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间于朝暮

　　周日的晚上，火锅店不出意料的热闹。
　　沈未晚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角落的一个座位有人要走，她有些兴奋，快步走到那边，果不其然，那桌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沈未晚直接坐在位子上。
　　她刚刚走得有些快，沈一介一直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来。
　　沈未晚看着他走来的画面，一时间晃了神。他如今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瑟缩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大，从容不迫，就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那一副从容。
　　沈未晚一下子就想到了“不开心”这个词。
　　他在沈家……过得不开心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叩了叩桌面，打断了沈未晚游离的心思，沈一介蹙着眉头看了看她，又抬头跟拿着菜单的服务员说：“问她。”
　　沈未晚这才反应过来，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身边。
　　“哦……我看看……”
　　沈未晚低头看了一会儿，在麻辣火锅上划了个勾，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沈一介，犹犹豫豫开口：“你吃辣吗？”
　　桌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清理上一桌人留下的残羹，餐具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不吃，”似乎是没想到会问自己，沈一介有些讶异，“我不吃辣。”
　　沈未晚颇有些悻悻地在勾上又添了一笔，直接划掉，点了个鸳鸯锅。
　　她又随便点了些菜，一瓶可乐，帮江荷点了听啤酒，把菜单递给沈一介：“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沈一介伸手拿过菜单，看到被划掉的麻辣锅，又看到鸳鸯锅旁边丑丑的一个勾，看得出来打勾的人应该很不情愿，顿了顿，浅浅笑了一下，拿笔划了两下，还给服务员。
　　江荷还没回来，沈未晚倒了杯赠送的酸梅汁，磨磨蹭蹭地喝着，一边还偷偷抬眼看着面前玩手机的人。
　　沈未晚心里内容非常丰富，她心里现在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刀光剑影分外激烈，秉承着总要有人打破沉默的原则，发着光的白色小人战胜了阴恻恻笑着发着黑气的小人。
　　沈未晚一咬牙，刚想开口……
　　“你想说什么？”
　　沈一介其实老早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目光，他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沈未晚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明显，每次等他以为她就要开口的时候，她又偏偏什么都没说。
　　“啊……没什么没什么……”
　　沈一介又垂眼看手机。
　　沈未晚一时有些尴尬，幸亏这时候江荷急匆匆赶来了。
　　“哎呀现在停个车太难了……”她冲沈一介笑笑，“菜都点好了吗？点的什么锅？”
　　“点好了，鸳鸯锅。”
　　江荷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沈未晚，表情还挺满意。
　　火锅很快端上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像是所有的什么矛盾都可以丢进锅里，被煮透煮烂，然后消失不见。
　　鲜红的肥牛卷被分别丢进左右两边锅底，一下子就褪色浮起来。
　　沈未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筷子尖堪堪就要夹到的牛肉丸被江荷抢先一步夹走，骨碌碌滚到了对面沈一介碗里。
　　沈未晚：“！！！”
　　江荷无视她的满脸控诉，笑得温婉：“小介多吃点。”
　　沈一介夹起牛肉丸，慢吞吞又送到了依旧难以置信的沈未晚碗里：“谢谢阿姨，我不太能吃辣。”
　　江荷也不在意，扭头和对着丸子发呆的沈未晚说：“小介很厉害的，刚做完试卷主任就说肯定让他入学，说是快满分呢。”
　　附中是私立学校，以升学率奇高而著名，沈一介今年转过来要读高二，刚开始主任并不是想接这个学生。高二嘛，不上不下的，万一成绩不好跟不上，指不定还拉低升学率。碍于江荷的面子，还是考试了一场，一张满分150的数学卷子，沈一介答了147分，错了一道选择题。
　　主任老早就秃顶的头一下子变得闪闪发光，当即从严肃板正的面孔变得和蔼可亲，笑眯眯地和江荷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听到这个，埋头啃丸子的沈未晚颇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看沈一介。
　　主人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很谦虚平淡地说了句：“主任夸大了，其实也还好。”
　　没有人不喜欢长得好成绩好还谦虚的孩子，沈未晚这么多年就吃亏在谦虚上。
　　整顿火锅围绕着“你们兄妹俩要好好相处”的主题，渗透着“有什么事情尽管跟阿姨和小晚说”的关怀，顺便拓展到“小晚脾气不好要多担待”的担忧，搭配着时不时的嘘寒问暖以及不停往碗里夹菜，一顿饭在整体氛围上达到了“其乐融融”的境界。
　　江荷最后喝了两听啤酒，不能开车，所幸家离得不远，三个人就慢悠悠走在公路上，夏夜的风带着写暖意，熏得没喝酒的沈未晚都有些醉。
　　“妈我去买点儿零食啊。”走到了便利店门口，沈未晚停下脚步，冲江荷挥了挥手。
　　到了家，沈一介开始打开行李箱放衣服，目光突然看到桌上的那堆糖果，他随手扒拉了几下，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然后拣出所有水蜜桃味的糖，其他各种口味又全部各拈了一颗，放到了隔壁沈未晚的门口地下。
　　沈未晚提着一袋子零食回家的时候，懒猫在猫窝睡得正香，沈未晚觉得它可能一天24小时有23个小时都在睡觉，江荷已经准备睡觉了，她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上走。
　　走到房间门口，沈未晚的脚步顿了下。
　　一堆五颜六色的鲜艳糖果，一大堆的粉色显得尤为突出。
　　心虚的都是贼。
　　沈未晚偷偷瞄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犹犹豫豫捡起糖，放进便利店的袋子里，准备进房间时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拿了一包薯片一包饼干，有样学样地放在沈一介门口。
　　然后做贼一样溜进了房间。

　　第二天清晨，沈未晚起了个大早，今早的升旗仪式不能迟到，昨晚的糖果被她单方面认为是友谊的邀请，所以她在房间晃晃悠悠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沈一介房门口，地上的零食已经不见了，她抬起手准备敲门。
　　“你在干什么？”
　　“啊！”沈未晚脆弱的心灵有被吓到。
　　沈一介校服要去学校领，他今天穿了件纯白短袖，初夏的早上还是有点冷，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下面穿着浅色牛仔裤和白鞋子，背上是奶牛花纹的蓝白色书包。
　　干净又帅气。
　　“我就想……我以为……”以为你没起床，叫一下你。
　　“嗯，”打断支支吾吾的沈未晚，沈一介说，“走吗？”

　　早上的知秋街非常热闹，太阳还没有完整露脸，街上已然是忙忙碌碌熙熙攘攘。
　　卖油条的阿公阿婆，卖大饼的大伯，卖包子馒头的大婶……空气里满是食物的味道。
　　沈未晚手勾着书包的带子，蹦蹦跳跳的。
　　沈一介：“你早餐想吃什么？”
　　“啊？你请我吗？”
　　沈一介看着她。
　　“……我要吃饭团，加咸蛋黄不要番茄酱。”
　　沈一介点点头，走到卖饭团的阿姨摊前。
　　“两个饭团，都加番茄酱，一个不要番茄酱一个不要肉松。”
　　“好嘞！”卖饭团的阿姨手里一边利索的忙活着，一边应声回答他。
　　阿姨手脚很快：“这边儿是不加肉松的，这边不加番茄酱，你拿好。”
　　两人一边啃着饭团一边慢悠悠往公交车站走。
　　沈未晚凑到他边上：“你不喜欢吃肉松啊？”
　　“嗯。”
　　“可肉松那么好吃！”
　　“番茄酱也挺好吃。”
　　两人把饭团啃完，818号公交车才头顶着早霞赶来。
　　早上第一班车人很多，上班族和上学族全都挤在一趟。
　　“我跟你说待会公交车一定停在这里，”沈未晚选好地点，用眼神示意沈一介赶紧过来，“车门一打开我们只用踏脚就行了……”
　　沈一介不知道她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值得碎碎念的东西，有些好笑，刚准备开口问她不是怎么办，“咯吱——”
　　818号公交车稳稳停下，车门在沈未晚身前徐徐打开。
　　沈一介：“……”
　　身后一堆人的拼死挤压并没有影响到稳居C位的沈未晚和沈一介，拖沈未晚精准预测的福，他俩一前一后非常有风度地踏上了公交车。
　　但这种风度显然没法维持太久，投币刷卡之后，公交车上喧嚣吵嚷，人挤人的声音和司机不住的“往里挤挤”显然快要盖过机械报站音，哪怕车上开了空调，依旧是闷热无比。
　　沈未晚的精准预测显然只能用于上车的时候，上了车就毫无用武之地，她被挤在一群老头老太之间，两只手晃啊晃不知道往哪儿放，公交车启动的声音响起，眼看就要开了，沈一介轻轻笑了笑，往外边退了一点，露出角落的一点点空隙。
　　“过来。”一片嘈杂里他的声音算不上大，但沈未晚就像是听到了耶稣传来的教谕之音。
　　希望的曙光。
　　沈未晚当机立断挣脱老太们的怀抱朝角落奔去，与此同时公交车也随即发动，惯性让她不住往后倒，就在她认为自己要很难看的趴在地上，为广大的上班族提供一天之中的笑料的时候，背上的书包传来一阵拉力，她被很稳地拉回了角落。
　　沈一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