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夏至

　　现实里的男二。

　　————《恋爱计划》进度表

　　窗外的细雨停了下来，阴云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明亮的阳光。

　　程叶打开窗户，开了一半的距离，晚冬的凉风夹杂着水汽，徐徐吹来。

　　傅教授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靠门的地方，手捧着一本线装蓝皮书，嗓音朗润如四月春雨，不疾不徐地开始讲课:

　　“戏剧可以分为悲剧，喜剧，和正剧.......”

　　“我国的四大古典名剧，有《牡丹亭》，《桃花扇》，《西厢记》和《长生殿》。”

　　“........”

　　程叶从电脑包的侧兜里拿出一只黑色碳素笔，转了转。

　　最终放弃了听课。

　　她在海城大学读完书，已经毕业了两年。

　　为什么还要认真记笔记，好好听课呢？

　　更何况是一堂选修课？

　　程叶拿出笔记本电脑，点进海城大学的官方网页，翻找着傅教授的相关信息。

　　傅教授.......

　　在一排排文科教授里面，没有找到27岁的年轻教授的照片和相关信息。

　　程叶不死心，登进知网，作者名检索时，才想起自己只知道他姓傅，具体的名字却不清楚。

　　秦苒凑过去，看见检索框里的“傅”字，贴心提示:“老师的全名，叫傅亦则。”

　　程叶拿过无线鼠标，飞快浏览一番海城大学的人事聘用，点开了前一年的公告文件。

　　“傅亦则，年26岁，留学M国xxxxx学院（现名xxx大学），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在M国语言与比较文学领域多有建树。”

　　“论文有........”

　　一连串看不懂的高阶词汇。

　　程叶和秦苒互相看了看，一起叹了口气。

　　每个学科之间都有壁。

　　程叶关上网页。

　　秦苒退回自己的座位，双眼无神:“我去年六级考了578分，但是现在那些难记的翻译词全都忘了。”

　　程叶望了望窗外，笔撑着下巴，叹道:“我也不行。”

　　里面的专有名词，她认不全。

　　——

　　“今天是选修课的第一堂课，只讲《西厢记》一本的前三折。”

　　傅亦则把线装书放回讲台上，调出ppt课件。

　　水墨古风的课件第一页——《西厢记》。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在安静的教室内，清晰地传到学生们的耳朵里。

　　“程叶？”

　　程叶听起来，却仿佛恶魔催音。

　　木着脸走过去，站在讲台下，仰头望着傅亦则。

　　见他冷白的额前，有几缕不羁的黑发，绕过丰润饱满的眉骨，歪歪地翘着，勾起细碎的光。

　　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白炽灯灯光中，面庞轮廓俊秀，高挺的鼻骨上横着副金边眼镜，气质温雅。

　　........

　　程叶脚底有些生涩，呼吸也好似被不知名的力量撅住，避开傅亦则的目光，余光里看到秦苒支起手机。

　　她调好镜头和角度，给程叶远远地比了手势——OK。

　　程叶冲她点点头，转身低了头:“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调ppt。”

　　“走得着急，忘了带远程调控电子显示屏的电子笔。”

　　“我讲完一页，你往后翻一页。”

　　程叶小步走上讲台，看着放了白板笔和几本书的台面，有些不知所措。

　　“坐上去，不用站着。”

　　程叶坐在留有傅亦则气息的椅子上，忍不住嗅着空气中浮动的莫名香气，是清而淡的，带着滋润水汽的木质香味，有安抚人心的奇妙力量。

　　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项任务不太难，如果当场丢人的话，会不会被他瞧不起啊？

　　不对，八字还没一撇的，瞎想什么呢。

　　程叶摇摇头，点了点鼠标。

　　右下角的工具框里弹出来不良广告，占领了整个桌面。

　　“贪玩蓝月，一刀999。”

　　“........”

　　多个广告页面一次性蹦出来。

　　投影在电子显示屏上的ppt页面，被不断闪光的广告，连累得一卡一卡的。

　　程叶挨个关上，暗暗吐槽，海城大学的教室电脑，一如既往地垃圾，连个广告都拦不住。

　　广告关上之后，ppt的播放界面依旧很卡，下一页半天加载不出来。

　　程叶悄悄看一眼傅亦则，他走到教室后排，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线装书，脖颈和肩骨弯出了漂亮的弧度。

　　原本平淡温和的眼神凝了凝，好像意识到电子显示屏出了故障。

　　一个骄傲又隐蔽的念头闪过。

　　程叶在主操控电脑上，顺手打开360杀毒软件，小窗化挂在一边，开始杀毒和日常维护。

　　心里美滋滋的。

　　过一会儿，ppt就不卡啦！

　　哎，这样也算是给他帮忙了吧？

　　但是电脑上逐渐浮现小红点，然后变大，成红色字体的“X”，密密麻麻的，快要布满整个屏幕。

　　程叶从红色字体缝隙间，勉强看着蓝天白云的电脑桌面上的“360杀毒软件”，发现它似乎并不是那个绿色的正经软件。

　　“360”三个字，是暗淡的灰色，而且.......旁边还有一个“*”的上标。

　　360*。

　　怎么看都像是披着盗版杀毒软件皮的大病毒吧！

　　终于，红色遍布整个屏幕。

　　电脑彻底被病毒占领了。

　　连环杀了，纯属。

　　“我.......我不是。”

　　程叶看着台下的小声议论的学生们，一点都不敢看傅亦则的表情，“我关不掉........”

　　“嗯。”傅亦则瞧着坐在黑色办公椅上的小姑娘，小手慌张地背在身后，眼神恍然无措。

　　看过来的黑眸，清透如桃花潭水，一眼见底。

　　迷惘且困惑。

　　又看了看满屏的鲜血一般的红色。

　　他侧过眼，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还是忍不住低低笑了声，“不怪你。”

　　真是........小倒霉蛋。

　　傅亦则舒展了眉眼，再度恢复温文尔雅的教授样子:“同学们拿出来课本，今天不看ppt了。”

　　程叶挪到讲台边缘，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后排座位，可他也没说让自己走？

　　“下去吧。”傅亦则翻了翻书，察觉到程叶的窘迫，抬起眼，目光温和，轻声询问:“没带课本？”

　　“没........”她根本就不是学生，哪里有课本？

　　傅亦则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白皙的手指夹着书递过去，“拿着这本看。”

　　海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西厢记》。

　　它的外表封皮破了几处口子，被透明胶带贴得丑丑的，书脊处又用胶带绑了贴纸——B4701。

　　是海城大学图书馆的书籍序号。

　　应该是傅亦则亲自借来，一页页看完的。

　　程叶呆呆地看了看，抱在怀里，书有点硌手。

　　一个与书毫不相干的荒唐念头一闪而过——果然，那香气是他身上的。

　　回到座位上，鼻尖好像还残留着那股安神的气味，心慌意乱地随手翻了几页书，掉出来一张纸质书签。

　　边缘毛糙，甚至有些暗沉，像是被主人摩挲过多次。

　　用粗细对比明显的花体字，摘抄了博尔赫斯的诗——《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一首有名的，情诗。

　　程叶默默译着中文的版本。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破译的过程太过简单，但目光无法移开，心情也跟着微妙。

　　好似窥见了那人隐蔽的，从不对外展露的内心世界。

　　窗外的飞鸟惊起于树梢，簌簌的挥翅声过后，雨后的天地重新迎来寂静。

　　而暗流孕育在无声的地下。

　　.......

　　——

　　“不同于《西厢记》的圆满结局，《莺莺传》讲的却是另一种走向。”

　　“这堂课的课后作业，列举两个版本的三个不同点，在下节课上课之前发在群里。”

　　傅亦则翻起袖角，用力关上了电子显示屏，“现在，下课。”

　　学生们结伴而走，个别活泼的跑去和傅亦则打个招呼。

　　“老师再见！”

　　“再见啊，老师。”

　　“........”

　　程叶拿着手机，在想要不要去解释一下自己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顺便........要个联系方式。

　　总之，她是不搞师生恋的正经人！

　　手机弹出了短信，发信人——绿荷家政。

　　“程女士，您的订单已完成，请确认情况后，及时在app内打分评价，如有问题可以联系我们，祝您生活愉快~”

　　程叶划了过去。

　　三天前，她已经到了海城，但海城的住所已经两三个月没有人打扫，虽然临走前给家里的家具装了防尘套。

　　但还是太脏。

　　灰尘积聚在地面，墙角和所有狭窄的缝隙里，更不提海城的冬季潮湿而阴寒，随便一想，似乎可以见到受潮后生出的菌毛。

　　完全没法直接住人。

　　只好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单人间，行李箱暂时放在里面，联系了家政公司的阿姨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扫，再进行长达两到三天的通风干燥。

　　程叶默默地想，等会去一趟超市，提前填充一下家里的冰箱也好。

　　傅亦则还没有动身，他微仰着头，喉结上下滚了滚，正拿着一个白色保温杯喝着水。

　　面皮冷白如玉，眸子蕴着水，薄唇湿润。

　　看起来非常好亲。

　　程叶可耻地心动了。

　　正要迈步向前。

　　秦苒拦住了她，举着手机，炫耀似的和她分享:“你看好不好看？”

　　“照片已经发给你了。”

　　一张照片——程叶低着眼接过书，目光游移，并不专注在手里的书上，傅亦则温柔地注视着她。

　　“挺好看的。”程叶捧着手机，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白嫩的小脸搭在雪白的围巾里，泛着浅浅的红，形状姣好的杏眼眨了眨，眼睫也羞赧地颤了颤。

　　“再捏一下。”秦苒看到后，把已经抱在怀里的专业课本扔在一边，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手。

　　秦苒使的劲儿有点大。

　　“哎？”程叶懵懵地揉着腮帮子，望着捏完脸，笑了笑直接跑掉的秦苒。

　　原来特意等她，不是馋傅教授的男色，竟然是馋她脸软好捏？

　　程叶感受着脸侧的肉肉被捏得微微发热。

　　自己似乎被人捏了两次脸。

　　就很气。

　　傅亦则看到后，大步走了过来，敛了敛眉，也向程叶的小脸伸出了手。

　　手指修长，腕骨的骨节隆起，简练而劲痩，但食指指尖处和大拇指内侧都有薄薄的茧子。

　　程叶连忙后退一部，捂住两边还在发红的脸颊，有些凶地说:“不许捏！再捏，脸会胖的。”

　　傅亦则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里闪过烦躁的光，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满含歉意:“抱歉。”

　　程叶向后踢了几步，望着傅亦则沉默着走向讲台。

　　室内高悬的白炽灯早已被人关掉。

　　高挑的身影茕然孑立于空寂的教室内，透着些许落寞。

　　他似乎有点伤心。

　　程叶纠结地想，要不给他捏一下？

　　她应该........也不亏吧？

　　程叶拿着傅亦则刚刚借给她的书，急急跟过去。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书用完了，现在还给你。”

　　“一个人来的吗？”傅亦则接过去，撩了几页，随意地扔进黑色公文包里。

　　“在栾山校区的哪个宿舍区住？”

　　他从兜里拎出一串钥匙，顺直了黑色呢子大衣的领口，“一个人走不安全，我开车送你回去。”

　　“嗯........”程叶像是没有适应他的接近，又像是被他身上带着的，比刚才更加浓厚的木质香气吓到了。

　　禁不住后退半步，又往教室前门的地方靠了靠，喏喏着说:“在这边的校区外边有套房子。”

　　“好。”傅亦则低低应了声，没有再多关注。

　　他再次坐到讲台的座椅上，向后仰了仰身子，半阖起眼，鸦羽似的眼睫乖顺地垂着，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愫。

　　像是因为一些事情而感到疲惫，随着一声迟疑的关门声，那道身影消失在光亮中。

　　留在嘴边的话——“路上小心。”

　　也没有说出口。

　　好一会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停顿了几息时间，然后渐去渐远。

　　下节课的上课铃响起。

　　综合楼A-1教室这个时间段没有课。

　　傅亦则起身，透过雾气蒙蒙的玻璃窗，看着程叶斜挎着敞口电脑包，绕过坑坑洼洼的小水坑，走在砖红色小路的拐角处，望向路旁的“香遇”奶茶店。

　　他抿了抿好看的唇，拨出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一阵忙音之后，终于被人接通。

　　那人有些烦躁:

　　“喂？还在倒时差呢，大清早的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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