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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贰 惊梦
雪又开始绵绵密密的下起来,再看向天时,夜色已经将东原笼罩。
穆赫沧澜站在阿伽难的寝殿外,看着殿内昏暗一片,举步踌躇半天,终是不敢抬脚进入。
她不进去,也不离开,只在院子里生生站着,任由飞雪扬满衣发。
随行的侍从静默着站在她的身后,恐不慎惹恼她,一个个动作不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吉真垂首,恭敬的站在这位摄政王的身侧,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也尽量压低了呼吸。
自他,被从黑骑里被提拔起来,随侍在阿伽难身边后,就经常遇到,王为阿伽难吃一些子虚乌有的醋,而杀了许多让她不痛快的人。
她是一个残暴冷酷的统治者,人命只是她王座之下的蝼蚁,在谈笑间,就能被她生杀予夺。
偏偏,她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尤其是为了阿伽难时,疯的尤其的出格。
吉真呼吸的更小心了,生怕摄政王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爆发,更不想成为被摄政王怒火波及到的池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吉真终于听见摄政王冷冷的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吉真一顿,如实回答到,“他说,不想见到王。”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吉真呼了一口气,平静的答道,“是。”
闻言后,穆赫沧澜前后踱了两步,到底没说什么,就带着人离去了。
眼见穆赫沧澜离开,吉真敛了敛眉,似乎没想到穆赫沧澜就这么轻易的走了,多少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于是他想起白天,阿伽难突然得知摄政王调遣过黑骑时,那震怒的样子。
吉真从来没有见过阿伽难如此情绪外露过。他向来是一副冷淡的,叫人无法琢磨的模样,吉真也一直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他的表情依然不变。谁能想到,仅仅是因为摄政王私自调遣了黑骑,他就愤怒到失态。
依吉真看来,阿伽难是不会为摄政王调遣黑骑而生气的。他生气的真正缘由,似乎是因为摄政王调遣黑骑,杀死了一个叫做阿秀的女人。
那个随穆赫沧择,来到东原的阎罗。
有幸,他曾在关押囚犯的地牢中见过她,是他,从摄政王的手中,为她夺下了致命的匕首。
······
长夜过去大半了,阿伽难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怔愣的看着床帐顶,想伸手揉揉疼痛发胀的额头,触及脸颊时,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潮意。
世事摧折,沧海桑田,他以为,他的心早已随着那个叫做白狸的少年,一起死了。
他不该,不会再流泪。
可直到他的心再次无法抑制的疼起来,睁眼闭眼都是阿秀的背影时,他才发觉,他的心境,依然一如多年前,在那片堆满尸体的野地里时。
他依旧是那个茫然无依的少年,做着一场永不会醒来的噩梦,即使他成了阿伽难,也不能幸免的逃离。
“阿秀······”
他无法接受,本该失而复得的那个人,再次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来人······”阿伽难翻身坐起,赤脚走下床,他正想叫吉真进来,却发现层层帐幔之后,有个人影立在那里。
烛台上幽暗昏黄的烛火,无风而动,映衬着那人影轻飘飘好像一缕幽魂。
他怔怔看着那道鬼魅般的影子,半天未动,那影子却挑开帐幔,向他而来。
随着那人影走动,铁甲摩挲之声传入耳中,伴着浓浓血腥味,帐幔间,隐隐有刀戈冷光闪烁。
挑开最后一层帐幔,阿秀提刀,定定看着阿伽难,嗓音嘶哑,“怎么,你又要叫人来杀我吗?”
阿伽难闻言,浑身一震,睁大了眼,想要看清那人究竟是一缕怨魂,还是他的臆想。然,不待他看清,阿秀已走上前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被迫俯下身,与阿秀面面相觑,刹那间,昔日少女的模样从脑海中褪去,再出现在眼中的,是一张苍白的憔悴脸庞。
阿秀身着黑骑的铠甲,那铠甲上仍有积雪未消,冒着森森寒意,更有多处,仿佛被刀劈斧砍,破碎凹陷处,无一不染着血。
她长发凌乱,有丝丝缕缕的发被血渍凝在了颊边,两颊凹陷,眼底淤青,好不狼狈。
她向来清澈的眼,已经难掩疲态与恼恨。
阿秀狠狠看着阿伽难,咬牙问道,“你就这么想我死,阿伽难?”
闻言,阿伽难浑身的血都仿佛被凝固,他呼吸难过的蹙眉,看着反复在梦境中出现的那双眼,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想摇头否认,身体却僵硬万分。
“没有……”他喉咙如被割断般,哑的发不出声来。
好久,他才找到些余气力,伸手去,想要触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以证明这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境。
阿秀用力收拢阿伽难的衣襟,也阻止了他的动作,她凝视他蓝色的瞳孔,好像要看进他灵魂里去,“我是你的敌人?”
阿伽难无力的垂着手,呆呆的看着阿秀,说不出话来,心底一阵阵翻搅的痛。
见阿伽难不肯说话,阿秀猛的将阿伽难推在地上。她重重呼了一口气,又艰难的吸了一口气,长眉难受的拢起,将刀对准了阿伽难,声音哽咽,“梓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为了我,才来到东原……”
黯淡烛火中,阿秀弯下了腰,似乎是想要克制那巨大的悲痛,当她再看向阿伽难时,泪已流了满面,“我现在,大抵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东西了吧?”
阿秀心碎的样子,使阿伽难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他缓慢的爬起来,走向阿秀,想要将她拥进怀中,阿秀却以刀阻止他的靠近。
也在这时,他看清她另在一只手,正捂着腹部,那里的伤口正透过手指缝隙,不住的流血。
阿伽难急了,“阿秀!”
“呼,呼,”流血过多,阿秀眼神不复清明,她躬着背,持刀的手到底放了下来。她看着阿伽难,惨淡的笑着,“我现在,要死了,你满意了?……”
“不是……”
他怎么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阿伽难上前,想要将阿秀拥进怀里,然而他扑了个空。
烛火噗的熄灭了,黑暗的世界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阿伽难从梦中惊醒过来,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他赤脚走下床,强忍心中慌乱,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门外的守卫并未应声而入,倒是层层帐缦之后,立着一个人影。
阿伽难呼吸一滞,借着幽暗昏黄的烛火看去,喉咙不禁哽咽,小心而轻声的唤道,“阿秀,是你吗?”
那人影闻声后,低低笑了一声,不等阿伽难有所反应,就掀开帐幔而来。
阿伽难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帘子后,向他而来的人,心里无端升起一阵恐慌。
他很怕,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和梦境里如出一辙,浑身染血的阿秀。
待那人走到面前,阿伽难的心蓦变得冰凉,他垂眼不再看来人,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穆赫沧澜有些失落,然而,她的失落很快被一抹苦笑替代,“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还不肯见我?”
阿伽难背过身去,沉默着。
穆赫沧澜上前,从后面抱住阿伽难的腰,她将脸贴在他僵硬的背上,低声温和的说道,“好了,是我错了,事已至此,你就原谅我吧。”
阿伽难想要扯开穆赫沧澜揽在腰间的手,但他稍微动作,穆赫沧澜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她将他拥的更紧了,如要拥进骨血一般。
阿伽难扯不开,一时也就没了动作,他不言语,穆赫沧澜却轻声说道,“沧择死了,北线的叛乱也结束了,按照你的要求,我乘机将许多部族归于王庭,不日,东原就能一统。统一后,还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你想让我一个人处理吗?还是说,就因为那个阎罗死了,你就忘记了我们的初衷?”
阿伽难仍不说话,但穆赫沧澜感觉到,她淡漠的说出那个阎罗已死时,他身体颤抖的厉害。
穆赫沧澜收拢手臂,想要以此抚慰怀中的人,“忘了她吧,你要记得的是,我们未完成的事业,而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才是永远在你身边,无条件支持你的那个人。”
“不······”一想到,梦境里那个满身伤痕的人,阿伽难的泪就难以克制的坠落,他拧紧了眉,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来,“是你忘了,忘了我是谁,你是谁。”
穆赫沧澜不想和阿伽难纠结谁是谁的问题,她将炙热的唇吻在阿伽难的脊背上,柔声道,“这重要吗?我们本该,不分彼此。”
“······”
穆赫沧澜的吻,渐渐像雨点般,布满阿伽难的脊背,她的身体热烈的像一团火,又好像一条滑腻腻的蛇,她攀附在阿伽难的身上,将他当做一根能够依偎的藤蔓。
见阿伽难并不排斥,穆赫沧澜将手滑进他的胸膛,更踮起脚,舔向他的耳朵下的脖颈。
也在这时,阿伽难抓住了穆赫沧澜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偏过头去,使穆赫沧澜的亲吻落了空。
阿伽难的抗拒,让穆赫沧澜的动作稍有停顿,停顿后,她再次激烈热情的吻向阿伽难,但这次,他没有给她机会,他用力将她推开。
穆赫沧澜虽被推开,却并不觉得挫败,反而,她笑的餍足。
舔了舔唇,穆赫沧澜走到阿伽难的面前,她为他擦去眼角的泪,凝视着他蓝色的眼睛,深情的说道,“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只要你不生气,我什么都肯为你做。”
阿伽难未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穆赫沧澜,烛光暗淡,他冰蓝色的眼睛也在一片阴暗中,像是两团幽深的漩涡。
过了好久,穆赫沧澜听见阿伽难沙哑的询问,“是吗?什么都可以?······”
屋内突然传出摄政王凄厉的哀嚎,吉真以及护卫在寝殿四周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吉真率领黑骑正要第一时间冲进大殿,大殿的门却从里面打开来。
阿伽难持着一盏带血的烛台走了出来。
护卫黑骑们惊讶的看着他。他表情平静的将那烛台扔进雪地里,脸色晦暗不明,“摄政王受伤了,需要静养,我代为执政。”
众人看着他冷峻面容,无一人敢说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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