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雪鹰扬

作者:壹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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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风云愁兮会龙虎


      正当午时,一早上的不悦也舒缓了不少,拓拔焘便吩咐设宴,邀仆固明洂一众一同参加。一来是祝贺仆固明洂与长孙静寒的婚事,毕竟两国之间有了姻亲之约,也算是一家人;二来,也想与仆固明洂正式定下会盟的事情,有些话在饮酒时说也方便。
      举行宴会的殿内,北面高出平地三尺有余的地方特意设有两张王案,虽然造型宏伟,但是却没有任何珍珠宝玉装饰点缀。唯一不同的是东面的王案较西面王案高出半尺许,不细看看不出来。左右两侧的座案均贴地而设,只是西侧首座要高出两尺。每张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此时殿内座中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将近午时,以寇谦之、崔浩为首的魏国大臣先一步入殿在东侧座位处等候。到了午时首刻,殿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请契鹘汗王携阏氏及众臣入殿!”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仆固明洂一众步入殿内,魏国众人皆拱手相迎。
      年轻英挺的仆固明洂身着一袭玄色滚以金黄镶边的紧衣束身长袍,胸前一只展翅高飞的金鹰显得极为尊贵庄重。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戴着一顶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这般等同中原帝王的打扮着实令人大惊失色。至于他身侧的长孙静寒则是着大红长领女装,髻上戴金凤冠,簪钗双插,艳丽中兼有不可凌越的高贵端庄。
      这是契鹘汗王的王服和阏氏的礼服,而两人的腰间则分别系着一个暗金为扣的革带,纹路相同,都是以玄金色线穿之,线色隐于革带之中,竟有天衣无缝之感。一条上绣的是一只雄鹰凌云直上,另一条则绣着凤凰展翅。
      仆固明洂大步穿过甬道,未及礼宾官引导,他已径自走到北面王案西侧入座,长孙静寒也在西侧首位入座。身后的叶阔、瞿宏几、莫都也相继寻位坐下。魏国大臣的目光一齐瞄向仆固明洂,含义不同地淡淡微笑,旋即落座。
      坐在仆固明洂下首的长孙静寒放眼望去,对面首座的正是有北魏国师之称的寇谦之。他身着灰色长袖道袍,头戴一柱青竹冠,面色凝重又似愁苦,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
      相继座上的是司徒崔浩,面上长须,头顶一柱玉冠,一派世家大族的矜持气度。再次座上的是太尉长孙嵩,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北魏朝堂中年龄最长、资历最久的老将。依次坐着的还有她的父亲长孙翰、宜城王达奚斤、高阳公安同、广陵公贺楼伏连、立节将军吐奚弼。此时众人皆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长孙静寒打量大魏文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心中暗道:今日莫不是场渑池之会?
      乐声稍停,司礼大臣突然拔高了嗓音:“陛下到——!”
      在宏大的乐声中,精神饱满的拓拔焘身着龙袍,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的天平冠,缓步而来。魏国的大臣们急忙起身,低头拱手见礼。拓拔焘脸色凝重,目不斜视地进入北面王座东侧落座。
      仆固明洂一众起身离座一齐拱手:“见过陛下。”
      拓拔焘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转头对右侧肃然拱手:“列位,今日朕在此设宴,所为有二。一是庆贺鹰合罕与宁平公主成婚,虽然合罕大婚并未告知,可这礼不可废,今日就当是为合罕补上这婚宴。至于这第二,便是想商议酌定两国会盟的盟约!”
      契鹘君臣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拓拔焘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大魏与契鹘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两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必讨之;其二,议定两国边界,并划定攻灭柔然的处置归属;其三,两国约定,共抗柔然。朕以为,对抗柔然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合罕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拓拔焘双手伸出,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我大魏自入主中原以来便以礼仪为立身之本,古语云‘钟鸣鼎食,礼仪之要’。朕今天便效仿古法,以鼎入食,诸位请开鼎畅饮。”拓拔焘微笑着伸手做请。众人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殿中。这时,每座后都安排有侍女上前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诸位,鼎中佳味乃鹿肉极品,可补脾益气。”拓拔焘巡视着微笑道。
      座中众人闻话便各自品尝起来。叶阔夹了一块肉送到口中,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道:“陛下所定联盟大计,本王赞同。然则柔然近年情势如何?本王不甚了解。魏国与柔然经年征战,尚请见告,柔然果能一鼓而下吗?”
      崔浩矜持道:“叶阔殿下过虑了。柔然何足轻重?东胡异族,蛮夷而已,顽固不化,礼仪不修,何堪一击也。”
      叶阔冷冷笑道:“蛮夷?不堪一击?异族并非都是蛮夷,不识礼仪,也并非不堪一击之辈!”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魏国鲜卑和契鹘都是异族,难道也是蛮夷?也不堪一击?
      瞿宏几很怕他们这时争吵起来,便温言圆场,“共抗柔然之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近年柔然之事契鹘的确知之不多,此为克勤亲王担心之所在。魏国若有切实的抗敌良策,尚请见告。”
      仆固明洂与长孙静寒相视一笑,却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长孙嵩拍案大笑道:“本王实不曾想到克勤亲王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共抗柔然?过去柔然与大魏相峙,周围像契丹、匈奴等各部族,都臣服于柔然。可它看似雄据大漠南北,实力深厚,实际上只是凭借着军力维持着目前的强势,况且柔然经常掠夺大魏和周围各部的牛羊马匹、粮资、财物,在这连年的征伐中,不知要有多少仇怨。而且柔然天灾不断,牛羊死伤无数,又与大魏连年互相攻战,败多胜少。如今柔然正在虚弱之时,我们安能容其苟安?今两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安同按捺不住,大手一拍桌案,道:“太尉言之有理!柔然屡战不胜,如今又逢新败,正是士气低糜之时。而我大魏多年来数退柔然,将士越战越勇,如今大军士气高涨,又得契鹘大军相助,任哪一点也比柔然强出许多。陛下、大汗,末将认为会盟之后,我们应该立即出兵!”
      叶阔冷笑道:“高阳公是要先下手为强。可大战刚过,将士疲乏,且伤亡不少,总得让他们先休养,养好伤再说吧!”
      安同呵呵一笑道:“岂有此理啦,柔然此番虽败但是根本未伤。不趁这个机会乘胜追击,若它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而我军还在休养,那岂不是坐失良机。”
      达奚斤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开言,“高阳公与克勤亲王所言都有道理,不过……眼下确实是进攻柔然的大好时机。”达奚斤环顾四周,又向拓拔焘与仆固明洂拱了拱手:“陛下,大汗,臣以为军中将士若非重伤,其余将士休养半月足矣。半个月后大军出征正是良机。”
      仆固明洂一直在静思默想,此时悠然笑道:“宜城王之言有理,我等不可大意。两国合兵,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柔然虽败,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依本汗之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而胜。”
      “双管齐下?何意?”拓拔焘大感兴趣。
      “一则,两军半月之后出兵压向柔然。二则,策动柔然内讧。大檀二子,吴提和多泽政见不合已久,如果他们兄弟失和,无论谁胜,对柔然都是少了一个臂膀。如此,我们便多一分胜算,岂不妙哉?”仆固明洂自信悠闲地说道。
      “妙——!”一席话落,满座竟是拍案拊掌,大笑不止。两国君臣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终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到了一致,也使宴会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高潮。
      拓拔焘兴奋地举杯,“列位,为合罕妙算奇策,干此一杯!”
      “干——!”两国君臣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拓拔焘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地看看长孙嵩,“太尉以为如何啊?”
      长孙嵩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陛下、合罕,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两军合兵,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臣以为,我军首要之,仍在大兵压上。合罕谋划,辅以奇计,为攻伐柔然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偌大殿中竟是静得出奇,连拓拔焘也困惑地看着长孙嵩不说话。仆固明洂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北平王高明!攻伐柔然,自当靠实力当先!是本汗草率了。”
      拓拔焘微笑着举起手中酒杯:“列位,此番谋划异常圆满,甚合朕之意,来,为攻伐柔然,安定天下,干此一杯!”
      殿内众人一齐举杯相向:“攻伐柔然,安定天下,干——!”
      酒宴结束后,仆固明洂一行人就要出宫,刚到宫门口就见宗爱远远地追了过来,在仆固明洂面前站定,恭敬道:“启禀合罕,陛下说晚间请大汗到宫里一叙。”
      仆固明洂是何等心思和眼色,知道拓拔焘八成与自己有事要详谈,正好他也有事要与拓拔焘商议,便点头应了,“好有劳中常侍了,本汗一定如期而至!”
      宗爱见他应了便又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回到驿馆,仆固明洂与长孙静寒在房间里谈论了许久,见天色渐晚,仆固明洂便起身往盛乐宫去。
      仆固明洂启程去往盛乐宫不久,一辆马车缓缓往驿馆驶来。此刻的拓拔苓抬眼看向缓缓而过的马车外,依旧是喧哗的街道,依旧是车水马龙般的人流,似乎早已从战时的衰败和惶恐中复活过来。眼下这般的繁华,都是大魏将士不畏生死艰难而来的。
      马车平稳地向驿馆而去,硕大巍峨的楼牌迎面而来。拓拔苓抬眼望去,依稀记得自己披上嫁衣自平城嫁去柔然,在盛乐逗留时也曾从这里喧哗而过。她现如今还能回想起当时忐忑的心境,远离故土的不舍,面对皇权无力反抗的灰心,以及前程茫茫的怅然。今日里她再从这里归来时,内心深处依旧是沉甸甸的不安。她已经找到此生的归宿,找到此生心之所系,却不知能否踏上前路,这一切都让她心生不安和迟疑。
      木质的牌楼早已饱经沧桑,巍峨地伫立在街道上,斑驳了岁月的痕迹,沉默地看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繁华苍凉。唯有上面早已褪去原本金色的字迹,仍是遒劲有力,直达苍穹。
      碌碌的马车声湮没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之中,拓拔苓知道已然是离驿馆不远了。
      对于拓拔苓的到来,长孙静寒并不感到惊讶,相反就是她派人请拓拔苓来的。可是看着一身寻常的浅蓝色长裙的拓拔苓,长孙静寒还是万分惊喜,赶忙拉着拓拔苓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看看。看起来人清瘦了些,肤色也比原先黑了些,却是精神了许多,一双眼睛不再是先前般柔柔弱弱,多了几分饱经沧桑后的坚定和韧性。
      “静寒,你怎么在这?”
      当真是又惊又喜,拓拔苓伸出手去握紧长孙静寒的手。两手相握间,虽然已经分离数月,倒像是昨儿个还相见一般,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一段时光。
      “你说我怎么在这?”长孙静寒含笑看着拓拔苓,她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了,连着为人处世都沉稳了许多,容貌性情还是原来一般,两人之间的情谊自然从未动摇过。她反手握紧,笑着道:“当然是知道你回了大魏,所以来看你的。”
      “这些日子你可好?”拓拔苓问。
      “都好。”长孙静寒拍了拍拓拔苓的手,“回到大魏见了父亲和哥哥,看他们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
      拓拔苓嗔怪地看了眼长孙静寒的脸色,打趣道:“看来还是我们这位大汗本事大,竟然又把你给寻回来了。”
      “好了,别再笑话我了。”长孙静寒被她一提,面色一羞,赶忙说道:“这次我寻你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议。这件事关系重大,而且与你息息相关,是关于你的。”
      之前仆固明洂与她提及此事的时候,长孙静寒内心也是赞同这个决定的。她是定然希望拓拔苓留在契鹘的,但是也不愿因此而勉强拓拔苓。
      拓拔苓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放心,这几年里我跟着你在契鹘,很多事早就看开了。往事不逆,当下不杂,将来不迎,权当是磨炼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席话听得长孙静寒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为拓拔苓眼下的豁达而欣喜,还是为她本不该承受的苦而心酸,只能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两两对视之间,只是互相笑对,未再多言。
      不过拓拔苓心里却是明白。仆固明洂说是要长孙静寒与她商议,可结果恐怕都是一样的,此事必是要不会征得她的意见。要长孙静寒来说与她,其间的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拓拔苓与长孙静寒也是交心之人,从无隐瞒,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静寒,你不用瞒着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言相告?”她又加了句:“你不用担心,经历了这些,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受得住。”
      长孙静寒却是看着拓拔苓,收起方才的笑意,轻叹了口气:“明洂与我说,希望大魏与契鹘能缔结秦晋之好,两国联姻结成婚盟。你与叶阔之事我们都知道,与其让你们从此天各一方,倒不如成人之美。”她抬起一双笑眼看向拓拔苓:“不然,只怕叶阔都不愿离开大魏。”
      一个是洒脱不羁的契鹘亲王,一个是天生丽质的北魏公主,若他们能缔结姻缘定会传为旷世佳话,让人羡慕。
      这句话霎时让拓拔苓心头一颤,然后便是面上一红,娇羞地含笑低了头,不再言语。长孙静寒提起让拓拔苓嫁给叶阔,恰恰点中了拓拔苓的心事。
      此去经年,现如今掐指算算,自她离开平城被叶阔救起带到契鹘已是整整四年。这四年的时光里,她与叶阔朝夕相处,她心心念念所爱之人都是叶阔。无论是五年前平城街头的偶遇,还是遇袭落水之后的悉心照顾,叶阔的身影都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荼蘼花的香气在周围恣意地盛放,伴随着此刻夜幕下的晚风,轻轻晃动着纤弱的枝芽。
      长孙静寒替拓拔苓满了满手中的茶盏,看她微微抿着唇笑,便笑开了眉眼打趣她:“我们阿苓公主如此金枝玉叶,又贤良淑德温婉大方,定要风流倜傥才貌双全的少年郎才配得上。”
      拓拔苓被她打趣得差点抬不起头来,羞红了脸颊带着讨饶:“静寒,莫要再笑话我了。”
      拓拔苓的心思素来单纯,当年初见叶阔时,两个少年人或许便一眼定终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海誓山盟,永不相弃。这大概就是还在豆蔻懵懂之时,她心中爱情的模样。
      “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叶阔啊?”长孙静寒看她垂下了眼眸,只是吹了吹茶盏上的浮叶,掩去了原本的神色,“如果你现在拒绝,那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等明洂从宫里出来,那明天一切都已成定局,你若再想反悔怕是来不及了。”
      拓拔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长孙静寒,对着她笑了笑,笑容里却挂着难以言说的怅然:“你与大汗之间,你愿意为他舍弃一切,他也愿意为你对抗所有,你们始终记挂着彼此。你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的夫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一生一世,对你不离不弃。静寒,我为你高兴,真的为你高兴。”
      拓拔苓忽又觉得心头一涩,忽然间就红了眼眶,道:“当年我被选为和亲公主去往柔然和亲,我不愿意但是却抗拒不了。如今我愿意去契鹘,愿意陪着叶阔,可是我又害怕,害怕事与愿违。陛下不是昏庸之辈,他不可能不清楚当年和亲之事背后有契鹘参与,若这时提出两国联姻,恐怕陛下不会答应。与其这样,不如就此打住吧!”
      她越想越不安,却只是握紧了双手,握得那关节几乎发白,却还是不肯放松。
      长孙静寒轻拍了拍拓拔苓的手,宽慰道:“你不必担心。陛下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与契鹘联姻,如此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陛下怎么会不答应?阿苓!你若放弃,是否真的不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叶阔,不怕他若有闪失你不在他的身边?你可曾想过,他也是会痛,会伤,甚至会死的人?”
      拓拔苓的脸色越发地苍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长孙静寒,喃喃地重复道:“会伤,会死……”
      长孙静寒叹了口气,伸手去握拓拔苓带着凉意的掌心,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攥紧了彼此的手。哪怕世间沧桑变幻,至少她们从来都不曾放开过彼此的手,不曾走散。
      世道苍茫,能得一知己尔,此生足矣。
      而此时仆固明洂已经到了盛乐宫,自有人引仆固明洂去往拓拔焘处。拓拔焘早已让人在院落里备了薄酒,算是兄弟俩这几日来第一次坐下来把酒谈心。
      拓拔焘举杯先干为敬:“小弟多谢大哥慷慨而来,出手相救。”
      “嗨,咱们兄弟何必说这些。”仆固明洂满不在意,抬了抬酒杯,“再说了,你我是兄弟,兄弟有难,我自然责无旁贷。”
      拓拔焘抿唇一笑,又替二人满上。拓拔焘与仆固明洂少时一起长大,对其心性自然清楚。他为人疏冷,在平城几年都未曾见到仆固明洂有这般笑容,像是将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一般。
      拓拔焘连连笑着摇头:“多年不见,大哥如今不仅风采依旧,而且还令人羡慕啊。今日小弟见大哥与宁平公主相处甚欢,可见你二人夫妻情深。大哥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接嫂嫂回契鹘,不管身在何处,如此心系对方,这样的情谊,当真是世间难得。”
      “贤弟见笑了。”
      仆固明洂这些日子虽是忙碌于布局安排,长孙静寒那边的消息却是时时萦绕在心头。自从晓得她回了魏国,他就一直悬在心上,唯恐她还在生气又一声不吭走了。若是她再离开,只怕他日后都难以定心。好在前日,总算将她平安带回了身边,唯有这般真实才能让他的心绪稍安。
      仆固明洂松了口气般道:“说实在的,为兄此生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希望契鹘国势昌盛百姓康乐,第二便是能和所爱之人携手到老。这些年里我推行改革也好,征讨纥骨也罢,因为有她在,这心里才不至于空落落的,若是她不在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在我和姬娅能夫妻重聚,这才觉得心头有了牵挂,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拓拔焘与他酒杯相碰,看着这般情境,倒是低头一笑,泛着几分羡意:“人生若能得圆满,自是幸事,大哥如此实在让佛狸羡慕。小弟在此祝愿大哥永心不疑!”
      仆固明洂点头谢道:“如此,为兄便谢过贤弟了。”
      “此番会盟,大哥能以大局为重实在令我佩服。”拓拔焘轻叹道:“相信你我兄弟联手,必能挫败柔然,将来大魏与契鹘的百姓也能共享太平。”
      仆固明洂点头了然:“你放心,柔然不仅是魏国的敌人,更是我契鹘的死敌,我自然会尽力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之前安卡拉出言不逊让我汗颜啊!但是他也是为了契鹘利益,希望贤弟不要见怪。”
      身在其位,自当有其责任,常年身处其中的二人如何能不明白。拓拔焘点头道:“当然,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小弟自然不会怪大哥的。”
      晚风略过树梢,摇曳着树叶沙沙作响,倒是让两人都觉得轻松惬意了不少。他们多年的兄弟,是总角之交,彼此的心性担当早已了然于心,这般身处高位,还能得一知己委实难得。况且这一场战事结束之后,魏国必定还有诸多琐事等着拓拔焘处理,而仆固明洂也需立即带兵北返与巴勒莫大军会合,挥师东进收复失地。如此想来,今夜里真是二人难得的举杯共饮,虽不能尽兴一醉方休,但是把酒言欢已是难得。
      倒是酒酣之时,拓拔焘想起四年前的事,不免问道:“不知大哥可否告知四年前我大魏和亲使团遇袭的真相?这些年小弟一直记挂在心上,派人找寻西海公主和嫂嫂的下落,却是未曾有收获。大哥既然能将她们带到契鹘,想必是知道些什么,请大哥直言相告,不然小弟此生都不会安心。”
      骤然间听拓拔焘提及此事,仆固明洂像是想起了什么,握着酒杯的右手紧了紧,连着眸光都暗了几分,连饮了三杯才开口道:“此事,我确实不知情。”
      “大哥就一点也不清楚吗?”拓拔焘问。“大哥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仆固明洂不愿提及,自是有他的缘由,而拓拔焘也早已猜到其中必定有蹊跷。柔然人袭击和亲车驾,可西海公主和长孙静寒却在契鹘出现,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当日里他一时被冲昏了头,现在回头再想,总觉得其间万分可疑。
      柔然大檀不想跟大魏和亲,难道契鹘就愿意吗?柔然人如果真的袭击和亲车驾怎么会留下痕迹,他们一定会嫁祸于人。而从当年的情况来看,多少背后都有操纵的影子。拓拔焘心存疑虑,决心要将这件事探实。
      仆固明洂迟疑地片刻,道:“其实我与姬娅十四年前在平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看着拓拔焘诧异的目光,他又说道:“还记得那年先帝去郊外狩猎吗?有人禀报说平阳王的女儿失踪了,先帝还让高阳公派人去找,而最后是我将她寻了回来。五年前我去平城前在天凤县又遇到了她,我们还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当我将她带到契鹘的时候,我就没打算让她离开。”
      拓拔焘也想起了当年那场狩猎,确实长孙翰的女儿失踪了,安同也说五年前仆固明洂密访平城前的确在天凤县待过。便是缄了口,不再言语。
      仆固明洂正色道:“我不愿意说这些,就是担心有人会多想,将袭击和亲车驾的事推到契鹘身上。我希望姬娅平安,也希望契鹘与魏国友好相处。”
      拓拔焘看他此番神色,心中已是有了决断,便是擎着酒杯一碰:“既然大哥有此打算,小弟便也明白,相信你夫妻二人必定能同甘共苦,携手相伴,共度这一生。”
      仆固明洂这才敛去了方才心底不自觉的愧意,唇角勾起,两厢举杯,终将是一切尽在酒意之中。
      “其实,今日为兄确有一件事想与贤弟商议。”仆固明洂又斟上一杯酒道。
      “大哥请讲!”拓拔焘笑道。
      “好!如此,为兄便直言不讳了。”仆固明洂沉吟道:“西海公主在我契鹘多年,我也暗中观察其心性品行,甚是满意。如今契鹘和魏国结盟,我又娶宁平公主为阏氏,若是能再结婚约,亲上加亲,缔结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拓拔焘迟疑了一下,诧异道:“大哥的意思是?”
      “将西海公主嫁往契鹘,我欲将她许给叶阔为王妃。”仆固明洂正色道。
      “呵呵!”拓拔焘冷笑一声,回道:“大哥,宁平公主已经是你的阏氏了,再把西海公主嫁去契鹘也毫无意义了。倒不如让她回平城,与家人团聚,然后我再为她另择良缘。”
      仆固明洂却说道:“本来可以,但是叶阔自己与西海公主有情意,我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既然他愿意,贤弟就不要做恶人了!”
      “如果小弟非要做恶人呢?大哥又当如何?”拓拔焘语气不善地盯着仆固明洂道。
      “也没什么。”仆固明洂意味深长道:“只是为兄省下了聘礼而已。”
      拓拔焘陡然来了兴致,问道:“不知大哥准备了什么聘礼?”
      “这其他的都没什么,只是最难得的就是契鹘新育种的骏马三百匹。这些马可比之前给魏国的马还要好,速度更快,耐力更久,是骑兵的上乘之选。”仆固明洂玩味地瞧着拓拔焘懊恼的脸色,得意道:“既然贤弟不答应,那就算了。”
      柔然和契鹘都盛产战马,骑兵是双方的一大王牌。
      柔然的战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盈,以速度快、耐力强著称。契鹘的战马则是不畏寒冷,生命力极强,而且在战场上不惊不乍,勇猛无比,就综合战斗力上要优于柔然的马。
      “且慢!”拓拔焘急道:“我可以答应这桩婚事,那大哥能否赠予大魏骏马一千匹。”
      骑兵作战战马是关键,柔然屡次南下倚仗的就是骑兵优势,北魏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弓马娴熟,可是连年征战,战马急需。若是有更多的好马,日后征战自然如虎添翼。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马就是他们的命,这个道理拓拔焘明白,仆固明洂也明白。
      控制了战马就是控制了骑兵的命脉,不得不说一千匹良马着实是一份丰厚的嫁妆,就连仆固明洂都有些惊诧。仆固明洂自然不能将如此重要的战略物资多予人。他略一思忖,答道:“此马产量稀少,一千匹怕是太多了,五百匹如何?”
      “八百匹。”拓拔焘试探问。
      仆固明洂却不容拒绝地道:“六百匹!”
      拓拔焘心里清楚不好太过贪心,微笑地举杯:“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仆固明洂亦是举杯。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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