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色尽是花落处

作者:挖到宝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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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伍 尘光


      因大巫祭的威胁,阿伽难才与阿秀短暂的会面,就不得已离开了克烈城,转而马不停蹄的往北线而去。

      自穆赫沧择在北线败北,北线战事稍歇。本来趁此时机,阿伽难应该派人整顿北线,收拢叛军的残党旧部,但彼时,他正因为,穆赫沧澜派人劫杀阿秀,导致阿秀死生不明而心力憔悴,又对自己把阿秀送走追悔莫及,在气愤之下把摄政王刺伤后,就暂时无暇顾及北线了。

      将摄政王软禁了后,他正想亲自去找阿秀,北线却有探子传回一张书信。

      看了信,他才知道,阿秀并没有死,而是在大巫祭的手中。大巫祭表示如果他还想见到阿秀就去克烈城见他。

      阿伽难让人护送阿秀回归瀚海,本来就是借了前往北线的密令,对于穆赫沧澜知道阿秀此行真正的路线是回瀚海,阿伽难本就很惊讶了,阿伽难没有想到连千里之外的大巫祭都知道这事,可见,他的身边有多少千疮百孔般的纰漏。

      但只是听说阿秀还活着,他就已经顾不上太多,带着一颗乱麻一样的心,带上亲随便昼夜兼程的赶去了克烈城。

      在没有见到阿秀前,阿伽难一颗心彷佛被油止不住的烹炸,而见到阿秀后,他的心才定了下来,于是对于大巫祭提出的种种要求,他无一不应。

      也是那时,他才重新明白,他可以对自己,对任何人狠心,只有对阿秀,最终都是做不到的。

      大巫祭提出的要求,头一件就是让阿伽难趁北线没有完全的稳定,帮助朿勒的君主重新集结叛军,而且要在王庭反应不及时,将大军带过北线,直抵东原的腹地。

      此行径无异于自毁长城,他多年谋划都将化为一泡幻影,但为了阿秀,阿伽难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照做······

      “头,北线方向有人来!”

      一道声音,打断了阿伽难的思绪,把他从过去的回忆里飞快的抽离。

      阿伽难顺吉真所指方向望去,见远天,天色昏暗,乌云堆积。而在积压的乌云之下,北线的方向,忽的扬起了漫天雪尘,不多时,伴着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铁骑迎面而来。

      吉真看着那支装容齐整的队伍,离得越来越近,忽然就大喊起来,“快跑!”

      话音才落,漫天流矢就像雨点一样密集的砸落下来。

      在大巫祭的要求下,与阿伽难随行前往克烈城的不过吉真一个黑骑,剩下的十数人都只是普通侍卫,面对突来的箭雨,大部分立时就被射死在了马上。

      剩下几个侍卫帮着吉真,拥护在阿伽难身后,为他挡落箭雨。

      趁着第一波箭雨将歇,一行人策马发足狂奔,但很快,随着第二波箭雨到来,侍卫们或死或伤,阿伽难也被射下马来。

      吉真策马挡在阿伽难身前,这时,铁骑已在不远处停下。

      面带病容的穆赫沧澜从铁骑中策马而出,她看了看吉真,又看了看雪地中的阿伽难,接着对手下说道,“把这两个叛贼给我带回北线!”

      夜半时,北线下起了大雪。

      穆赫沧澜披着一身风雪走进帐篷里,看到帐中,侍从和巫医正惶恐的跪在榻边,而阿伽难在榻上紧阖双眼,沉默不语。穆赫沧澜拧了一下眉头,冲阿伽难问道,“为什么不吃不喝,也不肯治伤?”

      阿伽难没有回答。穆赫沧澜又走近了一些,更清楚的看见阿伽难左腿上还插着一根折了一半的箭。断箭之处,血迹斑驳。穆赫沧澜轻轻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众人吩咐道,“都先出去吧。”

      等众人都退下了,穆赫沧澜站到了榻前,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人,道,“我来了,你就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阿伽难这才睁开了眼睛,半天后,张了张唇,“现在你想怎么处置我。”

      穆赫沧澜并不是真的想处置阿伽难,她只是想让阿伽难回心转意。闻言,她的声音轻柔了一些,说道,“你背叛了我,我本来该杀了你,但看在过往情分上,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放弃那个阎罗,和我回去,我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依旧肯为你做任何事。”

      “我们还是朋友和盟友,还是像从前那样。”

      说完这话,穆赫沧澜期待的看着阿伽难。

      阿伽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沧澜,我不能再放弃她了。”

      穆赫沧澜有些生气了,但她暂时不想太为难阿伽难。她深吸了一口气,止住怒火,压低声音道,“阿伽难,你清醒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东原终于就要统一了。到时候,你我万人之上,再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现在,你却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要推翻我们辛苦计划的一切,你疯了!”

      见阿伽难不作回应,穆赫沧澜又道,“你想回西河,东原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个阎罗和你我的事业相比,不过微末如尘土,她只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再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

      “你会放弃她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我会让你考虑清楚。”

      说完这些话,穆赫沧澜将巫医和侍从们叫进帐中,“好好治伤吧,这对你没有坏处。”

      穆赫沧澜见阿伽难不再抗拒巫医为他清理伤口,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以为阿伽难多少听进去她说的一些话。她正欲走出帐内,阿伽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谁帮你来北线的?”

      穆赫沧澜稍稍一顿,再没有说话,举步走出了大帐。

      此后数日,阿伽难一直被穆赫沧澜拘禁在北线,他有心想要联络以前的旧部心腹,却始终不得门路。

      眨眼,多日过去了。

      这天夜里,阿伽难忽然听见帐外有马嘶人喊杂乱之声。他披衣下榻想要出去看个究竟,侍卫纷纷把他拦在了门口。他问这些侍卫,外面发生了什么,侍卫们缄口不言,他只能又走回帐中。

      压住心头焦躁不安,一夜无眠到了天明,阿伽难猛然发觉帐外清寂异常。他冲出帐外,侍卫们虽然拦住了他,他也看见了帐外情形。他不禁向侍卫问道,“这些人呢?摄政王在哪里,我要见她!”

      侍卫们不回答,阿伽难就要往外闯,这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摄政王整合大军,夜间时就已开拔,前往克烈城剿灭叛党余孽。”

      阿伽难闻声,看向不远处说话的人,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男人对着拦住阿伽难的侍卫道,“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但还是退在了左右。

      那带着面具的男人牵着马走了过来,不紧不慢的道,“现在追赶,或许还来得及。”

      阿伽难定定看着那男人,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除了面具上那抹淡淡的诡异的微笑,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见无人阻拦,阿伽难从男人手中夺过缰绳,便翻身上马,往克烈城的方向而去。

      阿伽难离开后,看守阿伽难的侍卫走到了戴着面具的男人身旁,行礼后,有些担忧的问道,“大人,摄政王吩咐我等看押,您为什么要把他放走?等摄政王回来……”

      戴面具的男人看着阿伽难离开的方向,悠哉的将手拢在大氅袖中,答非所问的说道,“阿伽难活着,摄政王怎么和她的过去彻底告别呢。”

      ……

      抵达克烈城之后,穆赫沧澜就下令,命全军进攻,踏平克烈城。

      克烈城城池荒芜,城墙残破,穆赫沧澜以为,大军不到半日就可以攻下城头,出乎她意料的是,城墙上的叛贼死战不退,至于战况竟然胶着。

      穆赫沧澜恼怒万分,又令手下全力攻城。

      这时,却有人将阿伽难押了上来,“禀告摄政王,有斥候在后方发现了他。”

      穆赫沧澜看到阿伽难很是惊讶,又当即震怒,“是谁,竟敢私放你!?”

      看到远处战场,攻城的士兵像是蚂蚁一样前仆后继,密密麻麻的爬上城墙,阿伽难唯恐阿秀有失,满面惊慌的跪倒在了穆赫沧澜面前,“沧澜,我恳求你,不要再攻城了!······”

      穆赫沧澜不敢置信的看着跪倒在她面前的男人,嘴唇颤抖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镇定心神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却觉得眼前昏花,好像怎么都看不清一样,可明明男人那副惊恐狼狈的样子又是那么的生动。

      阿伽难衣发散乱,身上处处杂泥带雪,甚至腿上箭伤崩裂,血将衣摆染的殷红,可他全然不在意,以一副她从没见过的卑微模样,跪在地上祈求她。

      “沧澜,求你,不要再攻城······”

      他怎么会是这样,穆赫沧澜想不明白。明明,面无表情的帮她拿起屠刀的人是他啊。开什么玩笑,阿伽难是谁?东原的恶鬼,摄政王的罪业,那个带着她从尸山血海中走上王座的人,他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一面?

      他不该是这样。

      穆赫沧澜一时无法接受,那个在她映像里,替她击溃黑暗的人,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姿态,这样惊惶,这样恐惧。

      他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这个人,他不是摄政王的裙下之臣。

      “你给我站起来!”穆赫沧澜一把抽出侍从的腰刀,对准了阿伽难,“你给我起来,你不准跪!”

      眼见着那些士兵涌上城墙,阿伽难的心无端被揪得很紧,他一把抓住了穆赫沧澜的刀尖,声音嘶哑,“沧澜,我不能再失去她,求你了······”

      “不,是她把你变成这样令人恶心的样子,我必须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穆赫沧澜瞪着眼睛大喊了起来,脸上神色显得有些癫狂,“如果不是她,你和我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看看你自己啊,这幅样子真是让我作呕······”

      阿伽难知道从一开始,穆赫沧澜就想杀了阿秀,就算他百般苦求,穆赫沧澜也不会改变主意,想到这里,他眸光黯淡下来,满脸颓丧与疲惫,“既然你非要杀她不可,也把我杀了吧。”

      闻言,穆赫沧澜神色扭曲,止不住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话音未落,阿伽难就已经抓着穆赫沧澜的刀,对准胸口,一个起身,在穆赫沧澜震惊的目光中,把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襟,他的脸色比雪还要白,他说,“我刺伤了你,今天自刺一刀,给你解恨,我死了,你不要攻城了行不行······”

      眼见那刀扎在阿伽难的胸口,穆赫沧澜低呼一声,然后就像触电一样放开了刀,“我,我并不是要真的杀你······我只是吓唬你的······”

      天上又有雪在落下来。雪落在油布上,沙沙的响。

      除了雪落下的声音,世界静的出奇。在这种静谧中,白狸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杂乱无章的狂跳着。他谨慎轻微的呼吸了一口气,手臂微微收拢,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喉咙滚动半响才惴惴问道,“阿秀,我与燕昭,你更喜欢谁?”

      话音刚落下,怀里的人明显局促起来,扭动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什,什么······”

      “阿秀,”白狸倾身,身体一半力量倚在怀中人的身上,像是用蛮力制止她的异动,又好像是只有依靠着她才不至于摇摇欲坠,“我,我喜欢你。”

      “喜欢好久了······”

      怀中的人不再有动作,白狸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全身有种说不出的绵软。这种带着空虚和忐忑的疲软,绵绵腻腻的包裹着他,把他变得和地上的碎雪一样,透出寒气来。忽然间,他就有些后悔这么对阿秀说了,特别是阿秀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僵在了他的怀里。

      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他很怕因为他这出格的冲动,让阿秀就此厌恶他。可能正是太怕失去什么了,他把阿秀抱得更紧了一些。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失去。

      可他越是害怕,老天爷就越是要和他对着干。阿秀马上就再次,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白狸感到失落,如同从高空坠落,失重带来强烈的眩晕感,让他脑中浑浑噩噩。他不得不将头靠在阿秀肩颈,缓解这种难过,可眼泪还是不能抑制的从眼里往下落。他无法克制哽咽,“阿秀,我只是太害怕了,她们都说不会离开我……可是她们一个个都扔下了我,我太害怕了啊……”

      他无助的呜咽起来,声音虽然很小,可和雪落下的声音相比,还是很突兀。

      阿秀感觉到了那些炙热滚烫的眼泪,也感觉到了白狸那过于浓烈的爱意,她脑中空空荡荡,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能说,“……白狸,我喘不过气。”

      最后,他松开了两只手臂,沮丧的垂在身边,唯独头不肯抬起来,像只鸵鸟一样逃避着心中的惊慌。

      好在,阿秀并没有让他伤心太久,她转过身来,捧起他的脸,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她眼中虽还残留许多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坦然和温和。

      白狸听见她淡定的回答,“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后,阿秀才慢慢的,后知后觉般,涨红了脸,接着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一样垂下眼睑。

      她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是发誓了吗。”

      他愣愣的看着脸上布满红霞一样的女孩子,像是要再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看了好久,好像时间都静止了。紧接着,不过刹那间,喜悦与温暖便同井喷一般洋溢在他的四肢百骸里,这时,他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在后来,那些分别的日子里,时间磨灭了与白狸有关的许多东西,唯一还在心上不能磨灭的,就是他的心为她而悸动时那种深刻的感受,充斥着喜悦,又酸涩难挡。

      在梦境里来来回回,他和阿秀之间,瞧着还算美好的回忆,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也就是这么一点,他想了念了这么多年,还不肯撒手······

      穆赫沧澜说让他考虑清楚,其实,他已经考虑得很清楚,在大巫祭威胁他的时候,他就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说阿秀是微不足道的尘土,那他又该算什么呢?

      或者说,到底谁是尘,谁是光?

      白狸想起一生中那些为数不多,在他生命中闪耀过的光芒,他只看见了阿秀平静温和的脸庞。

      她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却也的确曾为他驱散过一段阴霾晦暗的岁月,这世界上除了她再没有人肯为了他,不留一点私心。

      从他在瀚海为了她举起匕首那刻起,她,就是他生命中那道耀眼的光芒,而他才是低入尘埃里的那粒微尘。

      他真怀念和阿秀一起漂泊流浪的日子,虽然在天地间无着无依,可是千山万水也走过,世界到底是五彩缤纷。

      可现在,他满目苍凉,回过头,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他一闭上眼就彷佛又回到了逃离西河的那个夜晚,豺狼虎豹们像是附骨之蛆,追赶着分食他。

      他只要一想到,母亲被他的父亲投进火海里痛苦的惨叫声,他便觉得,他也成了一只鬼,一只怨鬼。

      要是他也能将木枷钉在父亲的头上,叫他永世也不得超生,要是他也能主宰别人的命运,让欺负过他的人不得好死,要是他也能保护他在意的人······要是必须为此变得更加强大,他只有献祭自己,去做那个卑贱的被碾进了尘土里的微尘。

      阿伽难。

      阿伽难是谁呀?

      阿伽难难道不是东原的恶鬼么,他舍弃自己,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可以蔑视一切的权力。如今他就要得到了,而代价,只不过是一个阿秀。

      只不过是一个阿秀。

      这么多年的筹谋,万骨枯尽,也不妨再多一个。

      如果牺牲阿秀才能得到他所谓的胜利,有何不可,尽管他会十分难过,但时间最能粉饰太平。

      可是那是阿秀,是白狸一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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