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留白之余年不悔

　　窗外是寂静的沉默，房间里没有点灯，他有些失落，又走了吗？嘴巴不受控制的低声喊了声：“师父。”竟然有个身影很快俯身下来，他凉凉的手掌按着自己的额头，又一把抓起没受伤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
　　“师父，你没走？”他试着开口。
　　“你倒委屈上了？”他以为这个人天天顶着别人的面具，故自觉得心如磐石，一身潜入风云际会之间，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上毫无俱意，可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孩子。
　　师父明明没有斥责，可是他觉得难过至极，他明明可以陪在师父身边，如今却要独自面对那些明里暗里的危险，只是故去的人还没有瞑目，多年的沉冤还没有洗雪，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师父，我不委屈，我，我没事。”他强忍着泪水。
　　“笨蛋，喊声疼又不丢人。跟那人一样。”他狠狠揉着徒弟的脑袋。手上无意蹭到湿热的液体，力度缓缓放松，是啊，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委屈？
　　“广夏回来了，没事，秦勤吃了你的解药，也会好的。”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终是停下，“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吗？是啊，曾几何时他的身边有好多人，那些明亮有趣的相遇与陪伴让他沉浸其中，好像从未失去过，好像他一直都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整日抱有着单纯而又简单的愿望。
　　那时候他还有个名字，余年，余怀希。

　　人心叵测，是当下余怀希脑中挥之不去的想法。他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曾以恶意揣测他人，只是现在，现下的闻风岭，让他无比陌生，甚至心存厌恶。这样的闻风岭，没有常青涯，没有左红帆的闻风岭，让他一刻也不想待。心中沉闷不解，却再没有人来取笑捉弄于他。那个人，那么自傲，杀人放火可能，背叛视之为命的师门怎么会！余怀希幼时辗转流离，对师门并非感情深厚，但莫大爷说过，要相信常青涯，常青涯把他交给了左红帆，那他就应该相信左红帆，那个有些冷漠，有些固执，有些不靠谱的懒师父！ 从昨日起，闻风岭就没有安宁过一刻，品剑堂的人来了一屋子，翁岭主脸色阴沉，就连一向聒噪不停的师妹宫洛洛也少有的安分。还是宫非凡沉得住气，出了那么大的事，从未露面。余怀希对这些人的反应并不在意，只有一个人让他看不透，猜不出，那就是自己的大师兄，左红帆的首徒，岑路岑沐云！这时本该在此坐镇的他，却迟迟未出现。 半夜弟子敲门让众人齐聚前厅议事，阵仗颇为壮观，现任闻风岭领主翁佩佩衣着讲究，丝毫不在意夜半有无人欣赏。品剑堂长老万长叹携首徒，也是少主的宫乐己一并上座。奇怪的是立于翁佩佩身后的不是她的女儿宫洛洛，而是久未露面的岑沐云，他一脸正气，负手而立，那一丝不苟的绑带，繁复而华丽，只是目光一刻也没有投向自己。余怀希强忍睡意朦胧，本想叫他，却被宫洛洛一把拉住。 “你听说了吗？今晚有大事发生！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啊，这可是门中大事！……”小丫头一股脑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和平时一个样，余怀希抓了抓松散下来的头发，顺手按住她的脑袋，“说简单点，能听明白的那种！”在起床气的控制下，他已经尽量拿出好脾气打听八卦了。宫洛洛一脸不可思议，故作小声拉他俯身，“左功，左红帆，就你师父要被逐出师门了！还有……”左功？是谁？对，左红帆的大名多少年没听人这样直呼过了，上一次还是从常青涯口中呼喝出的，师父？那不也是你师父吗？不对！逐出师门！怎么会！出逃一说还未定论，惩戒长老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见门主现身！ “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顾不得旁人眼光，抓紧宫洛洛只想赶快弄真相，却不想被生生打断！ “肃静！”万长叹剑法怎样不知，嗓门倒是万中无一。“门主令，闻风岭叛徒左功，大逆不道，怀有异心，私藏禁药，偷盗门中秘宝，经查其罪累累，罄竹难书，门中长老并岭主商议将其逐出门派，其门下众人，经查对其罪行并不知情，不再追究，望众门人克己守心，好自为之！” 一片哗然之中，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惊讶感叹，有人落井下石，到处乱糟糟的。“我师父偷了什么，禁药又是什么！”余怀希一头雾水。 “长老恕罪，余师弟年轻气盛，又深得左功厚爱，一时不解言语冒犯，请不要怪罪于他！”这是这几天，余怀希第一次听到岑沐云说话，也是从他嘴里听到最滑稽的话了。他，余怀希，年轻气盛，深得厚爱？他从哪里看出来的，自己不过是把疑惑提出，为何要怪罪！这个人，知道什么，又隐藏了什么！这个人，不再是自己认识的可靠又洁癖的岑路师兄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岑沐云！
　　“我也想听听，具体说说呗！” 凌厉的女声划破厅内，是落霞峰长老卓雨柔，落霞峰和闻风岭，品剑堂同属碧霄门下，却向来不与两派相近。卓雨柔一向颇有侠气，又无背景牵绊，身为女子却实力不俗，私下与一众小辈常有往来，能直言不讳的也只有她了。
　　“卓师叔，我辈令师门蒙羞了，请师叔上座！” 岑沐云得体招待，只是不得回应。
　　“万卓，你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她直呼万长叹其名，丝毫不客气，莞尔一笑后竟停在了余怀希身后。
　　“卓师妹，你怎么来了，快上座。” 翁佩佩看了一眼岑沐云，似笑非笑前来邀卓雨柔，“呦，门主夫人也在啊，别了别了，这么多孩子呢，我站着也听得见，出什么事了，大半夜这么热闹！宫傲（宫乐己）也在啊，你这孩子，也不和师叔打招呼，小时候跟在你娘身边明明那么可爱。”
　　她不上前，却把众人引了下来，宫乐己微微点头示意，一脸不情不愿被她把头发揉乱。宫洛洛倒是一见她便躲了起来，卓雨柔与翁佩佩不对付，也不喜宫洛洛那大嘴巴，翁佩佩施施然走近与她低语了几句，见她面色有异，便嘴角咧开，笑而不语。少时，吩咐众人退去，余怀希想挤开众人找岑沐云，却被卓雨柔一把拉走，“禁声！”言语凌厉。“你师父的事，我会去打听，不要插手！”丢下这句话，她也匆匆离开，空留他一人迷茫。他甚至在想，这也许只是一个梦，醒来，师兄又要催他晨练，师父还是会对他爱答不理。
　　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既然毫无睡意，他干脆起身想要找人聊聊。隔壁就是岑沐云的卧房，只是他依旧未归，对于这个师兄，自己谈不上多喜欢。左红帆这个人，脾气不好，生人勿近，顶着岭主首徒的身份，却时常给岭主脸子看。常青涯一贯不在意这些，听之任之，甚至还很受用，后来听说门主发令选了岑沐云做了他的徒弟。而自己入门晚，又是被常青涯丢给师父的，两个人也并不亲近，一是左红帆不喜近人的性子，二是余怀希自觉怕给人添麻烦，少来往便好，只有常青涯傻乐傻乐地撮合两人“相亲相爱”。少时曾经派了不少跟班跑腿的事给自己，两人才多了交流。说来也怪，岑师兄明明是首徒，门中众人也很是敬重他，却鲜少见师徒二人有何交集，除了门中要事会议，两人很少同框。自己早年跟着常青涯，也不曾注意到这些，只知道左红帆不喜有人跟随，事事亲力亲为，而岑师兄一向处事老成，是小字辈中让人放心的存在。现在想来，难道二人心生了间隙？一向洁身自好的正派师兄不解冷漠师父的行事，误会其背叛师门，想要拨乱反正？又回想起师父对师弟亲近偏心，心生了怨怼？这也许也是一个解释，思来想去，还是要当面解释一下，毕竟同门一场，被误解了也不好，万长叹的那一堆话，自己都不信，作为“老油条”的师兄又怎么会不怀疑！
　　听了半天墙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听见隔壁动声，他兀地惊醒，行动倒还敏捷，推门而入喊道“岑师兄，我有话要问你……” 奇怪，房中的身影不是师兄！而是一个闯空门的女贼？书到用时方恨少，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一步上前，余怀希眼前一黑。醒来天已大亮，自己又回到了卧房，这算什么事，一场梦？不可能，脖颈上的痛感还在，下手够重的！
　　好在岑沐云终于回来了，这次他谨慎了些，敲了敲门，迎来的不再是手刀，“进来吧！” 岑师兄冷冷地看向他！
　　“昨天怎么回事？”想不到怎么迂回，还是直接问吧。
　　“你就是个傻的！什么场合也不看看！左红帆出了那么大事，你还往上冲，知道我为了保你们费了多少口舌！”岑沐云又拿眼神杀他。
　　“我就是问他怎么了啊，不知道还不让问！”杀多了皮厚，余怀希干脆坐了下来。
　　“你天天跟着他，你不知道！” 回瞪一眼，岑沐云看出余怀希一脸迷茫，叹了口气，接着道：“岭主说他偷了门中秘宝，因为事关机密不能外传，你没看万长老也来了！说是门主不方便出面，又是门人犯错，家丑不可外扬，逐出大事化小作罢。”他清了清嗓，又说“咱们以后要小心行事，免得遭人口舌，一辈子被指指点点！”
　　听他说了一堆，余怀希还是不明白，“那师父偷了什么？为什么啊？师父呢？抓了还是跑了？”
　　“你住嘴吧！还师父！非吃了大亏才知道痛！门主传话，长老下令还不够吗！”活久见，竟然还可以看到岑沐云发火，“你少打听，别给我惹麻烦！”自觉失态他又顿了顿，“你是我师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不顾你的。”
　　“师父现在在哪儿？”余怀希委屈巴巴等被训。
　　“你呀！没心没肺，算了，不知道，没有消息，可能跑了……”他又重新坐下，拿起他那洁净无尘的茶具，有条不紊的清洗。好吧，看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师兄，我想下山。”余怀希脱口而出。
　　“你是看不够乱吗？”他抬眼看向师弟，“算了，出了风头，避避也好，昨日落霞峰传讯有门人失踪，你带上洛洛去帮忙吧。”
　　“好，我知道了，师兄保重！”正中下怀却还要带个拖油瓶，不过他正好打算再见一下卓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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