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雪鹰扬

　　纥骨求亲被拒后，仆固明洂先发制人，立即派巴勒莫带领安卡拉及朵儿铎统大军出征纥骨，他要给逯单父子一个教训。
　　在实力较弱之时，仆固明洂一直采取对柔然暂时议和，以争取时间的战略。但大臣们都知悉踏平柔然是仆固明洂的夙愿，他最终战略目标是灭柔然雄据草原，进军中原。
　　攻柔然战略是指导战争全局的原则性、纲领性任务。但过去默拉托质与敕勒大臣的“共识”中有一个“隐患”，就是太过轻松地估计了对柔然作战；没有深刻地考虑到对柔然作战的旷日持久；这一点只有仆固明洂有思想准备。
　　在总的战略之中，仆固明洂根据战局发展，派兵征伐纥骨，解决后顾之忧。
　　取柔然如伐大树，需要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仆。柔然作为一株百年大树，尚未达到自仆的程度。而先解决纥骨这个后顾之忧，无疑会为契鹘增加新的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没有了后顾之忧。而后迫使纥骨臣服，确实证实了仆固明洂这一战略思想的正确。
　　巴勒莫命朵儿铎与安卡拉率领前锋三千骑兵进至敖木方，突袭纥骨军，俘获一万一千二百人。逯单不敌请和，仆固明洂遂命巴勒莫撤兵。
　　因此前博都、术突所部在西部滥杀无辜又纵兵为祸边境，仆固明洂大怒，革去了两人大将军的兵权。如今因敖木方大捷，安卡拉被授安远大将军，朵儿铎被授定远大将军。
　　这日下了朝，仆固明洂便往倾城横帐去。进了横帐，见长孙静寒正在窗边聚精会神地读书，便轻轻走近她。见长孙静寒手中，捧得是一本《孙子兵法》，长孙静寒出身将门，对兵书阵法很感兴趣。
　　长孙静寒惊觉身后有人，见是仆固明洂，笑道：“明洂，我方才去横帐找你，见你案上正好放着这本书，便拿了来看。没想到你会有中原的兵书！”
　　仆固明洂坐在她身旁，夸赞道：“你莫忘了，我是在平城开蒙学习的。倒是你，不愧是平阳王之女，这些行军布阵之事，想必是平阳王亲身传授的吧！”
　　长孙静寒摇摇头：“其实，我从前身在闺中，父亲只让我读些诗词文章，偶尔我会看些话本传奇。因为父亲觉得危险、战乱、朝堂离我遥不可及。可是，自小父亲也没有像别家父亲那般拘束我，所以我能同哥哥一起上学外，还与他们一起习武。小的时候阿耶会带上我与哥哥一起外出，大了些便是和哥哥一起出去的，见识了不少新鲜物件，涨了不少见识。”
　　“哦，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看来本汗得谢谢岳父大人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仗着自己的傲世才华睥睨万物的仆固明洂毫不吝啬地对长孙翰赞不绝口。就是柔然贵族，也曾这样描绘他们对长孙翰的恐惧：“将军震怒，威行域外，遂与雷霆为比，一何壮哉！柔然之内，大畏长孙将军，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
　　仆固明洂又问：“你此前去天凤县，后来又护送西海公主和亲也是有你父亲的缘故吧？”
　　长孙静寒点点头，叹道：“我曾经想过，这天下何时能不再有战乱。可是柔然狼子野心，刘宋与大魏隔河相望，还有夏国、北燕、北凉，大魏可谓是危机四伏。这纷争不止的天下，狼烟四起，百姓生灵涂炭。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身为女子，也该为这天下太平出一份力。为天下分忧，这也是我父亲的教诲。”
　　说着，她翻开书本，“父亲是沙场宿将，哥哥也少时便上了战场，我耳濡目染自然也对这些感兴趣。在我看来，好的阵法，不拘于时代，对敌总是有所裨益的。”
　　仆固明洂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本汗的阏氏不仅出身名门，还是一位精通兵法的女将军啊！没想到你身不在朝野，却眼光如此长远通透。朝堂上的风云诡谲，竟无一能瞒过你的慧眼。姬娅，你总是给我不断的惊喜，果真是一位外柔内刚，心怀大义的女英雄！日后，若我披甲上阵，你便做我的军师吧！你我夫唱妇随，一同保护我这契鹘子民！”
　　长孙静寒掩唇一笑：“那也不是不可以！木兰都能孝代父职征战柔然，我比她差在哪里，又为何不能做那征战沙场的巾帼将军呢？”
　　仆固明洂见她笑得俏皮，不由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好，我的长孙将军。”
　　提起花木兰，仆固明洂又忍不住叹气，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现今如何了。说起来，柔然与魏国的战事能成功打起来，他“功不可没”。对这个视他如兄长的妹妹，他是亏欠的。
　　以魏攻柔然，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是仆固明洂凭借自己对柔然的全面了解、对人心的精准把握，以寥寥数语，为契鹘拟定的击溃强大柔然的路线图，他相信依策施行，无不获效。
　　单从个人特点来看，仆固明洂心机缜密、谋略毒辣、反应神速、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貌似绝非善类；但难得的是，他的这些才华，悉数用来保护契鹘，而非耗在内部的权力争夺上。
　　仆固明洂又与长孙静寒讨论起契鹘的内政，还有这几年改革的效果。
　　在契鹘这么久，长孙静寒也了解到了契鹘的大体局势，对仆固明洂实行的各项政策都大致掌握了。她也经常会找仆固明洂讨论不解之处，两个人你来我往关系倒是更进一步。
　　仆固明洂继位之初，当时的敕勒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外部处境孤立，受到柔然、北魏、纥骨的包围；内部由于贵族分权势力的矛盾，冲突日益严重。仆固明洂立国契鹘逐步建立国家统治机构，取代六部族大臣所行使的国家权力。
　　此外，仆固明洂还提出“治国之要，莫先安民”的主张，实行“编户为民”政策，下令将大多数汉民由奴隶恢复为民户，成为自由民，从而缓解了民族矛盾，社会逐渐得到缓和、安定。
　　“自定都斡儿朵以后，不仅汉人专事农业，连契鹘人也以农为本业了。官府又能保护农户利益，对庄民的财产及所养牛羊鸡猪等，不准任意妄取。有了这几年努力，契鹘农业已经有了较大发展，粮食基本上能够自给，而且无论是契鹘人还是汉人，双方之间的矛盾也得到缓和。明洂，你这样做确实不错，果有明君之风！”长孙静寒真心实意地夸赞。
　　仆固明洂回之一笑，道：“契鹘是在原来敕勒的基础上巩固和扩大了在草原的统治。汉人说农为百业之本，又说民以食为天。无论是汉人还是契鹘人都要生存，以食为天，所以规定庄稼不准偷损，母猪不许杀，也不准杀马、牛等作牺牲或出卖，这都是为了繁殖。五谷乃万民之命所关，因此我一再强调要搞好耕种，几乎每年官府都把督促耕种作为重要活动，并提出‘农时不可失’，‘废农事者罪之’。契鹘用兵时的粮食不太缺乏，与这种努力是分不开的。”
　　长孙静寒不由得扑哧一笑：“难怪，我听说你每次出征都不准将士随意杀掠，可是大军粮草从未缺乏，原来根由在这里啊！”
　　“凡我大军所至之处只要为我所有，土地便是我契鹘的领土，百姓亦是我契鹘的子民，岂有为祸自家之理！”仆固明洂正色道。
　　“不愧是大汗，果然深谋远虑！”长孙静寒忍不住调侃他。又道：“听说，你不仅视汉人为子民，更重用汉官，现在南道尚书都是汉人，王城更是有不少汉官。”
　　“这便是中原人常说的包容了！”仆固明洂浅笑安然。
　　他本就十分重视汉族儒生和降官降将的作用，不仅通过征辟儒生，网罗了两百余名汉族文人，还又多次举行考试，分别优劣，量才录用。此外，又对大批汉人儒生和降将赐以草场、奴仆、马匹，并委以官职。对自愿来投的各部降臣降将也加官进爵，宠荣备至。这些举措大大增强了军事力量。
　　长孙静寒听他如是说，便知他是在夸耀自己，有心泼他冷水，便道：“明洂，你莫要得意，凡事须要居安思危，不可志得意满！”
　　长孙静寒素来眼睛雪亮，知道何时让步，但是永远有耐性等待，伺机进言。仆固明洂性格虽沉稳，却反抗性极强，不愿受操纵，说桀骜不驯也不为过。聪慧如长孙静寒自然清楚，督促劝导他时用的力量宜适可而止，以点到为止为度。长孙静寒有耐心，可以等待，每一次她让步，仆固明洂就知道他又被击败了一次。相处越久，长孙静寒越了解他，就越是相信，只要不把他逼到极处，劝他做什么，最后他一定会照办。
　　仆固明洂看着她，听着她的娓娓道来，那双如如黑曜石般的双眸里闪灼着亮眼的光芒，就好像清澈的湖水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他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地痴了。
　　似乎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长孙静寒停了下来，问他：“明洂，你在看什么？”
　　“看你！姬娅，你真好看！”
　　长孙静寒微微一愣，随后唇角微扬，一朵娇艳玫瑰在唇间绽放。
　　“也不知道木兰怎么样了？”长孙静寒突然担心起花木兰来。
　　仆固明洂见她又提到花木兰，知她担心魏国战事，更为父亲安危担忧，便宽慰道：“自柔然退兵后，佛狸便专心对付夏国，如今已经班师。刘义隆也没有派兵北上。魏国如今在北边的压力已经减小了许多，这几个月，大军一直都在休整。想来她应该无事，你且宽心！”
　　柔然王庭的可汗大帐，大檀正在点兵。
　　自数月前，多泽兵败回师后，柔然大军就一直都在休整。虽然这一仗柔然并没有伤到元气，但是一年多的征战，将士疲惫不堪，战马军械损失不少，还是得有所喘息才好继续作战。
　　至于作为柔然主帅的多泽，一回到王庭就遭到大檀的痛斥和责骂，这个儿子又一次让大檀失望了。多泽出兵期间，王庭里有不少传言，大多都是说多泽在前线的荒淫、轻敌。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仆固明洂的手笔，当然还有作为大王子吴提的推波助澜。
　　当时多泽单膝跪在地上，整整半个时辰都低头听着他父汗的训斥。最后还是身为国相的东则罕和大檀的弟弟匹黎先劝谏，大檀才稍微消了气。
　　大檀一气之下怒喝道：“徒单息和图尔特呢，他们是怎么辅佐你的，本汗要砍了他们！”
　　“父汗，都是我的错，跟他们没有关系！”柔然打败，他难辞其咎，但不管怎么样，多泽都要保住徒单息和图尔特这两名大将。“请父汗再给儿臣一次机会，我一定踏平魏国！”
　　战败后，多泽曾混入魏军军营，好不容易与木兰见了面，但他听到的却是木兰‘不败柔然，绝不还乡’的回答。那一刻，他真的被她的无情执着所伤。多泽向花木兰发誓，一定要在战场上打败她，他要证明，她错了。
　　大檀也终于感觉到，勇猛的多泽又回来了。可是，大檀在气头上并没有答应多泽，毕竟他不能太过偏袒多泽，不然会让吴提不服，甚至会让其他大臣对多泽不满。无奈之下，大檀只能罢了多泽的兵权。
　　几个月过去了，大檀终于决定再次动兵了。
　　多泽正准备向大檀请战，吴提却抢先说道：“父汗，儿臣有一策可起事半功倍之效。”
　　吴提自信地笑了笑，他提出了自己的作战策略，即‘攻占盛乐，直取平城’。这个想法无疑激荡了整个王庭大账，连多泽都没有理由反对他的想法。
　　“好！”大檀拍案而起，大笑道：“不愧是本汗的儿子，这次就由你带兵出征。”
　　领兵的大印最终交到了吴提手中，握着印信，吴提踏平魏国的决心从没像此刻一样坚定。他要证明给父汗和整个柔然看，他不比多泽差，他一定能踏平魏国。
　　公元426年，北魏始光三年冬，战鼓声起，柔然又要对北魏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大檀本来打算继续让多泽领兵，但是一想起东则罕和匹黎先都劝他不要过分偏袒多泽，否则会让吴提和多泽兄弟离心。而且吴提提出的战略确实不错，所以考虑再三，大檀最终决定让吴提领兵，匹黎先为副将，徒单息、图尔特随军出征戴罪立功。
　　在大檀的殷殷期盼下，吴提和匹黎先率小部兵马离开了柔然，将与藏于西北方向的数万骑兵汇合。
　　当天，吴提领兵长途奔袭，以三万骑兵几个时辰就拿下了魏国的旧都盛乐，盛乐守将不多抵抗弃城而逃。
　　吴提此役，绕过柔然与北魏接壤的边境，长途奔袭拿下盛乐，的确出人意表。这胆大狂傲与吴提向来的性格简直大相径庭。盛乐与平城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无城可依，倘若他挥军南下，北魏都城可谓朝不保夕。
　　此时的北魏，除了主力由安同领兵与柔然对峙于溧水河，还要分兵提防刘宋、胡夏、北凉、北燕，实在是捉襟见肘。吴提和匹黎先料想安同定会火速驰援，所以刚刚占领盛乐之后，立刻修书请兵增援，并命人去劫取南北往来的粮道。
　　大檀收到来信十分高兴，命多泽亲率两万骑兵前往增援。
　　“多泽，这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本汗失望！”大檀举着兵符对多泽殷切寄语。
　　从大檀的口吻中，多泽听到了期盼已久的信任，他道：“父汗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大檀交给他兵符，道：“希望你们兄弟两个能一起为我们柔然开疆扩土。入主中原，只此一战，本汗等着你们的捷报！”
　　“是，父汗！”多泽接了兵符，伴着晨起初升的太阳和号角声，多泽领兵离开了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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