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色尽是花落处

作者:挖到宝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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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陆 念念


      风尘地还未入夜,奴隶们却早早就将灯笼挂了起来。

      这时,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于是在斜阳橘红色黏腻的暖光照耀下,红灯笼散发出一种既不明亮又显得妖艳的红光。在这两种光的作用下,风尘地里土石堆砌的长街,便在原本黄的发白的底色上,短暂的染上了另一种奇异的色彩,彷佛女子们即将洗去的花黄与胭脂,带有一种病态的颓美。

      在朦胧的光晕中,风尘地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人们钻进这种光晕中,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挤满狭窄的街道。

      等到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之时,夜已经在无知无觉中拉开了黑色的幕布。

      今晚的月亮圆的有些过分。

      阿秀从窗内往外看。在屏风后为客人候酒时,通常都有些无趣,阿秀有时就会看着窗外发呆。

      这间客室在二楼,窗外是走廊,平时走廊上满满当当都是人,偶尔又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候没什么人,阿秀就可以通过窗户看见一片没什么星星的夜空。

      看见了那个清亮的月亮,好像是冒着寒气的灯笼,将周围的云层撒上霜一样的莹光。

      阿秀看得有些入迷。

      屏风后头的客人难得默默喝着酒,不像平时那样吵闹,于是清淡的琵琶声就像是温和的溪流一样倾泻进阿秀的心头,衬托着那轮皎洁的明月,阿秀心里安静极了。

      尽管外面的街道依旧吵闹,可那些声音都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有一会儿,琵琶声停了,阿秀听到那些客人在唱歌,唱着唱着又念念有词起来。

      有客人在唱,式微式微,胡不归?有客人相和,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阿秀听不太懂,但觉得今夜的客人们都有些伤感。

      等琵琶新换,阿秀从屏风后跪行而出,依次将客人们的酒器添上新酒。

      这时,不能直视客人的脸庞,阿秀只能低下头看着地毯的纹路。

      阿秀添过酒后,又重新回到屏风后。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阿秀在屏风后已经困的有些小鸡啄米了,而那些客人也几乎酩酊大醉。

      另外有一个小丫头从窗户悄悄爬了进来,她看着发困的阿秀,脸上有一种好笑的表情。

      “毓秀。”小丫头推了推阿秀,又扯了扯她的辫子,见她清醒了一些,趴伏在她耳边说道,“阎罗王来了哦。”

      “啊?”阿秀把耳朵躲开了一些,但小丫头说的话她听见了。

      阿秀眼睛亮了亮,“真的?”

      小丫头立即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说道,“哥哥都看见了,他从门口进来的。”

      阿秀立时想要起身,但这会儿正困的有点不清醒,她动作慢了很多,又好像压根没有动弹。

      屏风后的琵琶还在弹着,小丫头推着阿秀起来,和她一起从屏风后伸出小脑袋去看。

      小丫头说,“他应该快来了。”

      说完后,小丫头和阿秀一起屏息静待。

      屏风外,客人们都喝醉了,有的人倒在桌上,有的人倒在地上,有的还在说着醉话。矮案上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散着酒味和胭脂的香气。

      弹琵琶的女子看见屏风后的两个小脑袋,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未等她将头摆正,马上,客室的大门突然就洞开了来。

      穿着黑衣的刀客背着一身月光,风尘仆仆的站在那里,看到弹琵琶的女子惊愕的看着他,他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

      小丫头说,“看,我说他来了吧……”

      阿秀没太听清小丫头的话,就已起身,睡意皆无的她就像是一颗炮弹,越过横七竖八的客人,冲进了铁甲禁的怀中。

      在铁甲禁的惊呼中,她高兴的呼唤,“铁叔!”

      风尘地里的孩子们管铁甲禁叫阎罗王,都是因为大人们胡说的时候完全不避讳。

      阿秀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要给铁甲禁起一个这么骇人的外号,明明铁甲禁那么亲切,见人也总是笑。

      后半夜,母亲为铁甲禁接风洗尘。她用纤细的手,为他卸下落满灰尘的披风与腰间的刀。再抬眸时,她温润沉静的眉眼莹莹闪动着,眼眶微红。

      铁甲禁温柔的拭去她颊边的泪,低声的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客人们都离开后,有仆从又摆上了新的酒菜。铁甲禁褪去外衣放松的坐在案前。这次,在斟酒的人是母亲。

      阿秀虽然清醒了一会儿,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在母亲和铁甲禁絮絮绵绵的说话声中,她很快又困了。

      但她不是很想睡,就抱着铁甲禁的刀当玩具。

      那把看起来沉甸甸的刀,出鞘回鞘的时候也那样沉重,阿秀玩的不亦乐乎。

      她的动作引起了铁甲禁的关注。

      铁甲禁说,阿秀要是喜欢刀,他可以送她一把小的,这刀嗜血又过于粗苯不适合女孩子用。

      母亲嗔怪铁甲禁,说,阿秀小小女娃,用刀做什么,怪吓人的。

      铁甲禁说,既然在瀚海,女孩子也可以学刀,将来不怕被人欺负。

      母亲反驳,阿秀这么可爱,总是想着打打杀杀,是一副什么样子,我不许你教她。

      铁甲禁无奈,你不喜欢,那我不会再提。

      阿秀还是抱着刀睡着了,后面母亲和铁甲禁的说话声就显得很模糊了。

      母亲说,既然要离开,不如回关中吧,我听说新皇贤德仁爱,天下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要是能够回到关中,也许阿秀不用学刀,也不会受到欺负……

      好,都听你的。

      ……

      阿秀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母亲死了,铁甲禁也不在了,她一个人在瀚海里走了很久很久。后来,天上慢慢落下雪来,她坐在一座孤城之上,和一群乌鸦大眼瞪着小眼。

      她感觉有些许的疲惫,就想闭上眼睛歇会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阖不上眼,好像眼睛被冻住了一样。

      确实,有时候,她眼睛眨也不能眨,就如同被冻住了一样。

      与眼睛一样被冻住的还有她的身体,于是,她还觉得寒冷和虚弱。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灵魂无处安放,整个人又冷又轻飘飘的。

      乌鸦们冷漠的注视着她,有时迫不及待的扇动翅膀,有时焦急的呱呱大叫,但就是不敢靠近她。

      它们像浪潮一样涌上来包围了她,又不约而同,默契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阿秀以为自己和它们的心情应当相同,她能体会到它们心中的那种焦灼,那种对于等待而产生的一种焦躁。

      阿秀想,我到底是在等谁,等了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随着这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张有点模糊的脸。可能太冷了吧,脑子也好像冻住了,她的思维也变得僵硬起来。

      然后思维也渐渐失去知觉,她安静的睡在了一片黑暗中,直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铁甲禁说,阿秀,起来了,我们该走啦。

      阿秀从榻上坐起,揉着朦胧睡眼,犹疑的说道,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铁甲禁捏了捏阿秀的脸,答道,是啊,马匹行李都准备好了,也是日子到了,我们要出发了……

      铁甲禁正说着,母亲从后面走过来,她将床帐勾起,满脸欣喜的坐在榻前,好了,快把衣服穿好,即刻就要出发了,我说不让她睡太久,你偏纵着她,这下耽误了出发时间。

      母亲绵绵不断的说着,后面的话却是对铁甲禁说的。

      铁甲禁挠头,小孩子就让她多睡一会儿,不是什么大事,迟一些也不要紧。

      看着父母都在身边,阿秀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又止不住一阵空落。

      阿秀问母亲,我们要去哪里?

      母亲笑着看她,关中啊,阿秀这么快就忘了?

      阿秀想说自己没忘,但她不发一言,突然往女人温暖的怀里钻去,紧紧的牢牢的抱住了她。

      女人被阿秀突如其来的拥抱搞的愣了一下,见怀中小孩儿抬起绵软可爱的脸定定看着她,她柔和的笑起来,轻抚孩子的后背,好了,怎么突然腻腻歪歪的,快起身,我们真的要走了。

      阿秀眼中蓄着泪,她说,“父亲和母亲,我好想你们。”

      地平线上挂着一抹残阳,铁甲禁牵着一匹老马站在远处。夕阳的余晖将沙漠着色成一片浑浊而朦胧的红色,在这片红色中,他的面孔显得远而模糊。

      阿秀看着远处的地平线,犹豫着不肯离开。

      母亲牵着她的手问,“怎么又不想走了。”

      阿秀摇了摇头,有点难过的回答,“我在等人,说好了,要一起去关中的。”

      铁甲禁在不远处喊到,“可是天快黑了,黑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们得离开了。”

      母亲揉了揉阿秀的头,“阿秀,时间不早了,我们真的要走了。要是你们真的有缘,在关中还会见面的。”

      阿秀踌躇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地平线,然后垂下了头,“那好吧。”

      看着阿秀难过不舍,母亲握了握她的手。

      阿秀便由母亲牵着她向前而去。

      可只是走了两步。

      平地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风卷起一阵阵烟尘,叫人一时睁不开眼来。阿秀听到烟尘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去,见烟尘后走出来一个白头发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她,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叫她不要走。

      阿秀看向父母,可是父母突然就像隔了很远一样,怎么看都看得不是很真切。等阿秀再次回过神,天地已是一片漆黑,在她的身后空空荡荡,父母早已不见了。

      阿秀只好看着那熟悉的少年,与他两两相望。

      白发的少年说,阿秀,我来了,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接着他向她张开了怀抱,就像她曾经无数次期盼的那样。

      阿秀鼻子一酸,看着那方那个她寻找了多年的人,朝他飞奔而去。她不停的奔跑,从少年到青年,从西河到瀚海,又从瀚海到东原,她想起许多与他相关的事,看到很多人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场景和时节不停的更替与轮回······最终,她这短暂的一生,在临别之际,开始如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走马灯的最后,是一个少年人温柔的微笑着,看着他笑,阿秀也笑了起来。

      到底,直到最后,她也没来得及拥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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