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间于朝暮

　　夏天的知秋街看上去和秋天一点关系也没有，两道的银杏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之中，时不时还能看到一簇绿油油的银杏果。知了在夹杂其中的几棵梧桐树上懒洋洋地鸣叫，让人的心思也惫懒起来。
　　周日的正午，买早点的摊位都已经收摊回家，街上没什么人，阳光透过葳蕤蓊郁的绿叶直直照射下来，细细碎碎地洒在水泥路上，柏油被太阳晒得软了，透出一阵气味，浅浅一嗅就能知道夏天的到来。
　　沈未晚坐在院子里的吊篮秋千上，怀里躺着一只白猫。秋千被摆放在一棵银杏树下，被遮挡了一半的阳光倾洒在她的侧脸，额头上覆着薄薄的一层刘海，蓬松的高马尾微微蜷曲，更显得那张脸精致而小巧。
　　她心情不是很好，怀里的猫大抵是察觉到了，几次想要逃开，都被自己的主人拽了回来，一下一下给自己顺毛。
　　“吱呀”的一声，花式铁门被推开，江荷回来了，黑色铁门的花纹之间，隐隐约约能看到另一个人影。
　　几乎是那个人进门的瞬间，手里的猫察觉到主人顿住的手，忙不迭地跳出她的怀抱，“喵呜”一声跑开了。
　　沈未晚一下子站起来。
　　门口的少年顺着动静抬眼望来，那双眼漆黑如墨，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眸子里的淡漠。
　　那双眼，沈未晚曾经看到过。
　　大概四岁左右，那个时候沈未晚的父亲沈如海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人，正闹着要和江荷离婚。沈家二老派人调查，然后听说那个女人不能生育，便以此为由一直不肯同意，这事儿就这么拖着，直到那一年的春节。
　　那一年的春节，天上此起彼伏的炸响烟花，绚烂夺目。
　　沈家的别墅里却静如死寂。
　　无他，沈如海从孤儿院带回来一个男孩。
　　那男孩五六岁模样，身上穿着一件孤儿院的衣服，蓝色的外套，孤儿院的标志被洗的看不出来，在那个冷得出奇的冬天显得格外单薄。小男孩站在那里，被沈如海牵着手，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他显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带来这里，又或许他仍然沉浸在被领养的喜悦里。
　　沈如海站定在那里说：“爸，你不是说和小爱在一起不会有儿子吗？这就是我儿子，沈一介。”
　　沈一介，那个时候沈未晚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很多年后，她在某本书里看到“一介不取”这个词，她才让记忆溯流而上。
　　一介不取，沈如海对这个养子的定义十分清晰，沈家的财产和这个养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或许说，“一介”有点沧海一粟的意思，沈如海会不会也是想告诉沈一介，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微如草芥？
　　那天晚上其实很混乱，沈老爷子被气得心脏病发，家庭医生、老太太、仆从……全部手忙脚乱。
　　可就是那样鸡飞狗跳的晚上，时隔了十多年，被时光咬噬地斑驳陆离的记忆里，沈未晚眼睛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好奇、羞涩，还带着一点点茫然。
　　现在，这双眼睛又出现在了沈未晚的面前，仍然不小的眼睛，只是随着时光的拉扯，渐渐有些狭长，也没了曾经的好奇与羞涩，像是被时间渡上了一层接着一层的寒江水。
　　那天晚上之后，江荷同意了离婚，带着沈未晚离开沈家。卖掉了财产分割中的一套别墅，在知秋街买下了这套二层小洋楼，在商业街开了一间旗袍店。
　　沈如海二婚后过得也没有和他想象中的那么甜蜜，两个人经常吵架。终于在上个月的环山公路上发生争吵，和“小爱”双双坠落山崖。
　　没有遗书，沈老爷子前两年也去世了，沈一介的位置就显得尤为尴尬。沈家老太太再有心，也没办法照料到这个非亲非故的孙子，只得希望江荷能够把他带走。
　　江家和沈家曾经也是世交，江荷念着两家的旧情去了沈家，把沈一介带了过来。
　　眼下，沈一介就穿着一身黑色T恤，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单手扶着一个挺大的行李箱，站在院门口。
　　“小晚，”江荷开了口，“快过来帮帮妈妈。”
　　沈未晚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口少年冷淡的嗓音就传过来：“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从江荷手里拿走了他的一个蓝色布袋。
　　江荷笑笑：“我带你去你房间。”
　　沈未晚没动身，伴着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摩擦的骨碌碌声，沈一介和她擦肩而过。
　　淡淡的青柠混合着薄荷味儿，和他冷白的肤色倒是如出一辙，即便是炎热的夏日也显得清凉起来。
　　沈一介的房间在二楼，沈未晚的隔壁。为此，江荷动身前沈未晚还发了好一通火。
　　她知道，这满腔的无名火没道理冲着沈一介发。但当初父亲带回来为了离婚的人过来了，现在要住在自己家的房子，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要住在她的隔壁，沈未晚怎么想怎么膈应。
　　江荷和沈一介在沈家吃过午饭再来的，沈未晚中午也吃了一碗馄饨，他俩在楼上草草放好行李之后就出门去办理入学。
　　沈未晚终究是没忍住，在那只慵懒的白猫都要怀疑门槛快被她脚尖踢坏了的时候，她终于到了楼上沈一介的房间，踱步进去慢慢打量。
　　这个房间本来是客房，江荷挺细心，在沈一介来之前就收拾了一下。深灰色的窗帘，浅灰色的床单被套，灯光也换成了可调节的，考虑到还是学生，甚至用心的放了一张书桌，配上台灯笔筒之类，一应俱全。
　　现在，床尾放着之前看到的黑色行李箱，蓝色的布袋被放在书桌上，边上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一个男生，这么爱吃糖？
　　沈未晚这人从来没有一点自觉，伸手就挑了一颗浅粉色的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水蜜桃味儿。
　　巡游结束的沈未晚，因为那一颗糖觉得挺满意，又悠悠踱步下去了。
　　说好的晚上一起吃一顿饭，江荷他们晚上七点才到，进院子的时候沈未晚已经盘腿在秋千上睡着了，那只猫懒懒地趴在女孩怀里。
　　“小晚？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快起来去吃法了。”
　　沈未晚睁开眼睛，先是江荷凑近了的脸，而后是江荷身后的少年。
　　沈一介站在那里，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可能是因为嘴里的水蜜桃味儿仍在，沈未晚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当下摸着鼻子就要起来，谁知怀里的猫一下子跳起来，跃到沈一介面前。
　　沈一介下意识接住了猫，脸上有些惊疑不定，托住猫的双手不自然地僵硬着，似乎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大概是他堪堪称得上茫然的表情太过好笑，沈未晚一时都忘了让小知下来，还是江荷先反应过来。
　　“小知！”白猫应声“喵”了一声，跳了下来，身体灵活地跳跃，一下就钻进了屋子。
　　“走吧，”江荷冲沈一介笑笑，“我们去吃饭。”
　　江荷的车就停在门旁，一辆香槟色的小宾利，沈未晚很自然拉开了副驾驶……
　　“妈，这怎么回事？”
　　副驾驶上堆了一个大纸箱子，直接占满了整个位置。
　　“新到的料子，后备箱放不下了，你先和小介坐后面。”
　　“我……”沈未晚刚想说不想和沈一介坐，又想到他还在身后站着，默默闭了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了后面的门。
　　沈一介绕到另一边，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坐在靠着车门的位置，低着头玩手机。
　　有顾客给江荷打电话，江荷一边开车一边和人家说话，竟也这样到了火锅店门口。
　　江荷看了看周边的车位，蹙了蹙眉：“小晚，这边好像没车位了，你先带着小介去店里占个位子。”
　　沈未晚慢吞吞的开车门：“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