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流亡公主的山河梦

　　杨柳飞絮，暖风和怡。

　　太常府丞令，庄载道家中后院一角的赏心亭，三个娇俏的如花少女围坐在石桌边，一道清脆出谷的声音不高不低，堪堪能被亭内之人听清。

　　“我听母亲说，姑姑孝敬给祖母的桂梨糕是特意托人从南召城徐记铺子带回来的。那糕不耐放，天再热一点就不好运送，可怜我们一年里也只得这一次机会解解馋了。”穿一身绯红的娇艳少女，撇撇嘴用手里的纱绢手巾挥开被风送来的柳絮。她正是庄载道嫡长子庄弘明的掌上明珠，庄语瑶。

　　坐在庄语瑶身旁，年长一些的少女侧脸柔和，眉如新月。她是庄载道次子庄弘方的大女儿——庄语宁，同桌三人中年龄最小一位圆脸女孩是庄语燕的同胞妹妹，庄语灵。

　　大姐庄语宁浅浅笑着说：“祖母给我的那包桂梨糕还没启封呢，阿瑶，你若爱吃，我着人给你送去。”

　　“我又不是没见过好吃食，馋几口糕点的小女郎。”庄语瑶斜着眼角，扬起精巧的脸，傲然嘟起小嘴，说：“大姐姐的好意还是送去给栖霞苑的那位蛮子公主吧，她定是没吃过这样精美的点心。”

　　刚满十三岁的庄语灵用衣袖遮住嘴，吃吃地笑着说：“瑶姐姐，听说那位公主最爱吃的是果脯子和奶酥，大姐姐的好意怕是要白费了呢。”

　　庄语瑶皱起鼻子，一脸不耐烦，冲她们姐妹二人挥挥手，说道：“老听人讲西胡人蛮，北野人蠢，这蛮子公主来了许多日子，就只在祖母跟前露过两次面，确实不知礼数。她整日里缩在西边的院子里，出门来也遮的严严实实。”少女挑剔地审视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撇嘴哼笑一声，“她这公主架子倒是端的有模有样。”

　　“阿瑶，都是自家姐妹，不可这样说。”庄语宁颇不赞同地轻声说道，同时抬眼看了看还在偷笑的小妹妹。

　　“人家是公主，哪里和我们是姐妹。”庄语瑶翻了翻眼皮，嘲讽道。

　　“我也觉出那位公主姐姐并不喜与我们交好，总是独来独往，可不像是把我们三人当自家姐妹看。”庄语灵被大姐看了一眼，收起嗤笑，低声嘟囔。

　　“呵——”庄语瑶轻笑一声，揉着手中的丝帕，漫不经心地说，“也不知她这幅样子是不是装给旁人看的，毕竟没几个月就要到采选期了。大姐的貌美，安邑城中已有许多少年子为之倾心，她许是听得了风声，故作神秘，想与大姐一较高低。”

　　庄语宁面上泛起粉霞，口中却道：“瑶妹妹自谦了。上元花灯节，想要赢得阿瑶妹妹回眸的少年郎亦不在少数。”

　　庄语瑶偏过头去又是一声轻笑，语调懒散，漫不经心道，“按旧例，被采选的人家每户只许登入一人。我们之中，原本只有大姐年龄适当可登入册，如今多出这么一位来，不知这名册里最终录入的又会是谁……”

　　“大姐姐。”庄语瑶突然把脸往前凑近一些，扬着眉梢问道，“你可想入宫去？”

　　“阿瑶，你又拿我寻开心。”庄语宁故作嗔怒，用手指点住近前那张脸的前额，瞟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再过两个月就到阿瑶妹妹十六岁的生辰了，可也到了登入册的采纳年龄了呢。”

　　正往嘴里送松子糖的庄语灵快言快语接过话：“阿瑶姐姐才不想入宫呢，她中意的是仁安王。”

　　脆生生的一句话，当众戳破庄语瑶的少女心思，急得她立刻转身去捂庄语灵的嘴，略过了大姐庄语宁嘴角一闪即逝的冷笑。

　　“谁家女郎可采纳进宫，要先由中大夫阅视后才能决定，你我姐妹说了可不算数。”庄语宁边说边款款起身，招呼扭在一起的语瑶、语灵二人，“走吧。这个时辰，祖母午睡该要醒了。”

　　庄语灵擦干净手上的糖渣，好奇地问道：“听说二姑母长得十分貌美，当年要送去和亲时，陛下还是太子呢，他对二姑母颇有不舍，真也不真？”

　　长姐庄语宁忙伸手去拧自己胞妹的脸，说道：“再胡说八道，真要打嘴了。皇家之事，你也敢说？”

　　“什么二姑母，那是安平公主。”庄语瑶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带着酸意说：“祖父书房里有一卷她的画像，是她和亲前从宫里送回来给家人留个念想的，三妹妹若好奇，尽可自己去看看画卷中人到底是不是十分貌美，让人不舍呢。”

　　庄语宁蹙着眉心，心中对庄语瑶言语间撺掇小妹十分恼火，生怕自己那没脑子的胞妹真去干这等蠢事。好在庄语灵虽不如两个姐姐机灵，却生得胆小，躲过长姐的手，连连摇头：“我才没那个胆子去祖父书房里窥探呢。不过看那公主姐姐生的艳丽，想来二姑母，呃……安平公主必也是美人无疑。”

　　“呵，艳丽？你才看了她几眼，就知她生的艳丽了。木头美人而已，无趣得很。”庄语瑶轻摇手巾，率先转身往前走去，暖风中幽幽飘来一句她的冷语，“就算她能仗着貌美入了宫又有何用？一个蛮女罢了……”

　　三人顺着小路走远了。

　　赏心亭边，依着假山叠石有几丛生长多年的碧桃树，根壮枝密。此时尚未过花期，嫩叶芽间粉白的花朵开得正是丰腴。树伞下，凹进假山处有一方窄长平石，恰好能容下一人躺卧。

　　这是容昭住进栖霞苑的第三天，发现的一处好地方。

　　从晏城到安邑，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多月。等容昭几人远远望见用巨大条石砌筑而成，高达十几米的安邑城墙时，已到了繁花簇开，碧树成妆的仲春时节。

　　国都城门处有几辆包铜描金，豪气十足世家大族的马车。刘兴带队的一行车马在热闹的城门口毫不显眼，甚至还有些拘谨。

　　车队如一弯溪流汇入江河，通过例行检查后，进入安邑城内熙熙攘攘的道路。没有人前来迎接这位千里迢迢而来的下凉国公主，如此冷遇，容昭心态尚可，苏嬷嬷看起来却是显出些失落。

　　刘兴等人到府衙里交接完差事后，径直将容昭几人送至一处府院大门外。容昭已经跟着绿珠学了不少字，她透过车窗，认出朱漆大门檐下牌匾上有一个明晃晃的“庄”字，心里便知自己是被送回了外祖父庄载道家。

　　这不是好兆头。若是能住进公主府之类的地方，可以直接避开后宫采选，而入住庄府就意味着自己是采纳名册的候选人。

　　庄府里的日子，枯燥乏味且无聊。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在加深容昭的焦虑。

　　在到庄府的当天，庄老太太在自己的院中见了容昭一面。老太太看起来和气，寥寥寒暄片刻后，挑了西边一处临水的栖霞苑给容昭居住。自那之后，容昭也只见过这位外祖母两次，每次不足一刻钟。

　　以外孙女的身份，容昭因身份尊贵为由，被免去的晚辈必须的晨参暮省。庄老太太的好相处，换个说法大概是她压根就不想见到这位突然归家的不速之客。

　　从晏城到安邑，苏嬷嬷一路担惊受怕，住进栖霞苑当晚，她松了紧绷的弦，竟突然病倒了。这一病，像是把积攒了一路的劳累全都散了出来，缠绵病榻喝了七八天药没有丝毫起色，急的容昭只能在半路上拦了庄载道，请他帮忙寻一位大夫进府问诊。

　　庄载道久在官场混迹，从不轻易得罪人，对于容昭的请求，他并不为难，略一思索便应允下来。

　　第二日，一位鹤发老者进府为苏嬷嬷问脉，换了药方后，苏嬷嬷的病情才有了起色。

　　容昭越级向上求助，招来内院里庄老太太的不满，此后的送来的餐食里，素多荤少。如此一来，连带着整个庄府后院上上下下的人，对容昭从客气有余到渐冷渐淡。

　　好在离开奉岐城时，乌乐安封了一笔数目尚可的银钱，供她路上开支。容昭留了些碎银藏在身上，其余银钱都交给了苏嬷嬷保管。庄府的饭食不可口，她借着熬药方便的由头，收拾出栖霞苑里的充当杂物间的小灶房，偶尔馋得狠了托人买点肉食回来改改口味。

　　苏嬷嬷卧病在床的日子，胡桃胆小怯懦，绿珠忠实执行公主的所有指令，从不质疑。庄府分派来栖霞苑的四个婢女，只负责做一些院内的粗活计。

　　一时间，容昭在栖霞苑里完全无人约束。她在惶惶之中，只得努力喂壮这具风吹能倒、走几步就喘的羸弱身体。似乎强健的身体可以多增加一分她与这世界对抗的砝码。

　　没几天，她根据混迹健身房的两年经历，列出了一份训练计划，严格执行起来。每天清晨早起，练习大半个小时的瑜伽，趁午睡人少时，让绿珠守住小花园的路口，自己跳跳有氧操，再慢跑一会儿。运动过后她会躲在碧桃树林里做身体拉伸。天气好时，还会像今天一样，躺在长石板上休息一会。

　　她像一只弱小的雏鹰，囚困在笼中扑腾，除此毫无他法。

　　谁知今日，庄府里的三位小女郎会突然出现在这处偏僻角落里的赏心亭，还在说了不少闲话。

　　“公主……”绿珠侧坐在容昭的脚边，半个屁股已经悬空，手中吃得正香的半块桂梨糕被捏出指印，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绿珠偷瞄着身边的公主，后者脸上搭着一张方帕，正屈膝躺在铺了软毯的石板上，纹丝不动。

　　公主在人前寡言少语，其实活泼好动，待身边的仆从又十分随和。苏嬷嬷病倒有些日子了，素来不爱说庄府的旧事，绿珠即便感受到庄府众人对栖霞苑的冷淡，也一直不明所以，此番听了庄家三姐妹的话，这才明了缘由。

　　她颇为心疼地看向公主，暗叹一声：女子婚嫁犹如再生。庄家三姐妹虽长相出众，可与公主站在一起还是逊色一些。

　　容昭伸出双臂刚抻了抻筋，就听到绿珠小心提议道：“公主，我们已出来了许久，不如回去吧。”

　　“这桂梨糕味道如何?”容昭鼓起脸用力吹了一口气，薄薄的丝帕从面上飘落下来。

　　“奴婢家贫，以前没吃过这样的糕点，不懂好坏。”绿珠忙站起身，低低垂着头回答。

　　容昭坐起身来，掸平压出褶皱的裙摆，脑子里的巧克力蛋糕、苹果派、蛋挞、鲜花饼、蓝莓慕斯……轮番上阵打着圈圈诱惑她。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此时最想吃的还是妈妈做的椒盐酥。

　　见绿珠还惦记着刚刚赏心亭里三人的话，手中捏着吃了一半的糕点，诚惶诚恐，容昭弯着眼睛笑道：“怎么不吃啦？”随即又撇撇嘴，“告诉你哦，这糕点的味道着实一般得很。她们三人确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馅儿又甜又腻，酥皮受潮发软，放在以前，白送她都看不上。比起咬一口就掉渣，满口生香的椒盐酥，简直是云泥之别。

　　“公主……”绿珠看看容昭，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桂梨糕，不知该怎么接话。她看容昭似乎并没有不快的神色，才大着胆子问道，“公主难道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跟那几个小娃娃一般见识，无聊得很。”这种等级的勾心斗角，放在办公室文化里根本不及格。

　　绿珠看出容昭对庄家三姐妹的话并不在意，才又咬了一小口手中糕点，问：“公主，那你会入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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