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怨

　　昨夜的火树银花是真美，今早的见闻也是真奇怪。
　　据说昨夜父皇去了德妃娘娘那处同她吵架，德妃娘娘在宴席上让父皇失了面子，我就觉得他们吵架甚是合理。结果从长庆宫传出来却说二人吵架不是因德妃娘娘差点把除夕宴操办成喜宴，而是因她安排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这令我很是不解，遂去向见多识广的母妃请教缘由，母妃仰天长叹后只道：“这又是另一桩旧事了。”
　　我还想追问母妃却闭口不谈了，我想那定是一桩难以启齿的事。他们的旧事好多，还总是藏着掖着不让后辈知晓，哪像我和长华他们向来是无话不谈。后来我在宫里一位资历久远的老嬷嬷那里软磨硬泡了很久，她才愿意向我透露实情。
　　“宫里以前有位娘娘深受恩宠，陛下还曾在她生辰那日赠了她漫天的烟花，只可惜后来……”
　　她讲了一半就再不肯讲了，我再问她却说我这是要要了她的命。我哪里是想要她的命，诚然我不是好八卦之人，我只是想多晓得些前事，将来同别人聊天不尴尬。
　　正月初一，六皇兄须进宫来拜见父皇，顺便也来同我小叙。他今日穿了身墨蓝色的圆领袍，胸前还绣着银线花纹，乍一看我以为他又长高了，不然为什么我望着他的时候脖子那么酸呢？
　　“我听说你前阵子病了？”
　　六皇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便是要嘘寒问暖也不必问得这么直接。阿蔓沏了茶端上来，我喝了茶润了喉答道：“六哥消息真灵通，我没想到这事能传到你府上去。不过我实在想不通，我与令妃娘娘从未有过节她为何那么想不开要害我？”
　　六皇兄抿了口茶道：“她当然与你没有过节，不过她的父兄和父皇有些过节。”
　　我没听明白：“啊？”
　　“西境府向朝廷传信说西凉人带军逼近淮门关，又以其此前多番扰乱民生，掠夺驽州百姓财物，横行霸道，早有不尊之意欲再度开战为由请求父皇拨兵重整西域。我进宫来是拜见父皇，也是为了此事。早在十九年前父皇就调兵常驻西境府，他们理应是能打退西凉军的，凑巧军阵图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盗取了，兵力损失惨重，只能严防死守。依你所见是为何？”
　　我愣了愣，甚是吃惊：“六哥的意思是令妃的父兄勾结外敌？”
　　他抬手敲了敲我脑门道：“不错，看来你还算有些觉悟。父皇早有察觉，今次只是借你生病这件事除掉奸贼。”
　　这么说来令妃娘娘没有用巫蛊害我，还有那日她跪在长安殿外哭天喊地地叫冤，她应该不知道父兄所做之事，死得不明不白。
　　我很同情她，亦很是不解：“可她爹不是先帝心腹么？”
　　六皇兄沉默片刻，看向我道：“人心难测，没有永远的臣子。”
　　话题颇为沉重了，我干咳一声道：“既然这西凉有心要反，那必然是免不了一场战事的，你方才说你此次进宫正是为了此事，父皇是准备让你做将军向西平乱么？”
　　六皇兄转着手中茶杯，淡淡道：“不会是我。”
　　他说，不敢揣测君心。
　　正月初二，昨日六皇兄离去之际承诺今日带我出宫游玩，我为此兴奋得彻夜难眠。今早看见的却非六皇兄，而是我那风流成性十分不靠谱的八皇兄萧承稷，我大失所望。
　　八皇兄见我耷拉着脸，就着手里的桃花折扇对着我扇风，调侃道：“小姑娘都要出宫了还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没看见你六哥啊？好歹我也是你的哥哥，妹妹怎么能厚彼薄此呢？本来六哥是要亲自来接你的，但他临时有点事就打发我来了，我照样能带你游遍上京的……”
　　他就跟只鹦鹉似的叭叭叭说个不停，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打断他：“八皇兄误会了，我只是很意外你怎么会到上京来了？你不应该留在封地么？”
　　八皇兄唔的一声解释道：“我听说六哥府上的厨子除了烧得一手好菜以外还酿得一壶好酒，我那处的酒尽都是寡淡无味的，所以我就来上京找他了。琬琬我跟你说啊，这喝酒也是一门学问……”
　　“八皇兄有话改日再说罢，我等不及了。”
　　说罢，我果断拉着他和阿蔓上了车，若继续听下去这宫门怕是出不去了。
　　到了煊王府，我和阿蔓在果真不靠谱的八皇兄的唆使下换上了男装，他劝说我们的一番话好像还颇有道理：“其实出门也是一门学问，你们两个姑娘家生得这样貌美，若身着女装和我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子行走在街上必定会引人注目，万一碰上个不检点的不幸被轻薄，父皇震怒那男子活该被问罪就算了，你俩的清誉更加重要。”
　　这些话的重点应该是他说自己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那他不跟我们一路不就行了？我实话实说。
　　八皇兄合扇，又道：“那怎么行！六哥既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可见他是十分信任我，那我就要对得起他这十分的信任，更何况你也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容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事情发生呢？”
　　我承认，我和阿蔓妥协不是因他的说辞很有道理，只是想要早点清静下来罢了。最终我们是穿着男装上街的，可是穿了男装我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去小摊上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更不能肆意挽着阿蔓的胳膊，八皇兄很是贴心地将我们带到了他认为全上京最有意思的地方——红莺楼。
　　我问他，我一个女子来青楼作甚？
　　他毫不客气地答，可你现在是名男子。
　　我无言以对，才知是上了他的圈套，后悔莫及。
　　红莺楼内酒气醺人，女子大多浓妆艳抹，服饰暴露，便是我和阿蔓这样正经的姑娘都面露绯红，叫路过的男子如何不心动？
　　八皇兄正和老板娘熟识地打交道，我和阿蔓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红着脸只想快点逃离。八皇兄适时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向我介绍道：“这是红莺楼当家柳叶红，她在上京很有名气，你叫他红姨就是了”
　　什么柳叶红柳叶绿的，我只想远离这灯红酒绿之地。然而我的心思好像被那很有名气之人揭穿了，她用一双凤眼上下瞧着我，笑道：“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第一回来，这浑身上下的害羞劲儿，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多来几回就习惯了。”
　　习惯个屁啊，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我呵呵笑了两声，点头应付着：“红姨说的是，我还是太年轻了。”
　　客套完后八皇兄领着我和阿蔓到一间厢房去，他颇为大方地点了这红莺楼的头牌青雁姑娘来陪我们，这青雁姑娘到底是头牌，比方才我们在外面见过的姑娘们都要好看，都要婀娜，都要迷人。她朝我抛了个媚眼，我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舔了舔嘴角朝她眨眼睛，道：“我们，我们来打牌罢，正好凑齐了四个人不是么？”
　　青雁姑娘挑了挑眉，估计也是被我的迷惑发言迷惑到了，她笑着坐下开始洗牌：“好啊，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青雁奉陪到底。”
　　我看她那熟练的洗牌手法，肯定也有人和我一样花钱买牌友，真是志同道合，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慰藉。
　　正当我们打得尽兴时，厢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我们都吃了一惊，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来人是个穿着华丽却浑身酒气醉得需要人搀扶的公子哥，搀扶他的人正是那位很有名气的红姨，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绿的。
　　八皇兄扇着扇子挑眉：“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位醉醺醺的公子哥颤着手将我们四人都指了一遍，声音高调冲我们喊道：“青雁姑娘呢？本公子都来了她也不来服侍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竟敢和我抢青雁姑娘。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都是哑巴么？”
　　红姨脸色很难堪，还是陪笑道：“李公子你喝多了，还是让小厮扶你回去罢。”
　　满面红光的李公子并不领情，推开红姨的同时摔了个踉跄，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里怎么多了面墙啊？”
　　我真是十分同情青雁姑娘，每日都要面对千奇百怪的男人，尤其是遇到像李公子这样的男人就更可怜了。我不禁瞥了眼坐在我旁边的当事人，她显得十分淡定，我对她又多了几分佩服。
　　李公子跌跌撞撞地向我们走来，最终眼神落在了我身上，他抓住我的衣领将我从位子上拽了起来，还凑过来闻了闻，露出了极其猥琐的笑：“好俊俏的小公子，身上还有胭脂水粉味，愿不愿意陪本公子一夜风流啊？”
　　男女通吃啊！还一夜风流，现在还是大白天！
　　乍一看八皇兄正像在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淡定地扇着扇子，真的有那么热么？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母妃说，纵然身为公主要注意仪态，但遇见色鬼时还是要粗鲁，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秉着母妃对我的教诲，我实在没忍住扇了这醉鬼一巴掌，理了理衣襟。很显然那李公子是被我扇懵了，不可置信地捂着半边脸看着我，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你你竟敢打我？我爹可是上京首富！”
　　上京首富？上京首富不应该是我父皇么？
　　我拍拍手：“你爹是首富？我爹还是皇上呢。”
　　实话实说，爱信不信。
　　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就喊了几个狗腿子，扬言要好好教训我们一番。从始至终都淡定过头的八皇兄依旧保持淡定，我不明白他，我真的不明白他，我和阿蔓就不该跟着他出来。就在拳头快要落到我身上时，那几名狗腿子被甩了出去，我深以为我的八皇兄原来还是靠谱的，结果他在一旁出手不及，挡在我面前的是白衣背影。
　　李公子被吓得屁滚尿流边往外跑边喊：“打人了打人了！”
　　明明先要动手的是他，真是恶人先告状。
　　那白衣人行事低调，头也不回就要走。
　　我上前几步问道:“敢问公子姓名？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白衣人再次行事低调，声音坦荡:“不必了。”
　　瞧瞧，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我看了眼满脸愧疚的八皇兄拉着阿蔓大步离去，头一回出宫就遇上这种事，真是太扫兴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六皇兄！
　　八皇兄赶忙从后面追上来:“等等等等，你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六哥。我知道方才那个人是谁！”
　　我停下来盯着他，问:“谁？”
　　“崔丞相之子，崔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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