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色尽是花落处

作者:挖到宝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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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壹 姑姑


      守卫为穆赫沧澜推开了地牢的大门。朴实厚重的木质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木门后,是一条向下纵深蜿蜒的狭长甬道。

      两个守卫躬身在前带路,数十寺人随从簇拥着穆赫沧澜,举步走进狭长潮湿的甬道。

      甬道里一丝风也无,弥散着无法散却的血腥味。

      甬道石壁上擎有微弱的烛火,投落在穆赫沧澜衣发间的宝饰上,使得宝石散发锐利夺目的光华,也凌乱拉长了地上众人的影子。

      走不多时,甬道忽然开阔起来,石壁上的火光也稍炽,甬道两边开始出现一间间鸽子笼般的囚室来。

      囚室木头的栏杆上,经年累月,粘满了已经发黑凝固的血痕,而在栏杆里面,火光无法照见处,一双双骨碌碌的眼睛怨毒又恐惧的看着,从栏杆外走过的摄政王。

      宝珠耀眼光芒的映衬下,摄政王的脸庞,显出与地牢里阴暗肮脏极不契合的矜贵美丽来。

      穆赫沧澜无视囚徒们的阴森怨恨的目光,从容的穿过甬道,如在花园之中闲庭信步一样悠然自在,直到抵达甬道尽头的一间密室前,她微微一顿停住了脚步。

      守卫掏出钥匙,将密室铁门缓缓打开。

      穆赫沧澜站在门外,看进密室中,见一个手脚带着镣铐的的少年,靠坐在墙角,也在看她。

      幽幽室内,矮案上一灯如豆,晕开一圈昏黄,那少年坐在光亮边缘,抬起眼定定看着她。

      光照不进他眼底,于是他看她的目光更为深遂复杂,叫人一时难已看清。

      穆赫沧澜慢慢走进密室,她先是扫了几眼密室的环境,而后才站定,看着那少年,说道,“沧择,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穆赫沧择闻言,冷笑了一声,用平静的口气,恶语道,“穆赫沧澜,你怎么还没死呢?”

      穆赫沧澜闻言,并不恼怒,反而笑,“你我姑侄,好不容易见面,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

      她表现的越是和颜悦色,穆赫沧择越是想吐,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做过的事,他恨不得就这样生吞了她,但他只是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她,不再发一言。

      他已经不屑和她说话了。

      见穆赫沧择沉默不语,穆赫沧澜觉得有些可惜,恍然中想起从前,他在她面前龇牙咧嘴破口大骂的模样,神情蓦的有些黯然。

      终究是不如以前那样生动可爱了······

      穆赫沧澜语气无奈,“算了,你不说,我来同你说。”

      她表情难得柔和,这种柔和在穆赫沧择眼中,却比任何刀剑还要锋利,因为就是这种柔和,曾剥开了他毫无防备的内心,将一个天真无辜的他刺得鲜血淋淋。

      他猜度,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你的舅舅,朿勒部的君主,在你败退北线后,就已经向我投诚,这么说吧,你能被押送回王庭,多亏了他。”

      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穆赫沧择,在听到穆赫沧澜的话后,突然圆睁着眼,抬起头来。

      他的脸在昏黄的光芒外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惨白,比行尸更灰败且无生气。

      他拧着眉头,心痛难耐的同时,似乎有些想不不明白,他已经是插翅难逃,等着送死的人了,穆赫沧澜为什么还要告诉他这些?

      嫌他还不够惨?嫌他受的伤还不够多?还是想在杀他之前,再结结实实的又捅他几刀?

      他想不明白,就想问问,于是咬牙切齿问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眼见,那少年面色灰败如死,穆赫沧澜眼底闪过一抹怜惜,她长叹一口气,心中有不忍,却仍然说道,“你舅舅野心极大,早年就不安分,在我摄政后,他更是在暗地里串掇君主,想要破坏联盟,挑动纠纷,以至于,我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镇压,因此,东原内乱,平叛了平了两年。”

      “当然,也不能全怪他,东原的君主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的野心家,加上我名不正,根基不稳,叛乱也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所以,我当时,并未觉得远在高川的朿勒会是一颗巨大的毒瘤,直到你,被你舅舅带走。”

      “你现在,肯定还恨极了当初我关着你······要是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一定会觉得我虚伪之极,毕竟我杀了你至亲至爱的人,但我的确没想害你,不管你信不信。”

      “当初,朿勒趁着君主议会时把你带走,我原以为,朿勒好歹是你母亲娘家的部族,朿勒的君主又是你亲生舅舅,他们远离东原,或许能看护好你,谁知道,根本没有人在意你,他们救你,也只是为了利用你。”

      “而你,也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成了这场叛乱,最好的借口。”

      “你胡说······”穆赫沧择不信,他怔怔看着穆赫沧澜,低声道,“明明是他们救了我。”

      “要不是我的舅舅冒险救我,脱离你的桎梏,我早就被你害死。你向我下毒,是他不远万里,带我前往瀚海,拣回我一条命,比起你做的那些,你有什么资格来说他利用了我······”

      看着穆赫沧择一脸不信,穆赫沧澜一脸可悲,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孩子。”

      “你自己仔细想一想,从始至终,帮助你忤逆我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你从瀚海带回来的阎罗吗?”

      “他们凭什么帮你?就凭你年幼无知,一腔子对我的恨,和一个空有其名的储君称号?仅仅凭借这些,十煞鬼们会跋山涉水来帮你?”

      “不要天真了,你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他们看的上你,只是因为,早就同你的舅舅勾结在了一起。而你的舅舅,不过恰好就需要以你的仇恨做借口罢了。”

      “……“

      “内战也无法彻底熄灭君主们的□□,穆赫族为首的联盟岌岌可危,东原要达到真的平静,必须得到统一,我任由朿勒挑动叛乱,为的就是一举扫尽反对我的势力,我没想过害你,是你自己要送上门的给你舅舅当刀使······”

      “在东原,没有绝对的仇恨,只有绝对的利益,因此,你注定会被牺牲,成为朿勒祭奠欲望的棋子。”

      “想想吧,叛乱能这么快的平息,只不过是他们害怕了,害怕你败了,我会寻根究底底把他们都找出来,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他们,平息我怒火的祭品······”

      “我不信!”穆赫沧择捂住耳朵,他无法控制的颤抖着,急促的大口喘息,口中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咬破了唇,流下血来也不知,只冲穆赫沧澜嘶声吼叫,“败了就是败了,你要杀就杀,不用说这些废话!”

      穆赫沧澜静默了一会儿,见穆赫沧择这般激动,心下明白,他嘴上说的不信,可心里已经信了,他不信,仅是不肯承认自己,被人舍弃。

      穆赫沧澜不说话,密室囚牢中只余,穆赫沧择挣扎彷徨的粗重呼吸。

      他呼吸的艰难,像是一条失去了水的鱼,干冷的空气在这时,无法纾解他的难过,甚至比铅块还要沉重般,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直往下坠。

      他无法接受,他所谓的复仇,只是被人利用,算计的,阴谋。

      如此可笑,可怜······

      他不承认。

      穆赫沧澜好像还是想要令他知道,她不是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是他自己选择错了,是他自己走上了不归路,便接着说道,“你舅舅倒是狡诈,见你败了,不仅将你送回王廷,还说自己是被你挟持,才不得以加入叛军。他将所有罪名都推脱给了你,还建议我,不该念你是昔日储君,我的侄儿……

      “他亲自手书于我,说你这般大逆不道,应该尽早处死才对。”

      穆赫沧择闻言,说不出话来,他木然的看着穆赫沧澜,已失了魂魄。

      “我本来不想杀你,才关着你,放任你逃去朿勒,可偏偏你要回来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听穆赫沧澜充满了无奈的口气,一股怒气突的从穆赫沧择心底里钻出,他瞪着穆赫沧澜,怒极而笑,“你没有办法?把我变成这幅模样的,害我落到如此境地的,不都是你吗?”

      “你毁了我,转过头来说是为我好?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

      “我的苦难和困厄,都是姑姑你带给我的啊,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说到最后,穆赫沧择已近崩溃,疯狂挥动手臂,粗哑吼叫中难掩声声哽咽。

      铁锁镣铐随他动作,叮作做响,他癫狂狰恶的模样,像极被锁在九幽之下的恶鬼。

      穆赫沧澜敛眉看着,良久,低声念道,“对,你没有错,你是被殃及的。”

      “最后我还是,亲手害了你。”

      说完这话后,穆赫沧澜挥了挥手。恭候在她身后的寺人得到示意,将一个黄金托盘放在了穆赫沧择面前的矮案上。

      托盘里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盏,盏中毒酒在昏暗的光火中,浮闪莹莹光泽。

      “沧择,念在你是我的侄儿,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死的体面一些了。”

      穆赫沧澜说罢,不再看那身形近乎枯槁的少年,转身抬脚往密室外走去,一脚踏出门外时,身后的少年忽然叫住了她。

      他怨忿的道,“好啊,真是谢谢姑姑你,那不如我们比比,最后你我,是谁的下场更凄凉。”

      他说完这话,人已疯狂,入魔一般哈哈笑出声来,明明是笑着,眼中的悲伤,愤怒,怨恨,却随着泪坠进肮脏的地里……

      随着铁门被合上,室内少年疯狂的笑声也被隔断。

      走出地牢后,穆赫沧择的笑,还在耳边回荡,穆赫沧澜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她的表情就恢复如常。

      朔风将她的心吹的冰冷,也吹走了脑海中,一个男孩明媚灿烂的笑脸。

      她轻微呼出一口冷气,再抬起眸时,见前方道路上,阿伽难和一干随从正安静的等在那里。

      穆赫沧澜皱了皱眉,复又将眉舒展开,依然是一副慵懒从容的表情。

      她慢慢向阿伽难走去,在阿伽难面前站定,见阿伽难神色隐隐不快,心中有所感应,便问道,“你知道了。”

      虽说是问,但她语气更像是在陈述。

      阿伽难不看穆赫沧澜,隐忍着怒气,待屏退左右后,才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的问道,“数日前,你密调了一队黑骑离开王廷,他们去哪里了?”

      穆赫沧澜仿佛知道阿伽难早有此问,将手拢进袖中,不在意的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阿伽难紧紧盯着穆赫沧澜,“我想听你说。”

      “……”

      长风卷雪夹雨,吹向远方,也将二人的衣发吹的翻飞不止。穆赫沧澜沉默的抬起眼,见被风凌乱的白发下,阿伽难蓝色的眼睛,同天空一般阴郁晦暗。

      她深吸了一口气,唯恐看到他眼中存有悲伤,便不敢再看那双眼,垂眸冷道,“她就此离开东原,黑骑们不会把她怎样的,我念及你,已经留情了……”

      “你派人杀了她······”得到确认后,阿伽难拢起眉,一瞬,呼吸短促。

      “······你说是就是。”说到这里,穆赫沧澜忽的抬起脸,看着阿伽难压抑到极点的阴暗神情。

      她想,她并不怕他的苛责,就继续道,“她不该出现,我更不许她搅乱你的心,我们才是一类人。”

      “沧澜,”阿伽难蜷紧了手指,艰难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还在意她······”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无法忍受!”穆赫沧澜直直看进阿伽难的眼中,“所以,我杀了她,我说过,我会杀了她······”

      穆赫沧澜话音未落,阿伽难突然伸出双手,将她脖子掐住,用力收紧,他赤红着眼眶,疯如野兽,嘶声道,“你怎么敢!······”

      穆赫沧澜对于阿伽难的举动,表现的很平静,如早估计到了一般,但苦于脖子就快被捏断,无论如何都呼吸不进空气,她仅做的,也只是极力向后仰起脖子,希望籍此能够减轻一丝痛苦。

      果然,当一滴滴温热的泪滴落在她的脸庞上,脖子上力道减轻了,她才终于如快溺死的人,得以浮出水面般,张大了嘴迫切的呼吸起来。

      阿伽难慢慢放开了穆赫沧澜的脖子,冷冰冰说道,“沧澜,我太放纵你了。”

      穆赫沧澜的眼前还在阵阵的发黑,饶是如此,闻言后,她微微一笑,笑的轻松,好像刚才并未有人差点将她掐死,她表现的比施暴者更为冷静,见阿伽难面颊上泪痕流淌,还伸手为他抚去,“你消气了吗?”

      阿伽难抓住穆赫沧澜的手,表情冷淡的甩开,如果不是那双依旧赤红的眼眶,谁能想到,须臾前,他曾有过那般疯魔姿态。

      “没有,永远没有。”

      “啊?”穆赫沧澜瘪嘴,有些委屈的问,“你怎样才肯消气?”

      阿伽难淡然的抹去脸上的泪,推开想要依偎进他怀里的穆赫沧澜,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死了。”

      “······”

      看着阿伽难大步离开的背影,穆赫沧澜目光一黯,旋即想到,地牢中穆赫沧择对她说的话。她复杂一笑,喃喃念道,“你最好是死了,不然,我白惹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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