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追妻纪事

　　安河是被吵醒的。

　　耳边一片嘈杂，她勉力道：“别闹，让我睡过去吧……”然而喧闹声更甚，她不得不睁开双眼，而后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夜色深沉，而整个院落灯火通明，戏子们在亭上咿咿呀呀，丝竹管弦的声音塞满了每个角落。女子娇嗔，男子嬉笑，仆役们埋头奉上精致的糕点。

　　安河呆呆地注视着这奢靡无度的宴会，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定她不是在做梦，才逐渐反应过来，在服食朱砂，倒在赵逸怀中后，黑白无双没有来勾魂，她回到了十三岁时，燕王夜宴上！

　　那么，那些悲伤，痛苦的事情，全都能重新来过吗？

　　安河想到这一层，心中涌起一丝庆幸和激动之情。她正想起身，不防在背后被人拉住，轻柔而古怪的声音传来：“苏妹妹，怎么，这宴会，你呆得不开心吗？”

　　按礼法，男女授受不亲，那人拉着她的手，已经是极其的冒犯。而且他还暧昧地摩挲两下，似乎在品味着光洁的瓷器似的。

　　安河一阵恶心，用力掰开他的手，回头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和前世一样，此人穿着广袖长袍，披散着墨色头发，双颊泛红，显然是喝得醉醺醺的。安河马上就认出来，这是燕王府的世子赵平之。

　　前世她任人宰割，如今重生了，打定主意要换种活法。念及此处，安河向后退去，语气异常坚决：“世子请自重。”

　　“哦？”赵平之道，他喝得酩酊大醉，歪歪扭扭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燕王世子有个癖好。比起灿烂开放的花儿，他独偏爱花骨朵含苞欲放的娇羞姿态。所以，当他听说最近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他的姐夫苏陌深，有位年仅十三的妹妹时，心中便存了别的心思。此次宴会，他特地叮嘱长姐，要她将丈夫的妹妹带过来，让他仔细品品。

　　今日得见，他真是喜出望外。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微妙的卡在少女与女子之间，很是诱人，不过公然在宴会上强要将军妹妹，便是燕王世子也压不下去。

　　既然不能到手，戏弄戏弄，看她出丑，也是好玩儿的。

　　“苏妹妹这话真是，”赵平之一个七尺男儿，偏偏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看起来矫揉造作极了，“本世子不过是想敬苏妹妹一杯酒罢了，怎的如此生分呢？”

　　他手上提着酒壶，从桌上拿起琉璃杯，给安河倒了杯酒，诡异地笑道：“苏妹妹，请呀。”

　　那酒掺杂了药性霸道毒辣的春药。前世她勉强喝了一杯，入口才觉得不对。那酒刚入喉咙，便烧得她全身难受，就像是有团火焰灼烤着她的四肢百骸，唯有男人同等热烈爱抚才能缓和。

　　那夜她大大的出了丑，衣衫被胡乱地脱到只剩下里衣，又主动抱了赵平之，觉得不妥才松手。她很害怕无助，手足无措，身体发热而跳入湖水中，她不会水，在湖中狼狈挣扎着，众人哈哈大笑……直到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才有位小郎君跳下水救了她一命。

　　那就是她与赵逸的初遇。

　　然而今时今日，她不想再等着赵逸来玩英雄救美人，她自己可以救自己。

　　安河接过酒杯，举起欲饮，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赵平之道：“世子大人，我喝了你给的酒，那你是不是也要尝尝我这桌的花雕酒，才算公平呢？”

　　她声音娇软，听得赵平之心神荡漾，一叠声道：“那我也喝，那我也喝。”

　　安河俯身倒酒。

　　而此时，正好有人找赵平之谈话，赵平之的注意力一时不在安河身上。安河心脏因为紧张砰砰乱跳，然而她手依旧很稳，行动也足够迅速，她将装有春药的酒杯在自己的酒杯上，又转身递给赵平之。

　　和赵平之攀谈的那人，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他不动声色地道：“三叔，我敬您一杯。”

　　两人简单碰杯，赵平之喝得很醉了，没有多想，将春药一饮而尽。

　　远处的伶人不紧不慢的唱着蝶恋花，安河悄悄后退，躲到树荫下，静静地等待着。

　　到那伶人幽幽唱完最后一个调子，赵平之药效发作，他脸原本就红，如今更是红要冒烟似的，他大喊着：“好热！好热！”跳到宴席中央，当众就要和女眷们欢好，女眷们惊恐地后退，唯有坐在亭上的长公主不退，她简单地比了个手势，几个暗卫跳了下来，将赵平之团团围住。

　　尖叫声，惊呼声，歌声混杂在一起，汇聚成声音的浪潮，几乎要冲破漆黑如墨的夜空。

　　安河则躲在院落深处，藏在古老榕树的影子中，打量着赵平之丑态百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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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偷换酒也算不上什么很好的谋划，不过是靠夜色朦胧，以及三叔醉酒罢了。”

　　“奋起反抗总比做个待宰的羔羊要好，不是吗？”

　　刚刚与燕王攀谈的少年静默片刻，终于侧过头，正眼看她，道：“你便是苏安河？似乎和传闻中文静柔弱的小妹妹，不太相符呢。”

　　安河心里哼了一声，忍不住以同样的句式，回敬道：“你不是赵逸吗？似乎和传闻中那个清高傲慢的九皇子，不太相符啊。”

　　臣女见皇子，本该行礼并恭敬地称其为“殿下”。
　　安河不敬，然而赵逸倒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这口吻似曾相识，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安河本来就该这样称呼他。

　　十七岁的赵逸和二十七岁的赵逸区别不大。安河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穿着华贵的紫袍，俊朗的眉眼中透着淡漠和矜贵，安河偷偷打量他，心中百感交集，却还是用平淡的口吻道：“嘛，这次算我欠你人情，若不是你出现，转移了赵平之的注意力，如今你我未必看得到这场好戏了，多谢啦。”

　　赵逸说：“不用客气。”

　　其实赵逸注意安河已经很久了。

　　那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睫毛纤长，小脸白皙精致，穿着裁剪简单的浅青色襦裙，那女孩生得好看，待到日后长开了，必然是倾国倾城的容颜。最吸引赵逸的，倒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在这样吵闹杂乱的宴会中，她静静坐在乌木案几中，偏就有种清雅脱尘的气质，犹如落在污水之中的残花，让人暗暗心惊。

　　赵平之和朋友议论着安河的话，也被他听见了。

　　世子嬉笑着说：“听说最近蹦跶得很欢快的苏将军了没？听说他有个年幼的妹妹，将军不管她，这小姑娘一直寄人篱下的，欺负起来估计也只会呜呜地哭—嗨，那种小家伙，肯定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看我去和她玩玩，看她出丑会是个什么样子！”

　　赵逸心中立即计划好数十种折磨世子的方案。

　　而当燕王世子来为难她时，赵逸即刻便赶了过去。

　　不料美人无须英雄，足以自救，他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彩头。

　　“用不着谢我，” 赵逸以为，他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子，有着清高傲慢的名声，要是表现出来他很在意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颜面上似乎不太好，他也以淡定的语调回应道，“没有啊，我无意帮你，只是看宴会太无趣，顺手找个乐子罢了。”

　　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呀。

　　安河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忍不住道：“燕王夜宴，可是都城八景之首，院中围着锦帐，灯火通明如白昼，有名家奏乐，侍妾起舞，燕王击鼓，醇酒美人，名士云集，不知有多少人想来。你倒觉得无趣？”

　　这样的宴会，以往安河觉得嘈杂，如今却觉得是个机会。她大可以端着酒杯，游走于醉酒的权贵中，耐心地了解都城中如蛛网般交错纵横的关系网，默记住有用的情报，接触着手握实权的大臣……不过一晚上的夜宴，能学到的东西远远多过与白日夫子念念叨叨的那些大道理。

　　赵逸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直接道：“对于有权势的人而言，这宴会有用，但对于目前的你来说，恐怕太过危险。”

　　他的手搭在安河肩膀上，轻轻拉着她，要她看向院落中间。

　　远处，赵平之与长公主的冲突更加激烈。燕王府的家丁带了醒酒汤，想拉赵平之上岸，而长公主的侍卫分毫不让，两边侍从对峙着，此时，看热闹的宾客中，走出一位白衣书生，向两边行礼，似乎是想做个和事佬。

　　“这群人喝得醉醺醺的，好似神志不清的疯子。然而他们确是都城中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物：公主，世子，朝臣，那个站出来打圆场的，则是今年新进的探花郎，”赵逸提醒道，“而且，赵平之能在都城混那么久，也不能算个傻子，等他清醒过来，未必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你自己孤身一人，处境很危险的。

　　安河思忖片刻，道：“多谢提醒，我先告退了。”

　　她现在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手上唯一的筹码，是前世记忆。行事还是该小心谨慎些为好。要是赵平之反应过来，想到自己把酒换了，那她可就麻烦了。还是及早离开宴会比较安全。

　　赵逸：“哎？”

　　赵逸不是多话的人，仔仔细细提醒安河那么多，是存点卖弄学识，吸引安河注意的意思，并且，他还想委婉地提醒安河，都城如同污泥般不堪，想在这里生存下去，靠自己是不行的，不如投靠有权有势的九殿下。

　　安河说走就走，反倒叫赵逸不知如何接招了。

　　安河眉眼含笑，狡黠地反问：“不是你说这里危险又无趣？那我先行离去，不好吗？”
　　赵逸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道：“嘛，嗯，啊……也是。”

　　安河优雅地福了一福，叫来侍女，转身而去。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赵逸此时应该是一副吃瘪的表情。这家伙好面子，估计吃瘪也不肯表露出来，只得留在宴会上生闷气。

　　安河勾起嘴角，觉得心情大好。

　　前世怎么就没发觉呢，逗赵逸那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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