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我的爱意

　　那次会议后，整个人力资源部立刻如打仗一般紧张和忙碌，左安把他们这段时间比作边开车边换零部件，他们要努力在车上的乘客感觉不出晃动的前提下，把车子变得焕然一新，开得更快更稳。要转到BP的这些人每天学习培训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笔记更是做得密密麻麻。左安惊奇的发现她适应起新的角色快极了，很多林姐教导她的工作方法依然可以用的上，“做人力资源不能只知道人力资源”是林姐经常提及的另一句“名言”，她一直要求左安他们多关注行业动态，多去一线了解产品，多和业务沟通政策和需求。现在，曾经下的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然而使她比其他人更快适应的原因，是沈烈以前教过她很多和业务有关的事情。她像个提前补了课的学生。不仅如此，下了课，沈烈还会像个负责任的私教一样，继续和她通着电话交流工作。
　　会议后的第四天中午，赵腾从前台捧着几个快递过来。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左安。
　　“我怎么不记得我买了什么？”左安边说边撕开包装。
　　灰扑扑的包装内，是一个外形古朴，浅雕着玉兰花的木质盒子，盒子右下角是四个刻得更深些的篆体字，非常精致。左安仔细辨认：“古语不言……好有意境的名字。”
　　她继续翻开盒子。一条珍珠粉的羊绒大围巾卷成花瓣的样子趟在里面。这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珍珠粉，也许是面料和做工的原因，这粉色细腻高雅，清清淡淡，似乎真的如珍珠般弥散着微微莹光。
　　左安愣了几秒。她又检查了一下包装上的收件人。没错，她的名字，她的手机尾号，她的办公地址。是她的。
　　她轻轻拈起围巾，质地柔蜜轻薄，再不懂的人也会说这是绝好的料子。她散开花朵，发现围巾上还有精致的一对盘扣。这盘扣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样子，它被巧妙地做成了荷花与荷叶，用的还是中国画写意的手法，更显得这条围巾不是俗物。
　　然而让左安惊讶得几乎叫出声的，是在围巾的左下角，赫然绣着与她的设计如出一辙的飞天“安安”两个字。
　　她盯盯地看了能有五分钟，果然等来了沈烈的信息。
　　“文言文儿说快递签收了。看到了吗？”
　　“好漂亮……”
　　“试试看，暖和吗？”
　　左安把围巾披在身上，寒凉的空调风立刻被阻挡在外。她牵起围巾的两边，密实的捧在脸庞周围，围巾温暖柔和的感觉簇拥着她，就好像……就好像沈烈的目光，沈烈的味道。
　　写字楼里的喧嚣，生冷的凉气，多日连续培训和工作的疲乏，在珍珠粉的围裹之下，被来自另一个城市的温柔驱散。
　　她久久地保持着这样的触感，笑容溢在里面。

　　“暖和极了……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她藏在围巾内，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把这几个字懒洋洋却又一笔一划地打过去。
　　“那就好，以后就不怕冷了。免得……某个人，明明冻得快病了，还对着一件西装外套，脑子里翻江倒海地在想啊想，穿啊，还是不穿啊~”
　　左安从珍珠粉里猛地坐直，嗖嗖的在手机上敲着：“你怎么知道？！那么明显吗？”
　　未等到沈烈的回答，眼尖的小鱼干儿一步跨到左安旁边：“哇小安，这是你新买的围巾吗？好好看！”
　　这一声响亮的赞美吸引了周围好几个女同事的注意力。她们把大围巾抢过来仔细研究，才发现这和平时碰到的都与众不同。
　　“这颜色很适合小安气质，眼光不错诶！”
　　“是啊这个款式好特别，我以前一直以为围巾很老土，看来是我对围巾有误解。”
　　“这个就是羊绒吗，这么薄呐？”
　　“我也想要一条，小安把链接发给我呗。”
　　“链接链接，快给我们！”
　　左安假装于不经意间把围巾拿回来，暗暗庆幸她们没看到她的签名：“你们可以先在X宝上搜一下‘古语不言’这个牌子。”
　　于是姑娘们呼啦的散开去找各自的手机。
　　她披好围巾，把盘扣合上，一叶翩翩点缀在胸前。左安点开沈烈回复的信息：“不明显。那么紧张干嘛，难道非要冷到发高烧吗？那天看你嘴唇都发白了。”
　　左安老老实实敲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的心虚”。
　　她看着这排字，更糊涂了，索性全都删掉。她用围巾将腹部也盖好，在踏踏实实的感觉里问沈烈：“同事们都在X宝上找这条围巾呢，我是不是也算帮文言文儿带货了？”
　　很快沈烈回了过来：
　　“世上只此一件。”
　　这六个字让她心跳如鼓鸣，脸蛋儿发热。
　　他说的是围巾，她感受的却不止于此。
　　她看得出这条围巾背后的心思，它的设计几乎和她送给沈烈的那个木雕礼物是呼应的。
　　“小安，X宝没有这个牌子啊！”斜前方的同事急迫地问道。
　　“诶我在X度上查到了，过来看！”小鱼干儿把大伙儿又聚起来，“这是个独立设计师的品牌，网站是自己的。”
　　“但是没有小安那种啊，连颜色相近的都没有，是限量款吗？”
　　“别的也很好看，你们看这款适合我吗？”
　　“我觉得有点贵啊。”
　　“废话，这种料子能便宜吗？”
　　左安没有理她们。
　　“安安。”
　　“嗯？”
　　“让我看看。”
　　“嗯。”
　　左安把相机功能打开，仔细地打理了自己的披肩发，补了淡淡了唇妆，甚至还检查了眉形是否对称，把围巾调整到自己认为的最好角度，她微微侧过脸颊，确定好光线和轮廓，才按下那个自拍键，给沈烈发了过去。
　　她有点想笑自己。平时是很少自拍的，更别说这样的一番准备对她来说可谓是大张旗鼓了。
　　余光中小花走了过来，没有任何先兆，没来得及任何的反应，手机已经被小花拿走了。
　　“诶——”
　　“小安我帮你拍，站起来，拍全身。”
　　“哦……”左安正要挪动。
　　花恬恬并没有直接打开相机，她本来对左安拍照就没什么兴趣。
　　她想趁机看到的已经看到了。
　　尽管做贼心虚只敢匆匆一瞥，但那也足以看得清微信界面上，沈烈的名字，和左安那张正在传输的照片。
　　果然，新买了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想让沈总看到自己。
　　断章取义加上先入为主，她对左安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一同进入公司，一起成长互相扶持的情谊了。
　　花恬恬把手机塞给正在浏览古语不言的小鱼干儿：“我突然有急事儿，你拍吧。”
　　“我这挑围巾呢——诶，这么使劲儿干嘛？”
　　小鱼干儿看着莫名其妙的花恬恬，懒着管她。她扭过头找左安。
　　左安已经站好了，围巾的颜色趁得她高雅干净，书卷气淡淡，一点羞涩像一抹珠粉开在如银的月光下。
　　本来调好了姿势的小鱼干儿从手机那边歪过头：“小安，虽然我说好几遍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你真的太会选了，和你超级搭。”
　　小鱼干儿连着给她拍了三四张。
　　“小鱼干儿，你……最后给我拍一张不披围巾的。”
　　“好的呀，里面的淡紫色裙裙也好看。”

　　沈烈好像是第一次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她今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眼神清亮，却又少见地含着羞赧。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反反复复，把披着围巾的，落下围巾的，站着的，坐着的，把手机里的那个人，看了无数遍。
　　“我的紫裙子原来穿起来是这样好看。”沈烈给她发过去语音。
　　左安传回来一串笑声。
　　“马上要开会去了。”
　　“去吧，我给篮子做好午饭就出去见客户。”
　　“他怎么又大老远的蹭吃蹭喝去了？不用上班吗？”左安一边准备开会的资料，一边迅速地敲字。
　　“他休假了，要准备婚礼。今天说是来考察下我的香罗鱼，看看能不能摆到酒宴上。准新郎官的要求，我还是得满足的。”
　　“他明明就是馋，”左安以己度人，“告诉他我已经给你认证了，全天下最好吃的鱼。”
　　“遵命，女侠~”沈烈笑着敲出这几个字，总算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对每个月都来他这骗吃骗喝的梁篮同仇敌忾了。
　　“下午见客户要应酬吗？”
　　“嗯，和客户开个会之后，晚上要请对方去唱歌。”
　　“哦……”
　　沈烈瞧着这个“哦”字儿，想了想，发过去信息：“局散了之后我给你打电话。”
　　“是怕你应酬太多，对身体不好。昨天和前天晚上你都在酒宴上。”
　　“所以不打电话喽？”
　　“沈烈同学。”
　　“我错了。”
　　“这个星期应酬这么多，是不是因为上周一直在B市照顾我，见客户都挤在这几天了？”
　　“没有，本来马上旺季了，有两个势在必得的大客户这周才回国。你别都怪自己身上。”
　　“哦。”
　　“真的。”
　　“好吧，相信你。别忘了喝酒之前来点牛奶垫垫肚子。”
　　“放心吧，你好好开会。”
　　“女侠去也~”

　　梁篮从他的那个卧室拉着拉杆箱出来。
　　“我的鱼呢？”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案板问道。水盆里一条游来游去的鱼时不时徒劳地甩几下尾巴。
　　“活着呢。”
　　“我收拾衣服都四十多分钟了，它咋还活着，你干嘛了呢？”
　　沈烈晃晃手里的屏幕：“看照片呢。”
　　梁篮要去抢手机，被沈烈躲了过去。
　　他立好拉杆箱，看沈烈的眼神好像担忧君王不早朝：“我说老沈，我进屋之前你不是已经盯半天了吗？”
　　沈烈把手机揣好，朝着那条命不久矣的大鱼走过去。
　　梁篮立即躲远，在沈烈处理鱼的叮咣声中亮开嗓门说道：“我家文言文儿说，你把她压箱底的宝贝货都给翻出来了？”
　　“她没藏好，能怪我？”
　　“你个不讲理的，要不是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着的是让文言文儿给左安做围巾，就你那在我媳妇儿旁边坐一个通宵的架势，早被我揍一顿了。”
　　沈烈搅拌着配料，没回头看梁篮，然而不耽误他回嘴：“可是从小打架你就没打赢过我啊。”
　　正要真的被梁篮揍一顿的时候，沈烈终于良心发现：“真的辛苦你家文言文儿了，太谢谢了。那手艺真是没得说。这次确实挺赶的，我也是着急。这个大人情我记下了。她没累着吧？”
　　梁篮把腿搭在茶几上，又开始摆弄起遥控器：“还行，她也习惯了，做设计么，本来就经常通宵，再说你一直在旁边盯着，当个客户比设计师还紧张，她哪好意思说累。”
　　沈烈带点歉意地笑了笑。
　　“你家文言文儿就只收了布料钱，设计费手工费什么的，愣是没要。”
　　“是啊，我觉得好亏，所以你把午饭给我做得好吃点。”梁篮站起来，光吃不干活地在沈烈旁边晃悠来晃悠去，“她说你也参与了设计，思路是你的，按她原则，加我面子，便宜你了就。”他拈了个黄瓜片，“关键她上次见到左安之后，挺喜欢左安的，也愿意接你这个急茬儿。她说有机会想和左安合作。”
　　“合作？”沈烈停下手里的刀工，眼睛亮了起来，“那天倒没听她提过，怎么个合作方式？”
　　梁篮充满鄙夷：“是和左安合作，又不是要买你的产品，瞅你激动的。”
　　“你快说说。”
　　“文言文儿说左安的东西干净有灵性，想看看她设计的其他木雕，也许会使用这些形象。我个人其实觉得左安可以考虑发展一下自己的木雕品牌，然后找有影响力的品牌出联名款。”
　　沈烈继续切着他的食材：“我其实和你想的一样，但没跟她沟通过，再说她现在心思还是在工作上，木雕只是个爱好。而且她说她技术还差些。”
　　梁篮已经吃了半盘子黄瓜：“那我就不懂了。等文言文儿和她的小姐妹们玩儿好了回来，咱们让她俩见面再聊呗。”他帮沈烈洗了洗盘子，“老沈，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
　　“我现在正在被你压榨，工作日的中午给你做饭吃，的确需要被关心。”
　　“少来。你这几天的商务活动安排的也太满了吧？要不是我拉着你在家吃顿饭，你这中午是不是又要去赶局了？”
　　沈烈把鱼蒸上，擦了擦手，“以前那几年不是比这苦多了，现在不就几个谈判几个应酬，至于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圆儿都和我说了，你就是把上周的四个客户挪到这周了，你又不想再拖延，两周客户排在了一周。”
　　“嘿，我得敲打敲打这个谢圆儿了。”沈烈心口不一地收拾着，“你把碗筷摆好。”
　　“你知足吧，这么死心塌地的助理。我听说你还想从‘方劲达成’那撬两个大客户？”
　　“嗯，我盯着他们挺长时间了，最近方劲达成的供应链可能有点问题，货给不出来，我觉得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那俩客户量多那是真多，但是人家和方劲达成可是好多年的合作关系了，没那么容易。你们北区这周是不是还有个大型招标马上开始？”
　　沈烈倒上两杯果汁：“谢圆儿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这次招标挺关键的，是我来这第一个大标的，必须拿到手。”
　　“据我了解，想要吃下去的对手可不少。咱们虽是龙头吧，但这几年竞争激烈，排后面的品牌虎视眈眈，不会轻易松口。”
　　沈烈看了看梁篮，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那股游手好闲的劲儿，突然变得跟个老妈子一样。难道快结婚的男人都这样，开始关心起落单兄弟的疾苦了？
　　“你唠唠叨叨的，到底要说啥？”
　　“我是想说，你的地位今非昔比了，光是因为你而跟过来的老客户，就够你吃了吧？还需要这么拼，给自己找这么多压力源吗？这一忙起来，你那慢性胃炎受得了吗？”
　　沈烈翻炒着配料，抽油烟机嗡嗡响。
　　“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使把劲儿，把那笔钱在今年年底前搞定，彻底摆脱她们。”
　　“没想到张律出马，也没降低多少。她家真够狠的。”
　　“好好个人就那么躺着了，当父母的都接受不了吧。”
　　梁篮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烈：“你不恨她了？”
　　沈烈摇摇头，仿佛想起了久远的故事：“早就不恨了，不值得。时间……该放在对的那个人身上。再说了，就算没有钱的事儿吧，我也不可能吃老本吧？还是要给下面人做出表率，让他们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不是过来分他们的蛋糕，我是来做大蛋糕的。”
　　“这倒是，不过，”梁篮拍拍沈烈，“我专门留了笔钱给你备着，不耽误结婚。实在不行你发话。”
　　“知道了，上次你就表过忠心了。”
　　“滚，就是不能对你太好。”
　　沈烈把鱼和两个炒菜端上桌：“那你还吃不吃鱼了？我们安安钦点的天下第一鱼。”
　　梁篮拿起筷子，仍然不忘揶揄沈烈：“你们安安……”

　　“写错了吧？”
　　“是你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你自己去看。”
　　“我又不会做啊！哪里看得懂。”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真是我厨房生涯的滑铁卢！”
　　左安和方秦盯着那条按照沈烈的菜谱做出来的，却完全不是香罗鱼的鱼，一筹莫展。左安打包票的有着特别香味的沈烈独创，此时此刻尝起来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颜色也不是她以为的那种颜色。
　　方秦对着她的滑铁卢看了半天，“你给他打电话问问？”
　　左安依旧不放弃的研究着她确实看不懂的菜谱，摇着头说道：“这个点他正应酬的，肯定不方便……诶小秦秦，你说这个苏子叶……我买的是苏子叶吧？”
　　“……你买的时候不问问吗？”
　　“ 你做的时候不看看吗？……”
　　“我也得认识啊，配料这么复杂！”
　　“……”
　　两个人正打着架，左安手机铃声从她的卧室传过来。她有点害怕地看了一眼方秦，转身朝卧室走去。方秦很自觉地留在厨房，满眼紧张。
　　手机上显示着沈烈的名字，左安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又奇怪沈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电话。
　　“这么快就散局了？”
　　她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似乎是各种混乱歌声的背景音。沈烈清晰而亲切的声音在背景音里更显干净，充满磁性。
　　“没有，看样子今天会很久，怕你等的太晚，所以……找了个间隙给你打会儿电话。”
　　左安心里浮起一股异样的温暖，又立即心疼起沈烈的。
　　“喝了很多酒吧？”
　　“还好，我的酒量你也知道，一般场合还是难不倒我的。”沈烈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知道你胃不好，”左安轻轻柔柔的声音里好像藏着点生气，“方秦的外公是她们那儿有名的老中医，很多大城市的人都专门去他那看。他有个老方子，专门养胃的，我给你要来了。”
　　“哦……”
　　沈烈好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乖乖答应了，也没有追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鉴于他良好的态度，左安决定原谅他——尽管不知这“怪罪”从何而来。她想到一个事儿，迫不及待在电话里分享给他：“今天佟教练还提醒我每天要晨跑的事情，我的装备都齐全了，明天开始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步。”
　　“几点？”
　　“我打算六点多开始吧，也就跑半小时。”
　　“和我晨跑的时间差不多，我可以每天提供免费叫早服务，需要吗，这位女士？”
　　左安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点着头：“好的呀，这位绅士~”
　　还要再说些什么，沈烈那边传来了其他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包房里的人见他许久未回，出来招呼他继续“嗨起来”，
　　“沈烈，结束了给我发个信息吧，不管多晚。”
　　“好。”
　　她忍不住又嘱咐他少喝点，便识趣地挂了电话。
　　她心里有一点难过，一点点的那种。脑子里总是自动播放着沈烈应酬喝酒的画面，尽管她根本没见到过那种情境下的沈烈，然而从刚刚来找他的人那半醉半晕兴致高昂的语调里，以及包房流出来的声音中，她听得出那是个怎样的场景，觥筹交错，灯光昏暗，真真假假，一片凌乱。
　　更要紧的是，沈烈没说几句话，可是她感觉得到，他有点累，不对，是很累了。
　　她继续窝在沙发里，好像累的人是她一样。

　　“那个……小安？”方秦不放心地从厨房出来找她，小心翼翼地，没敢多问。
　　左安站起来，晃晃手机：“沈烈的电话。”
　　方秦松了口气：“所以，是苏子叶买错了吗？”
　　“……呃……我忘了问了……要不，咱们就这么吃？”左安试探着说。
　　她本来等着方秦像以往每一回一样，在她又一次没有做明白家务活之后进行大声地控诉，然而方秦却说：“我都行，你没问题的话就这么吃吧，也不难吃其实。”
　　怎么这么好说话？

　　左安做好低技术含量的活儿，也就是把米饭盛好、摆上筷子之后，郑重地说道：“小秦秦，我有个超级好事儿和你说。”
　　“啊……我也有事儿要说。”方秦觉得自己比刚才可紧张多了。
　　左安夹了一口鱼，怎么也弄不干净鱼刺，“嗯？我看电视上演的情节，一般俩人都有事儿要说时候，总没啥好事儿，你要说的是好事儿不？”
　　“那个……分角度吧。”
　　左安没怎么在意，“那行，我先说啦。”
　　那应该是个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左安故意放缓语调，好像可口大餐到来时不宜狼吞虎咽，而要细细品味一样，她不急不缓地讲道：
　　“今天下午林姐把我叫过去，问了我最近培训的感受和想法，我俩聊了很久，最后，她说，公租房有一个名额，由于我表现突出，住的又远，可以优先给我，如果我愿意的话，下周就能搬过去！行政给我看过照片，房型比这还好，咱俩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卧室一个人客厅，房租便宜一千，距离咱们的公司却都近了小二十分钟。高不高兴！我一下午都憋着笑呢！”
　　左安说道后面几乎眉飞色舞起来。
　　对于在B市需要租房子的人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好极了的事儿。
　　方秦的脸色却明晃晃地表明，她可不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
　　“那个……小安，嗯，我之前不是说有大事儿要告诉你吗？就是吧……那个……我……打算回老家结婚啦……”她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偷偷瞄着左安的反应，并企图展示一个诚恳讨好的笑脸。
　　左安心直接凉了半截。
　　她从认识方秦开始，俩人儿就总是黏糊在一起，一晃好几年。大学毕业时候，她俩说好要一起在B市扎下根来，不管这会是多么不容易。两个人有各自的难处，小姐妹们互相温暖，才坚持到今天。左安是太穷了，毕业后有两个月差点断粮，多亏了方秦的救济才度过去，慢慢靠工资养活了自己，再加上她没什么太强的购物欲，对各种名牌也没有非买不可的欲望，还有余粮寄给家里。而方秦呢，有着家里的照应，穷倒是不穷，可是她爸她妈老想在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个特别好的公务员职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B市“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她父母想的实在：别看是国际化大都市，光鲜表面的背后苦着呢，户口又那么困难，家里好吃好喝还说得上话，在外面遭什么罪呢？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迎来一阵喊她回家吃饭的连环call，毕业一年之后，连环call还多了个内容，就是不遗余力的把他们看中的小伙子介绍给她。
　　“和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左安一直这么称呼这个“强制相亲对象”，总也改不了口。
　　方秦没有纠正，点了点头。
　　出乎左安意料。她在方秦点头的瞬间，看到一闪而过的期盼幸福的眼神。
　　她以为方秦回老家相亲是个不得不做做样子应付一下回家连环call的“逢场作戏”。
　　“他人好吗？”
　　左安低着头，带着哭腔问。她突然觉得此刻自己的角色好古怪，这台词不应该是出自于一个与方秦相识于B市、共同打拼却依然被现实打败的男生的口中吗？
　　她被这样的想法刺激得笑了一下，在带着泪花的哭笑不得里她看到方秦也忧伤着乐了。
　　“嗯，我觉得除了我爸，没有哪个男人会这么对我好了吧。”
　　这个回答倒是惊呆了左安。
　　“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你们不是今年才接触的吗？又不总见面，你就这么敢确定？’其实吧……人都会变，我只能说此时此刻他是这样对我好的，我也看得出是真心实意，不是装出来的。他之前在上海呆过两年，有些感受跟我还是很一样的，聊起天来很舒服。而且他家庭条件和我家差不多，和我爸妈也都比较熟。我对他父母一直印象还算不错，今年我每次回去都去看看他爸妈，就是想知道两位老人是不是好相处。但是……这确实不是我想回去结婚的唯一理由。”
　　“你想生娃儿了，至少两个。娃儿比老公有吸引力，你不一定得喜欢老公，但得老公能过日子。你之前总提这个择偶标准。”
　　左安跟背课文似的，一字不差地替方秦解释道。
　　方秦总觉得自己理亏，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说着玩儿的……你回老家的工作安排好了？去考公务员？去银行？”
　　方秦又点了点头，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说，最后似乎鼓足勇气说道：“等有了娃儿之后，我就全职在家。”
　　“啥？！”
　　方秦按住跳起来的左安，“你别那么激动啊，我一直都特别喜欢小孩啊！而且做饭啊，收拾屋子啊，我都乐在其中，你不是都知道嘛。”
　　“那那那那那，你你你，你也不能不上班不挣钱只靠他啊！”左安急得结巴了，吸了口气，才把剩下的话说顺畅：“你没有经济来源，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家那几个房子算我的婚前财产，就算结了婚，房子租金的收入也只是属于我，这个会去做财产公证，他也同意了。”方秦尽量低调而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哦，对，还可以这样，我忘了。”
　　方秦家老房子拆迁后变成了四个一百多平的楼房。另外她爷爷奶奶在世时候眼光长远，深圳这个小渔村刚刚华丽转身时，就在中心城区买了两个大两居，方秦是他们唯一的孙女，那房子今后必然也是她的。
　　所以，方秦“全职”是有底气的。
　　怪不得家里人都心疼她在B市辛苦，天天嚷着让她回家。
　　左安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除了浓浓的不舍与消失了的担心，她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酸楚，甚至好笑。
　　方秦坐过去，捏捏左安滑丢丢的手指：“小安，其实我特别舍不得B市。B市多好啊，比老家丰富多了，有意思多了。我更舍不得你和小芒……”
　　“没事啦，要结婚，这是好事嘛，就是太突然了，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左安抽着鼻子说道，“你这都安排的妥妥的了，都很顺利。挺好的。”
　　方秦眼眶红了，她扯扯左安长长的头发，撒着娇：“那你别生我气呗。”
　　左安摇摇头：“不生气。我还要去做伴娘呢。吃饭吧。”
　　哎，这鱼真苦。

　　最后鱼剩了一多半。左安呆呆站在水池前洗碗，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都想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还是很大的鱼，想起沈烈认真写下的菜谱，和他临走时的眼神。
　　她在厨房里把鱼给吃了。
　　回到屋子后又继续呆呆地躺在床上，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飘动着啥。
　　爵士乐再响。她举起手机。
　　可惜不是沈烈。
　　电话那头的歇斯底里和乒乓乱响，让她眼泪苦苦的，不知道是不是鱼吃多了，还是本来心里就有点苦。
　　左安在泛滥的泪水里睡着了，神奇的是竟然一夜无梦。唯一有点甜乎乎的，是她半睡半醒间，终于收到沈烈给她发的信息：
　　“安安，我到家了，别担心，踏实睡觉吧。”

　　她被沈烈的电话叫醒时，还以为昨晚睡前的各种遭遇才是一场梦。
　　“昨晚睡得很晚吗？要不明天再跑步吧。”
　　沈烈觉得左安的嗓子像是哭过的哑，但他没直接问。
　　“没事儿，”左安自己也被声音吓了一跳，“可能上火了，跑跑步出出汗就好了。”
　　“真的没事儿吗？别逞强。”
　　他温柔又关切，莫名让左安眼泪又出来了。
　　“嗯，没关系的。你呢？胃难受不？那么晚才回去，多睡会儿吧？”左安擦干眼泪，尽量不让自己的鼻音流露出来。
　　然而沈烈在那边听的真切，他不知道昨晚打电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左安不想说，他虽然心里担心，满脑子都是各种她受了什么样伤害的猜测。但并不追问。
　　“我习惯了，不跑步会不舒服。那起床吧，安安，早晨的空气是香的。”

　　异地同跑。
　　果然如沈烈所说，空气甜美，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香气。鸟儿们都很活跃，好像一个晚上没唠嗑憋得慌似的，争先恐后地叽叽喳喳。
　　大汗淋漓之后，梦境与现实彻底区分开了，但也没那么难过了，似乎那些乱七八糟在跑步中被发泄殆尽。左安脸蛋红润，头发微微散乱，但是精神很好，她拍了个自己和公园一棵粗壮大树的合影，给沈烈发了过去。
　　“第一天和大树打卡。”
　　立刻，沈烈的照片也发过来了。
　　他衣服被汗水打湿，肌肉的线条隐隐约约的漂亮着。汗珠把脸型衬得更加棱角分明。身体散发的活力一点都不像昨夜喝了大酒的人。
　　左安有好几个心跳找不见了。
　　本来就跑得热热的脸蛋儿变得更烫。
　　身体的某个地方在骚动。
　　沈烈把左安红扑扑脸蛋儿的照片存了起来。
　　“安安，这个星期天什么安排？”
　　“早晨跑步、上午去野保中心、下午去佟教那上课、晚上回来做木雕~怎么了？”
　　“随便问问。明早还一起跑步吧，我叫你？”
　　“嗯！”

　　周六一整天左安都没什么精神，再有半个月方秦就要离开B市了。她帮着方秦打包。方秦的东西一直叠放得整整齐齐，可以拍照办个收纳展览的那种，所以打起包来不需要额外的技术。这对左安来说就简单多了，按照箱子的序号一点点把东西塞进去就好了。很快，大件都收拾得差不多，好些小玩意儿变得显眼起来。其中有几个还是左安刚刚做木雕时的作品，技术不怎么成熟，勉强看得出是各种走了形的动物，那会儿还是她硬塞给方秦的，记得当时方秦嫌它们丑，说啥不肯要。现在再来看，反倒有种朴实可爱的美。
　　方秦把它们一一包好，找了个正合适的小箱子放了起来。
　　“这些也带啊？都是当时瞎做的，多占地方。”
　　“喜欢呀，以后还能当我娃儿的玩具~”
　　“啃掉渣，都吃肚子里了。”
　　“哈哈哈，说不定湿润润的，飘来个种子还能在上面长出小草呢。”
　　左安没有像往日那样跟着她嘻嘻哈哈，只是嘴角费劲儿的笑了笑。
　　方秦挽上左安的胳膊：“哎，小安……你笑一笑，好不好？”
　　“笑了啊。”
　　方秦坐在空空的桌子上，认真地说：“对不起啊，小安。我知道咱们刚毕业那会儿约定了，要在B市扎下根来，以后要把房子买在一起，你要每天来我家吃饭，要教小朋友做木雕……可是我——”
　　“干嘛说对不起啊？”左安也坐到桌子上，“等过了段时间，我就不难过了。”

　　星期天早晨，沈烈的电话把左安叫醒。
　　前一夜刚下过雨，早起的风比前几天凉多了，有了几分秋意。她不知不觉打了个寒颤，朝着小区门口走过去。小区里大爷大妈种的植物们依旧带着盛夏时的绿意盎然，雨滴挂在上面摇摇晃晃。
　　她也快要离开这个小区了。
　　她要去的公园在小区出了门右拐的方向，小区门外总有人在喂养流浪猫，小猫咪们个个丰满，毛色发亮，是流浪猫里生活质量比较高的一批猫。有时会有小猫看见左安后试探着向她喵喵叫，甚至过来蹭蹭她。她很想收一只养在家，可惜屋子太小。
　　今天刚出小区右转，三只流浪猫乖乖的卧在路边吃猫食，左安走过去想亲近它们，一瞥眼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蹲在那耐心地喂着小猫们。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放慢了脚步。
　　沈烈回过头，冲着左安笑道：“早啊，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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