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流亡公主的山河梦

　　好在，郝云星也只是意外，并没有细思就开口说道：“小人略知一二。相传在两百多年前，先民是东洲最大的一个部族，尊崇月神。每逢月圆之夜，他们必要向月神行祭祀之礼，献祭十八个活人祭品。”

　　“先民中又分为九支，以巫族最尊，其余各支分别主农、猎、渔、工、织、匠、祝、蛊。后来渐渐起势的四大族落——古越、古夷、蒲类、褚宁，联合围攻先民部族，先民大败，贵族残部向西溃逃至落月山脉一带，便是公主所问的先民遗后。”

　　“落月山脉在何处？”

　　“此山在西胡境内，曾被先民奉为神山，峰顶积雪终年不化，乃苦寒高冷之地。自大成立国以来，定居在落月山一带的先民遗后屡遭捕杀，近些年剽悍性暴的西胡游骑又常在那里出没，想来如今的东洲大陆上恐是已无几个存活下来的先民遗族了。”

　　他抿了一大口水咕嘟一声咽下后，颇有些得意，笑着说：“不过，公主算是问对人了。大多百姓只当先民都会巫术，纯属无稽之谈。除了巫族一支，其余各支先民也不过是普通人。只是这些秘闻多记录在各国王宫的藏籍，知之者甚少。小人也是在晏城王宫的垂象楼里无意间翻看过一部手抄卷，才比旁人多晓得一些。”

　　郝云星放下手中的陶杯，踌躇一下，又劝道：“此事公主莫要再去问旁人了。百姓愚昧，对先民避之不及。大崇和南成朝廷对他们也是憎恶极深，虽无明令，但凡遇到均是不分老幼，杀无赦。”

　　容昭刚听他说到没几个活着的先民时，只感到归家之路渺茫无望，心里越来越凉，绝望又无奈。此时听到郝云星的善意劝说，反而激起一片愤怒情绪：“既然先民不是人人会巫术，何以不分老幼都要屠杀，如此残忍！”

　　郝云星听出她言语中悲愤情绪，不知该如何应对，愣了一下才说：“天地有道不可违，芸芸众生各有宿命。先民之族的传说源于上古，难分真伪，公主不必介怀。只是他们与巫术素有关联，公主还是要避讳一些。”

　　哪知容昭听完这话更激动，站起身脱口而出：“哼！只有无能的弱者才会将失败归因于宿命，强者的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些沦为祭品的活人，命运是由先民所定，先民遗族被屠戮的命运又是大成的卫皇帝所定。”

　　她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扇，股股凉风拂面而过，夜幕中万千星眼，亮着遥远亘古、不变的微光。

　　“天地同仁，唯有集昭昭之光，方可成日月星辉。哼，什么宿命？我偏偏就不信！”容昭仰头观天，冷冷一笑。转而也被自己这几句话激得重燃起希望。她长舒一口气，好似吐尽胸中郁闷，才感到畅快一些。

　　东洲大陆如此辽阔，指不定哪儿就会生活着一群先民遗族。既然苏嬷嬷能遇到第一个，那自己就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

　　放弃，是绝不可能放弃的。回家！我必须要回家！

　　容昭这一番掷地有声，誓把家还的豪言壮语，听在旁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坐在外间的郝云星此时一腔酒气烟消云散，在凳上静默几秒，才猛站起身拱手说道：“星点之火足以燎原，于细微处待势而起，亦是顺应天地之道。小人自持饱读书卷，如今听公主一言方知自己见识浅薄了。”

　　容昭回过神，忙说：“先生请坐。我一时激动，竟说了这许多无心之言，让先生见笑了。”

　　“公主不必自谦。方才公主所言志存高远，饱含悲悯之心，着实让小人汗颜。”郝云星恭敬地站着回话。

　　容昭看他全然不似刚才那样随意，心中后悔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破坏了今晚吃瓜闲聊的好氛围，只得换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说道：“先生若不困乏，可否讲些大成高宗卫皇帝的事情给我听听。”

　　“圣武高宗卫皇帝出身河间越地。越地是块风水宝地，孕育出的古越族人个个都身材高挑，样貌出众。高宗皇帝乃古越卫氏后裔，相传他风姿卓绝，神勇无比，近乎天人。可惜小人只在南成国都内逗留了两月，并无机会目睹南成卫氏皇族的真容。”他依然恭敬地站着，想了想又说，“高宗薨逝时我还只是个幼童，崔大司倒是机缘巧合曾一睹其风华，他对卫皇帝十分尊崇，想来圣武高宗确有传言中那般的旷世精绝的风采。”

　　“你说的崔大司是崔明煦？”容昭冷不丁地说他，“助你逃出晏城的友人，就是他吧。”

　　“正是崔大司。”郝云星躬身回答，肚子里残留的一点酒汤化成几滴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对于容昭笃定的猜测，他说不上是在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初见第一面时，郝云星只觉这位昭柔公主为人过于谨小慎微，后几日相处中她一改之前的持重，时而一派天真，时而心思机敏，提出的问题所涉甚广、天马行空，粗看毫不相干，可若细想起来，其中有些问题就像是一张大网中的结绳点，不起眼却很关键。

　　在听了刚才她慨然几句话后，突然让郝云星生出一种下凉大妃正合该要有这样天分的子女才对之感，同时他还暗暗生出一丝惋惜：

　　若是二王子能有几分昭柔公主这般静水流深，也不至落个惨死下场。
　　再倘若这位公主是个男儿身，以她的机敏心智，拓达乞伏恐难成事。如此一来，后几十年里下凉国的运势，或可以一期。

　　容昭没有给他太多深思的时间，转口又问起南成与大崇边境的近况。

　　郝云星再无一丝敷衍塞责之心，一五一十详尽说了自己所知所料。容昭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问道：“南成在盘龙古道的驻军中，可有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将军。”想起那位赠与自己匕首的少年，行走坐卧之间流露出的养尊处优，容昭补充道，“出自高门贵族之家。”

　　坐在外间当中的郝云星心思微动，细细回味了一下刚才容昭的问话。纱帘内的公主语气磊落如常，好似并无小女儿家情意萌动的羞涩闪躲。

　　郝云星微抬起脸偷瞄一眼软塌方向，隔着一层白纱只见少女安稳端坐的身姿在烛火中影影绰绰。

　　他垂下眼睛，边想边缓缓说道：“回禀公主，近些年来成军中提拔了不少年轻将领，但大多出自寒门。倒是驻扎在盘龙关口的守军将领，成国左将军敬英喆，膝下唯有一个十九岁独子名为的敬子默，随其父在军中行走。”

　　郝云星停了一会，暗自揣摩容昭问这话的深意，又小心地扩充知识点，道：“前年初春，成国南召朝廷派遣大将军许茂领兵十五万，南下讨逆。那许茂老将军是开国元老级人物，大成立国后被卫皇帝封为车骑将军，当时一同受封的还有骠骑将军——高良吉、护国将军——敬文瑞。如今，大成的骠骑将军高良吉和护国将军敬文瑞都已作古，唯有许茂，辅佐隆平帝登基后被擢升至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

　　他见容昭并未出声，似乎听得认真，只得继续说道：“许老将军战风稳健，必是有了十拿九稳的底气，才领大军出动。成国的贵族子弟多半会随他一道去讨个功勋。”

　　“反观北线，崇、成两国边境安稳多年。所以，小人猜测除了敬子默外，应不会再有别的年轻贵族子弟前来北线耗磨光阴。”

　　容昭觉得他分析的很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敬子默是护国将军的孙子了。”

　　“正是。敬小将军三年前才来北线盘龙古道。小人也刚好在那年从南召城出发北上游历，途径之处听了不少逸闻。那敬子默与成国四皇子同龄，两人都喜舞刀弄枪，关系要好。少年英姿同进同出，常引得南召城内的一众妙龄贵女驱车远观，堵得道路水泄不通。”

　　容昭撇嘴无声笑了笑，想他那副皮相也确实称得上是少年英姿。原来是叫敬子默，名门之后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聊了许久，容昭再多留郝云星在屋内逗留很不合适，便唤了绿珠进来，送他出去。郝云星临出门时，停下了身形，转身又回到原处，说道：“小人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知公主。”

　　“哦？先生但说无妨。”容昭在甜汤里加了迷药，分量不多，可她看苏嬷嬷一直睡得沉，心中挂念着想要去唤醒，听到郝云星这么一说，只得又端起公主架势坐好。

　　绿珠也退出屋外，重新又关好了门。

　　“小人薄见，私以为安邑实非公主长留之地。”

　　“此话何解？”容昭被勾起兴致。

　　“大崇和成国，虽南北并立多年，但均自称为东洲之主，天下正统。两国皇族多是古越和褚宁族后人，他们向来视北野、西胡诸族为蛮夷之邦。诸部落归顺大崇朝近二十年，可安邑城内，不少贵族家中胡姬所出之子尚不能录入族谱。”

　　“今夏八月，煊乐帝欲扩充后宫。届时中大夫会阅视适龄贵女，采纳入宫。公主如今年龄正好，若被登入名册，以公主之姿定会被选入后宫。”

　　郝云星点到为止，他认为，以眼前这位公主的聪慧，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她入宫后只会沦为煊乐帝的玩物。

　　“我，入宫？”容昭一愣，“论起来，煊乐帝应是我的长辈，怎么会选我入宫？”

　　郝云星轻咳一声，隐晦暗示：“煊乐帝正值盛年，性情洒脱飞扬。每每游猎都携多名美女同行，其中不乏各国敬献的貌美胡姬。且，公主没有封地，又不与皇家同宗，并不在免采之列。”

　　他拱拱手，低头往门口退去，嘴中说道：“此事公主还需早做准备，小人告退。”

　　容昭被这条友情赠送的消息劈傻了，独自坐在榻上好一会都没动。郝云星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那煊乐帝是个好色胚子，过几个月就要海选小老婆了。而拓达容有一半胡人血统，入了宫根本捞不着什么好，生了孩子还会低人一等。

　　关键是，她若进宫，还怎么去找会巫术的先民遗族啊？还回个屁的家啊！

　　不行，不行！决不能入宫。才刚摸到一点回家的门道，不能半途而废。容昭站起身来，绞着手指，如困兽一般在斗室之内来回踱步。

　　这一晚，她从郝云星口中得来的信息量有点大，处理器过热要崩盘了。

　　逃跑？不行……绿珠就是现成的例子。如果不是遇到自己，绿珠大概已经沦为周家大子的玩物，生不如死。容昭一路走来，除了衣衫褴褛结伴而行的流民外，还从没见过单身的年轻女子独自行走在路上。她一个人逃跑，约等于找死。

　　想办法说服庄载道？让他放自己出去游历一圈。容昭摇摇头，庄载道是什么脾性，自己完全不知道。不过，让他放任刚归家的外孙女出门游历，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仁安王！若他愿意帮自己说句话，肯定能让自己名字不出现在采纳名册中。可难就难在，怎么才能接近这位胜玉公子，并说服他帮自己一把。

　　容昭慢慢停下脚步，面窗而立，目光似乎穿过窗纱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她是一定要走的，但绝不能逃走，要有钱、有车、有保镖才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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