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雪鹰扬

　　安同回到驿馆，听县令禀报了仓库失火后的情况，长吁一口气。幸好他多留一个心眼，没有将所有丝绸放在一个地方，被烧毁的库房里只放了最近送来的丝绸。安同命人清点了一下，被烧毁的丝绸一共一万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从全国征调，还来得及，思及此，安同决定不日就返回平城面见皇帝拓拔焘。
　　十天后清晨，安同点齐兵马，带着余下的丝绸出发返回平城。县令带着百姓沿着街一路夹道相送。仆固明洂与多泽一行人站在人堆里远远地看着他，一直送到城门口。
　　目送安同离开天凤县，仆固明洂回到客栈，见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长孙静寒。
　　“静寒。”仆固明洂走过去叫了一声。
　　长孙静寒转身看见仆固明洂，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我以为你会跟安将军一起回平城？”
　　“我在这里还有一些私事要办，这里有你，有阿玥还有木兰，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怎么说也得好好跟你们道个别再走。”长孙静寒忍不住伤感失神。
　　“如此甚好。”仆固明洂的心莫名一缩，眼神里浮现出一丝伤痛。不知怎么的，想到要离开，仆固明洂突然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轻轻一笑，道：“静寒……阿玥和你很合得来，临走之前，你跟她好好说说话吧。”
　　长孙静寒回过神，微笑道：“好，我会的。”
　　对仆固明洂点头一笑，长孙静寒又回身继续整理东西，仆固明洂也不打扰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长孙静寒去往阿玥处，却见叶阔也在那里，心生疑惑，叶阔不是跟在仆固明洂身边吗？怎么今天会在阿玥这里，不过她并未多想，走过去跟阿玥聊起天来。
　　此刻，仆固明洂已经打马出了客栈。一骑快马，大道疾驰。此来魏国，遇到长孙静寒他心中欣喜，可是却不能带她走，甚至不能对她表明身份，心里堵得慌。如今要离开，他又想起闻意先生，他想再去拜访闻意先生，最后一次请他出仕。
　　“敢问公子，欲往何处？”一个苍老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冷冷发问。
　　仆固明洂一惊，勒马观望——道旁山野间林木郁郁葱葱，他却是发现不了声音发自何处？仆固明洂静静神，沉声问道：“阁下何人？为何不敢现身相见，请阁下出来答话！”
　　“不涉利害，公子无须问我是谁？”
　　“阁下拦我到底所为何事？”仆固明洂冷声问。
　　“我要正告公子，人心不可强求，须得即刻回返，莫要强人所难！”
　　仆固明洂大笑道：“阁下怎知我是强人所难，而非诚意相邀？昔者，汉昭烈三顾诸葛武侯于草庐才得孔明出山，鞠躬辅佐而成大业，三分天下有其一。今日，我欲效仿，有何不可？”
　　“非也，公子若执意强人所难，那公子的真实身份和心中宏图将广而告之，如此，大魏皇帝岂可不理。公子若不趁早离魏，再想离开将永不可能了。”
　　仆固明洂惊出了一身冷汗，恭敬拱手道：“何方高人？明洂不胜感谢。”
　　“在下既非高人，公子亦无须感谢。我就在你右手山头，只是不宜相见罢了。公子还是早日决定行止为好，请回吧，告辞了。”
　　仆固明洂向数丈之外的右手小山头看去，只见树影微动，四野一片沉寂。
　　“师叔，你既不愿，明洂便不强人所难了！”仆固明洂苦笑道。仆固明洂自然知晓，刚才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闻意先生。老先生是借此来正告他，他已无出仕之意，只想归隐山林，倘若仆固明洂还要纠缠，他就将仆固明洂身份和对中原的野心告诉拓拔焘。
　　林荫道中，仆固明洂此刻只剩无尽的叹息，看来是命中注定，他不能得此良才。也罢，随他去吧！调转马头，仆固明洂打马一鞭飞驰返回。
　　回到客栈，长孙静寒却不在，仆固明洂问阿玥，阿玥说她去找花木兰了。
　　长孙静寒走进花家，看见染坊里正冒着烟，花狐应该在里面染丝。她朝绣房走过去，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人，险些撞上她。长孙静寒定睛一看，原来是花木兰气冲冲地跑出绣房。
　　看着花木兰微红的眼睛，长孙静寒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多泽的身份，他和花木兰之间的事，恐怕整个天凤县只有她和明洂最清楚，但就算如此，他们的事，旁人也实在帮不上忙。花木兰看着长孙静寒，听到身后有追出来的脚步声，就拉着她离开了。
　　她们两个一起到了河边，在一处亭子里坐了下来。
　　“静寒阿姊，刚才我和我阿娘吵架了，她不想我和多泽来往。我明白我阿娘的意思，可我就是喜欢多泽。”坐在长孙静寒旁边的花木兰对她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在外人看来，花木兰一直是个坚强倔强的姑娘。她喜欢多泽，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柔然的王子，但他们之间毕竟跨了两个国家和民族，木兰不能不顾自己的父母，而多泽也不能不管他的父汗。或许他们该好好谈谈，到底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是什么，如果想明白了看懂了才能知道他们能不能克服，适不适合在一起。
　　长孙静寒看了看花木兰，推己及人，如果是她，她会作何选择呢？
　　“你问过多泽吗，或者他曾跟你说过什么？”长孙静寒问。
　　花木兰摇了摇头，认真地握着长孙静寒的手，有些疑虑地问道：“阿姊，你告诉我，如果你爱上一个人，明知道你们之间有一大距离，你会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两个相爱的人都愿意努力，或许可以一起跨过这段距离。”长孙静寒叹了口气，苦涩地弯了弯唇角，看着她说：“木兰，我很欣赏你的勇敢，我相信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真的吗？”花木兰听了长孙静寒的话似乎多了点信心，对她微微一笑，真诚地说：“阿姊，谢谢你。”
　　长孙静寒陪着闷闷不乐的木兰地走回家，却在路上碰到了等在那里的多泽。多泽静立在树下，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身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长孙静寒看着他，不禁莞尔一笑，快步离开。而花木兰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上前，却惊讶地发现多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多泽注意到花木兰的眼神，面色如常道：“木兰，我要回柔然了。”
　　花木兰盯着他的面容，只觉得心中酸胀得难受。多泽眼中的温和就像要把她融化一般。她低下头，轻声说道：“那……你……你还会回来吗？”
　　多泽笑着把她拉到身边，轻声道：“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你。木兰，我答应你，回柔然后，一定劝我父汗放弃和魏国开战。双方马上要和亲了，和亲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到时候我就会回来找你，等我！”
　　想想多泽刚到天凤县，她和他因为买马相识，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有了他的影子。现在被他一说，花木兰登时脸颊浮上了一层红晕。闷了半天，才似是娇羞地说：“你放心吧，我会等你的，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再有战争了。”
　　多泽却朗声笑了起来，探手将花木兰搂在怀里，笑道：“放心吧！木兰，我向你承诺战争不会再有了，我会劝父汗的。等和亲的事一了，我就来找你。以后我就陪着你，宠你、爱你、护你。你想去其他任何地方，我都陪你去。”
　　花木兰感动于他诚心相待，任由他抱着自己，多泽凝视着花木兰的眼睛，郑重点头：“只要两国和平相处，之后我即刻向父汗请辞，来魏国找你，等我。”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城外的辽阔山原锦缎般灿烂。河流两岸苇草茫茫，一眼望去，杳无人烟，惟有一群水鸟在洲中盘旋啁啾。
　　仆固明洂负手站在城外路口，叶阔和阿玥在他身旁站定，乌陵斯和莫都远远地站在后面。因为之前刺杀多泽的事仆固明洂断了莫都一指，担心日后因此会落下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此次回契鹘，仆固明洂便让莫都也跟着，至于中原这边再另派人过来就是。
　　红日将升时分，马蹄声已遥遥渐近。
　　仆固明洂抬头望了眼城门的方向，只见是长孙静寒和多泽骑马而来。他又仔细一看，只见多泽马前坐着的竟然是花木兰。片刻后，三人下马走到仆固明洂跟前。几个人一一道别。
　　看看眼前站着的人，花木兰心头一酸，他们都要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多泽说他会回来的，可是静寒阿姊和明洂大哥呢？他们还会回来吗？
　　瞧着小姑娘眼眶泛红，仆固明洂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木兰，无须伤感！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
　　“对，明洂说的对。”长孙静寒笑着伸开双臂将花木兰紧紧抱在怀里，继续劝慰道：“木兰，别伤心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真的吗？”
　　长孙静寒揽着花木兰的肩膀，点了下头：“真的，一定有那么一天。”
　　仆固明洂突然大笑一阵，对三人拱手道：“若是将来你们有空，可以到我们契鹘一游。我们契鹘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着！”
　　“是了，明洂，你答应过我要当我的向导呢？”长孙静寒咯咯笑了。
　　“那是自然。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柄流月剑吗？拿着它，到契鹘寻我便是。”笑了一阵，仆固明洂又对花木兰笑道：“木兰，临别之际，大哥送你一件礼物。”
　　花木兰惊讶道：“礼物？明洂大哥要送我什么礼物？”
　　“呵呵！”仆固明洂回头对乌陵斯挥挥手，乌陵斯便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长孙静寒和多泽这才发现，仆固明洂一行五个人却有六匹马，原来这多出来的一匹马是要送给木兰的。
　　“木兰，这匹马是我一个中原朋友送给我的。今天我把它转赠给你，希望将来，你能骑着它来契鹘找我。到时候大哥一定好好招待你！”仆固明洂道。
　　“多谢大哥了！”花木兰感激地说道。
　　就在这时，多泽走过来说：“明洂，你放心吧！将来我会带木兰去契鹘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好好喝一杯！然后再一起赛马，如何？”
　　“好啊！我等着你们！”仆固明洂浅笑，但是语气却没有刚才的熟络。
　　多泽又跟花木兰说了几句话，然后翻身上马，他笑着骑在马上，看起来意气风发，现在的他是即将回归的柔然二王子。“木兰，我即刻就走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一路平安！”花木兰看着他挥着手，思忖一会儿，又道：“我等你！”
　　这时，长孙静寒冲多泽问道：“多泽，木兰怎么办？”
　　多泽只是自信地笑了笑，说：“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办法！”
　　长孙静寒还想再问，多泽却不肯再说，只是勒紧缰绳，一夹马腹，道：“木兰，我走了！等我！”他说着纵马扬长而去。
　　花木兰还在依依不舍地朝多泽挥着手，一边挥手还一边追着多泽的马跑。长孙静寒看着他们如此难舍难分，不忍再看，她希望他和木兰能一切顺利，她也相信多泽一定能说服自己的父汗，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心里想着，却听一旁的仆固明洂叹了口气，长孙静寒看着仆固明洂皱了皱眉头，问道：“明洂，难道你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吗？木兰把你当哥哥，你可不能让她失望！”
　　“正是因为木兰拿我当大哥，我才不希望她陷太深。可惜啊，有些事说不清，但总归是她自己的选择。”仆固明洂摇了摇头，望着长孙静寒身后的花木兰平淡地说。
　　长孙静寒并不十分明白他的话，不过她没再多问，自信满满地说道：“确实是，不过，我相信多泽不会辜负木兰。”
　　仆固明洂长吁一口气，冷笑道：“多泽自然不会，可是柔然可汗呢？他的父汗若执意要开战，多泽能阻止得了吗？柔然可不是他一个二王子说了算！”
　　长孙静寒却笑道：“大魏马上就要与柔然和亲了，只要和亲一成，就算柔然可汗想对大魏用兵也没有开战的借口。所以，明洂，你多虑了。”
　　仆固明洂深知大檀没有想跟魏国和平共处的意思，可是却不愿意点破，便向长孙静寒拱手，坦诚真挚地说：“静寒一言，照我肺腑，使明洂顿生惊悟。此后当惕厉自省，深以为戒。”又笑道：“也是，魏国要和柔然和亲了！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吧！我就在契鹘等着他们来找我，也等着你！”
　　长孙静寒脸一红，低声笑道：“放心，我一定会去契鹘的。”
　　仆固明洂揶揄笑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说话间已是日上三竿，晨风摇动，阿玥又跟花木兰和长孙静寒说了好一番话，直到仆固明洂过来催她，小丫头才依依不舍地上马。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该走了。静寒、木兰，各自珍重！我们在契鹘静候佳音，等着你们！”仆固明洂不舍地叹息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仆固明洂上了马，骑在马上向站着的两人遥遥招手，然后挥鞭策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向北而去。
　　“静寒阿姊，你也要走了吗？”花木兰不舍地问。
　　“木兰，保重。”长孙静寒眼含热泪，紧紧抱住花木兰，许久才舍得松开，然后转身上马，往平城方向驰去。
　　站在原地，花木兰挥手目送着长孙静寒的身影远去，直至与远处天际连成一条直线。送别了这最后一位朋友离开，花木兰心道：初时来到天凤县的人彼时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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