年的武林风起云涌。
　　一柄重刀横空出世，一出道便挑落黄山派的龟仙人跻身兵器谱第八。
　　德高望重一生的老前辈被一刀斩首，身躯立于黄山之颠似在诉说满腔不甘。
　　再过一月，已退隐三年的刀圣在望儿山被发现，他身上穿着粗布短褐，旁边就是一片油菜花，他用来铲杂草的锄头就倒在他尸体旁边，他的指甲里甚至还沾着湿润的春泥。
　　两月后，青城山道剑仙在自己房中被杀害，满屋鲜血给这位青年剑仙的风光画上了句点，不同的是，这一次，江湖终于知晓了这位魔头的名字。
　　清修之地，参禅之屋，墙上用鲜血绘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甚至在日后成为武林禁忌的名字——齐无赦。
　　接下来的一年中，江湖中人人自危，兵器谱上前十本是无上荣耀，此刻却成为了一道道催命符。
　　当众人终于放下身段成见决定合作时，一次失败的围杀反而将齐无赦的残忍激发到了极致。
　　三户四十九口人，全数死在了那柄方形的重刀下。
　　从此，“杀人屠族，封门绝户”成为一代武林人不敢回首的血雨腥风。
　　但匪夷所思的是，丧心病狂的封门刀只猖獗了那一个年头，便如尘烟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人知晓这场险象环生的围杀，也没人知道这四个为首的年轻人的名字。

　　那一日，他们收到了自称齐无赦义弟之人送来的消息，知晓了齐无赦身受重伤正躲在思归崖疗养。
　　他们偷偷探查一番，竟真在思归崖上发现了这个魔头的踪迹。
　　齐无赦的伤很重，战况并没有多么激烈，但他那濒死猛兽般的可怕眼神，过了二十多年，仍旧镌刻在宫蒙的脑海里。
　　他记得齐无赦拄着自己的阔刀站在崖头，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的脸，那一瞬间，宫蒙只觉得周身似乎被一条毒蛇爬过，它吐着信子，将最恶毒的诅咒刻进他们的灵魂。
　　齐无赦幽幽开口，语气轻松，仿佛濒临绝境的不是自己。
　　“呦，各位够磊落。”
　　四人脸上青红变幻，一时无言。
　　“齐某记住了。”齐无赦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个点了过去，“扶日升、王冷、邱洛阳、宫蒙，还有……还有我的好兄弟……”
　　齐无赦抬头望向天空，嘴角的笑带着十足的嘲讽。
　　“齐某生为人中龙凤，死后也必是索命厉鬼，诸君日后当少行夜路，齐某睚眦必报，必让尔等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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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归崖七十丈高，他摔下去本该粉身碎骨。”宫蒙说起往事，向来冷淡的神情也浮上几丝不安。
　　“本该？”裴恕不自觉攥紧手中的剑。
　　“对，但十二年前扶兄一家被害，七年前王冷一门被杀，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齐无赦，我实在不明白。”
　　风星炎抿了抿下唇：“前辈，封门……是那柄方刀的名字吗？”
　　宫蒙摇摇头：“不是，封门刀是江湖人起的别名，齐无赦真正刀铭为何鲜为人知。”
　　“阔刀长三尺，四方形状，下窄上宽，刀背半寸厚，重极，刀身刻一条盘龙，为四爪。”风星炎声音发颤，“是这样一柄刀吗？”
　　宫蒙神色渐变，满目惊诧：“你……你怎知。”
　　风星炎闭目调整一下渐乱的呼吸，再抬眼时满眼飘满了风雪。
　　“给你们传递消息那人，我是说，齐无赦义弟”风星炎睫羽轻颤，“前辈看清他左手了吗？”
　　宫蒙回忆起来，脑中似乎有些印象，那人带着兜帽斗篷像是为了隐藏身份，但邱洛阳递给他酒杯时他露出了那只左手，虽只是一瞬间，可细心如宫蒙还是看出了一丝异样。
　　“是六指对吗？”
　　宫蒙瞳孔微缩：“你说的究竟是怎样一桩旧事？”
　　五年来，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织就一张真相之网，风星炎置身其中只觉得像要窒息一般，可这讽刺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由不得她逃避。
　　“我想，我知道这封门刀的刀铭。”她苦笑，“想不到竟是一场二十年前的冤孽。”
　　风星炎抬起头，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那刀名覆水，是我父亲所铸。”
　　裴恕瞳孔震荡，紧紧握住风星炎冰凉的手。
　　风星炎转头看他，嘴角挂上一丝笑：“有趣吧，我到今日才知父亲为何废我武功。”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诧万分。
　　风星炎撑着桌子想要起身离开，但不知为何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裴恕见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忙问道：“阿星，你、你还好吗？”
　　“呵，实话说……糟透了。”
　　风星炎只觉肺腑之间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却尝到口中满是腥甜。
　　血液从她指缝间溢了出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风星炎只听见裴恕那声撕心裂肺的“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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