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私有月光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
　　苏瑞雨收到顾令深的短信，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谢星回：“顾总和沈老在底楼休息室，你把这个送过去。”
　　谢星回点头：“好。”
　　会场的冷气开得太足。
　　刚好谢星回有点冷，想出去透透气。
　　谢星回刚刚走到休息室门口，悬在空中想敲门的手还没有落下。
　　门被顾令深从里面打开。
　　他今天一身纯白色的西装，极其简单的剪裁，却更加彰显风度和优雅。
　　顾令深抬眸，接过合同，看见谢星回耳边乌黑而有些微湿的碎发贴着细腻的脸庞，瓷白的皮肤有些不正常的泛红。
　　他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她：“去我车上等。”
　　“什么……”谢星回这会儿突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也许是刚刚多喝了点酒的缘故，她木木地接过车钥匙，“好的，顾总。”
　　门内，两人相对而坐。
　　“星回对我说，你在建筑设计方面也很有想法。”沈老的笔尖苍劲有力地落下自己的名字。
　　谢星回刚刚夸他的时候，那点小女孩的心思完全瞒不过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不值一提。”顾令深抬手合上文件夹，从容道，“无论是谁来规划和设计，这块地，顾氏会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
　　“地的价值已经和我无关。”沈老双手交叠，摩挲着拐杖的顶端，“但是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谢星回对你来说的价值。”
　　谢星回是谢怀山的小女儿，但谢怀山为人狠辣，难免在商场树敌，所以谢星回的身份从不在公众视野里曝光。
　　一是怕被商场的手下败将报复，二是担心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顾令深给沈老倒茶，处变不惊道：“沈老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沈老浑浊的眼睛微微的一眯，沉声道：“如果你是想利用她，那这块地给你，她的任务也该完成了。”
　　“您以为我今天带她来，是为了让她替我说话。”顾令深抚弄着手里的紫砂茶杯，“我以为沈老选择顾氏，是因为看中我们的项目计划，能做到双赢。”
　　顾令深面上从容镇静，话里滴水不漏。
　　沈老朗声一笑，好一个双赢。
　　说的他的确无法反驳。
　　“年轻人啊，你很有野心。”沈老语调不咸不淡，意味深长道，“星回丫头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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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谢星回一个人来到地库。
　　她绕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顾令深的车，刚刚也忘记问他车停在哪个区域。
　　顾令深签完合同下来的时候，没有在车上看到谢星回的身影。
　　确切地说，车门还上着锁，谢星回根本没有上过车。
　　顾令深给谢星回打了个电话。
　　对面是忙音。
　　正当他打算返身去会场找人的时候，另一片停车区域隐隐约约传来对话的声音。
　　一男一女，后者的声音他很熟悉。
　　顾令深循着声音找到谢星回，她浑身覆着一层水，淋了雨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光泽，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蓝色马甲的男生，看起来岁数不大。
　　“去哪了？”顾令深目光扫过陌生男人一眼，神情淡漠，“先过来。”
　　谢星回脚上的银色玛丽珍被雨水浸透，裙边也挂着雨滴，耳垂和脸颊软软地晕着红。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谢星回缓缓抬头，目如点漆，“代驾小哥找不到入口，我去接一下他。”
　　顾令深听完解释，又看了一眼正在检查车况的男人，没有做声。
　　“阿嚏。”谢星回轻轻打了个喷嚏。
　　有点冷。
　　刚刚走得太急忘记打伞，一路小跑的时候也不觉得冷。
　　正想上车去取外套的时候，一件白色的西装突然就落在谢星回微湿的肩膀，沁着凉意的身体被一阵温热好闻的松木香味包裹。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节奏，像是藏了一颗不断跳动的弹力球。
　　脸颊有些不正常地发烫。
　　“谢谢顾总。”谢星回轻声道。
　　说完，谢星回侧身，抬手用冰冷的手指给自己发烫的脸颊降温。
　　虽然她酒量不算太好，但是今天怎么三杯酒下肚就犯晕？
　　“谢小姐，您的车胎好像爆了。”代驾小哥站在车边，面露难色。
　　谢星回：“……？”
　　谢星回又拢了拢宽大的西装，走过去弯腰一看，果然左后方的轮胎不正常地瘪了下去。
　　“怎么可能。”谢星回这辆越野车的轮胎是新定制的，她开来的时候明明一点问题也并没有。
　　代驾小哥帮谢星回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是胎压太高了？”
　　谢星回起身，凝神环视四周：“不会的。”
　　顾令深大步走到谢星回的身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红色的纸币递给蓝色马甲：“叫辆拖车，把车送到原目的地。”
　　男人沉敛冷淡，气场并不平易近人。
　　代驾小哥没敢搭话，说了声“好的”，接过钱就转身去联系拖车公司。
　　“谢星回，先和我上车。”顾令深说。
　　谢星回环顾的视线最后落在某辆宝马车的车牌号，听到顾令深的声音才扭头：“哦，好。”
　　车上，谢星回缩在宽大的西服里，若有所思，连顾令深递给她的白色毛巾都忘记去接。
　　“在想什么？”顾令深出声提醒。
　　谢星回微微拧眉，接过毛巾：“在想我的轮胎。”
　　顾令深以为她只是觉得上下班不方便，低沉开口：“这几天你可以搭我的车。”
　　谢星回完全沉浸在轮胎被扎破这件事情里：“我觉得是有人故意扎破的。”
　　故意扎破？
　　顾令深黑眸微眯，他也以为不过是单纯的轮胎磨损。
　　“你有证据吗？”男人顺着她的话问。
　　“那个地方是监控盲区。”谢星回松开银色的发簪扣，黑色微湿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用毛巾随意揉了揉，分析道，“但我的车胎是定制的赛级轮胎，质量……”
　　质量很好。
　　谢星回的话没有说完。
　　顾令深双手自然地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看了眼身边的人，饶有兴趣道：“赛级？”
　　谢星回突然就想起来姜瑾一说的——顾令深可以轻易看穿别人的谎言。
　　她把毛巾捏在手心里，带着三分软糯的鼻音，坦白道：“以前在美国的时候玩过一会儿赛车，但是现在没这爱好了。”
　　顾令深：“现在不玩了？”
　　谢星回：“……”
　　不玩了还把轮胎换成赛级的。
　　谢星回为什么觉得自己说的明明是实话，但还是有些心虚呢？
　　“现在……阿嚏。”谢星回又打了个喷嚏。
　　顾令深给她递上纸巾，把车里的自然风关掉，问她：“有没有发烧？”
　　谢星回想也没想，回道：“没有啊。”
　　顾令深微微倾身，长手一伸把副驾驶座的遮阳板放下，“你的脸很红。”
　　谢星回看了看镜子，确实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连白皙的粉底都盖不住。
　　她晃了晃脑袋，果然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疼。
　　“可能吧。”谢星回却不太在意，温声道，“这两天没睡够，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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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皮抬起。
　　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和简约的星环灯。
　　她在家里？
　　谢星回的记忆出现了不连续。
　　但好在睡了很长一觉，谢星回已经没有头昏脑涨的感觉。
　　谢星回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的时间，周四上午六点。
　　这意味着她睡了十几个小时！
　　谢星回把脑袋埋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连人带着枕头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三圈，然后起身，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
　　肯定是顾令深的车技实在太好，不然谢星回实在想不通自己三番两次在他车上睡着。
　　上次是，这次又来。
　　谢星回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拍了拍自己柔软的脸颊，嘟囔道：“你的眼皮上是有502嘛！ ”
　　床头柜上放了一个保温杯，一板退烧药和一张粉色的便利贴。
　　上面写着：睡醒了起床记得吃药，我帮你向老师请病假。
　　谢星回认得出，是姜瑾一的字迹。
　　她一周在顾氏实习四天，除了周四，她需要回学校去上三节选修课。
　　又赖了一会床，谢星回才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给自己测了体温。
　　36.8°C。
　　已经退烧了。
　　谢星回从小到大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上睡一觉就好，不太需要吃药。
　　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谢星回走进电梯，习惯性地按了B1，然后才又想起来自己的车胎已经爆了的事实。
　　谢星回拨通一个叫“Evan”的号码，报给他一串车牌号，重新按了一层。
　　-
　　Q大，博学楼，阶梯教室3。
　　谢星回和姜瑾一并排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姜瑾一撑着脑袋，画笔一刻不停，而笔下的人正是教室前方握着银色遥控笔，正在授课的周祈年。
　　讲台上的男人指腹下按的动作一顿，视线突然聚焦在某一点：“侵害他人肖像权是否以营利目的作为构成要件？”
　　周祈年停顿了一秒：“姜瑾一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谢星回闻言抬头，小叔明明知道姜瑾一是来蹭课的，怎么会直接叫她回答问题。
　　姜瑾一向来对自己的名字敏感，她连周祈年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来。
　　姜瑾一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救助一般望向身边的谢星回。
　　谢星回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否”字，推到姜瑾一手边。
　　姜瑾一快速瞟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只是判断题啊，吓死她了。
　　“否。”她故作镇静，嘴角弯弯。
　　周祈年单手拿着教案，眼角微挑：“说说为什么这次修法删除了这个要件。”
　　姜瑾一没得意三秒钟，嘴角的弧度就几乎要挂不住。
　　她知道为什么个鬼啊。
　　谢星回拍了拍姜瑾一的手示意她先应付一下，然后自己偷偷往讲台望了一眼，开始低头奋笔疾书。
　　“老师这个问题，我需要思考一下。”姜瑾一熟练地和谢星回打起配合。
　　但两人熟不知，周祈年的位置，能把教室每一个角落，每一位同学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既然如此……”周祈年点到为止，薄唇微启：“谢星回，你来说说看。”
　　谢星回的笔尖顿住，松了一口气，起身回答：“将以营利为目的作为侵害肖像权构成要件删除，对于解决司法实践中除以营利为目的外的其他侵权类型，如擅自传播他人的衤果照、擅自制作他人的肖像、在互联网上未经他人同意擅自公布他人照片等行为，提供了依据。”
　　谢星回的话一字一句钻进了姜瑾一的耳朵里。
　　擅自制作他人的肖像和衤果照……
　　姜瑾一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口水，心虚地把桌上的画稿翻了个面，耳根微微发烫。
　　难道她被发现了？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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