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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无题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阿秀扶住一根树干喘气,而拉着她奔跑的白狸,同样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白狸在一边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阿秀下意识往旁边地上猛的一滚,那冷箭便落了空,射进了二人旁边的草丛中。
一箭落空,第二箭又破空而来,这次阿秀挥刀一劈,那箭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阿秀爬起身,未等她看清射箭之人的位置,白狸拉着她,又大喊了一声,“跑!”
她起身奔跑,听闻得身后,冷箭破空之声彷佛雨打芭蕉一样密集,以及一阵阵刺耳的哨子声。
几个西河人伏在矮丛中,大喊,“在这里!人在这里!”
伴随着西河人的大喊大叫,四周传来更多追击者的回应。一种无路可逃的焦灼感压迫着阿秀和白狸的神经,迫使他们像两只被撵出地洞的沙鼠,疯狂的逃窜着。
阿秀实在没想到,王宫之中,青天白日的,这些人会明目张胆的杀人。她起初以为西河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度,现在看来,西河和瀚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而更让阿秀难受的,是她现在连敌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们都不知道,好比一脚踩进一个灌满淤泥的水泡,双脚无法着力,不知该从哪里挣扎而起。
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阿秀攥紧了刀,心里憋闷无比。
正在阿秀考虑该如何反击时,白狸说道,“跟我来。”
他说完后跑在了阿秀的前面。
白狸的表现似乎不只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了,看他极为熟练的在树丛里穿行,阿秀没有多说,任由他带着自己东奔西跑。
冷宫这一带荒芜的厉害,时下又正值夏日,野树高的遮天蔽日,蓬草茂盛的能把人埋了。阿秀跟着白狸逃的艰辛,追捕他们的人也追的艰辛,本以为,白狸会带着她,就在这草丛密林与敌方周旋,没想到,白狸把她带到了一个地洞前。
这下真成两只沙鼠了。
阿秀跳进地洞后,白狸小心的用野草掩盖好地洞,然后,他们就听见搜索的脚步声慢慢走远。
阿秀摘掉身上的枯枝落叶,蹲在矮小的地洞里,先抹去了脑门上的汗水,接着把羊皮袋子递给了白狸。
黑暗中,白狸接过袋子,阿秀说明道,“是吃的。”
两个人在黑暗中稍作休憩。
“他们从前也这样追杀过你吗?”想着刚才的情况,以及白狸镇定的样子,阿秀忍不住问。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片刻,才轻轻答道,“没有。”
没有这样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杀过。
白狸慢慢的吃着袋子里的食物,对面的阿秀却一下没有声音了,白狸敛起眉看着黑暗,许久后,听阿秀问道,“他们到底是谁。”
白狸又不说话了,地洞里一时寂静无比。
阿秀真是烦死了,但对方闭口不说,她也不能用刀给他撬开,于是阿秀也不说话了。
黑漆漆的地洞里,阿秀抱着刀,屈腿背靠着土壁而坐,她闭上眼又睁开眼,重复了这个动作数十次,直到洞口处只余蓬草沙沙作响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从洞口处杂草中漏进来的光已经变得极其黯淡。
阿秀深吸了一口地道里有些潮热的空气,正预备起身向头顶的洞口探去,忽然间,一片晦暗中,白狸拉住了阿秀的衣袖,说道,“不能出去。”
阿秀嘟囔了一声,说道,“这下面又热又闷,我透口气不行吗。”
阿秀说着,把脸贴在了洞口,感受着细碎的草叶子划过她的脸,顺便吸了两大口干爽的空气。
洞口边有风轻轻的掠过,洞外,在风声中,除了树叶翻响和虫鸣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阿秀轻轻的说道,“天黑了。”
其实她是想出去看看情况,但刚才白狸警惕的态度让她又有点拿不定主意。铁甲禁给她的任务是保护白狸,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向她透露什么,所以,面对这种前所未有,不明就里的处境,她感到十分的茫然。
阿秀担心走出地洞会被那些西河人发现,可不出去,也总不能在洞里一直待着吧。
就这么换了两口气之后,阿秀又坐回了原位。可能是这个地洞不通气,而昨天又下过大雨,洞里潮湿闷热的紧,阿秀才坐下又焦躁的站了起来。
就算是站,人也站不直,只能埋着腰。坐也不是,站也并不是,阿秀更加郁闷了。
既然拿不定主意,阿秀干脆问白狸,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狸没有即刻回答阿秀,阿秀已经习惯了,于是静下心坐回了原位,耐心等着这人的回答。
可白狸半天都没有说话,就在阿秀以为,他没听见自己问话要再问的时候,白狸回答道,“不知道。”
他的口气不是阿秀以为的那种茫然无措,相反是非常的坦然和平静,甚至是有种平静过头的黯然。好像他嘴上说着不知道,但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
听着白狸那丧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语气,阿秀觉得问白狸,简直多此了一举。阿秀想了想,说道,“既然这里这么危险,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离开?”白狸愣了一下,他能听懂阿秀的意思,她是说出王宫去,不仅是走出这个地洞,这个冷宫。
白狸的表情有些黯淡,但在黑暗中,阿秀根本不能看清。
白狸想起之前照顾他的那个婢女,她也这么对他说过。她为他描绘出一个外面的世界,他也曾期待过,直到一个温良平静的夜里,他看着她被人杀死······
“待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白狸将装食物的羊皮袋子收系好,循着声音的方向递给了阿秀,冷淡的回道,“也许会吧。”
不管是留下还是离开,等待他的,似乎都是死路一条,在此种局面中,他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从白狸的态度中,阿秀隐约觉察到,他对于她想要逃出去的轻屑。
阿秀接过袋子挂在腰上,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出去的可能性,然后说道,“只要能出冷宫,你知道吗,这座王宫中有非常多的水渠和地下水道。”
白狸没有抱任何希望,不管是对阿秀还是出去。从再见到这个黑发少女那刻起,他就一直想着一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会了结她。这样一个突兀的异国人,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她不会不知道,她只是在沉静的审视中,看这少女,还有她背后的人,能够翻出什么浪花来。
她一直是这样,纵容他心里生长出希望的翅膀,然后在他即将张开羽翼的时候,便狠狠的将其砍掉,使他更堕入绝望的深渊中去。
他不会感到惊讶,他熟悉她的把戏,她永远也不会得逞的。
“你出不去,他们有很多人。”
他的语气冷漠的像一盆凉水,决心要浇灭阿秀心中躁动的念想。
阿秀闻言,并不气馁,“试一下就知道了。”
“你没有尝试的机会,一旦被他们发现,只会死的更快。”白狸冷冷的说道。
白狸的话并不是恐吓,他的担心也不是多余,阿秀非常清楚,他们现在的境地有多危险,如果他们要出去,无异于是在刀尖上豪赌。
“留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不可能永远都藏在这个地洞中。”
“······”
阿秀说的没错,他不可能永远的藏在这里,照现在的形势,他终究会死。
出去吧。
有多少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除了那个婢女,还有他的母亲,而她们都死了,现在到底是轮到他了。
空气安静了许久,在这种沉默带来的安静中,阿秀能听到地洞外面的风,将蓬草摇曳着,轻微的沙沙声。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久之后,白狸才小声的问道。
阿秀呼出一口气,明白白狸是松口了,谁知这家伙又说道,“如果能在死之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好像也不错。”
或许是这话又太过丧气,阿秀呸了一声,驳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话。”
听着阿秀,略显的天真的豪言壮语,白狸轻轻的笑了一声,“我相信。”
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
夜半,一轮弯月悬挂于薄雾般的云层后。
阿秀扒开头顶的石板,庆幸的对着一边的白狸道,“太好了,没有东西压到地道。”
白狸伸出手去,和她一起撑开石板,两人便从一片烧毁的废墟中探出头来。
从地道出来,眼前赫然是雨夜中被烧毁的大殿,阿秀终于明白,白狸为什么能及时的从火海中逃生了。而这条地道也为他们带来很多便利,因为这里是离冷宫外缘最近的地方。
夏夜中,不知名的小虫铮铮叫着,夜风则送来一股焦土的味道。
阿秀看着夜空里暗淡的月色,说道,“差不多了,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就要走,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这对我们很有利。”
白狸点头,“那往哪边走?”
“跟我来。”
看着少女毫不犹豫持刀向前,在矇昧夜色中纤细的背影,白狸欲言又无言,便只能沉默的跟上。
来冷宫的第一天,在张先生把阿秀送进王宫的时候,曾对她说,“要是想要离开,可以走王宫用于疏解洪涝的地渠。”
有进去肯定也会有出去,但阿秀对王宫的地形并不熟悉,于是她问张先生,“我该走哪一条,我不认识路。”
张先生笑着说,“西河只有雨季才会用地渠,而雨季的水都会流到都城中的落日川,顺着水流的方向,总能出去的。”
张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提醒她,所以有可能她会面临无法出去的境地,于是,阿秀始终都留着一个心眼,在每次暴雨之后,她就偷偷记路,观察在哪里有适合人通过的地下水渠。
阿秀和白狸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出冷宫围墙,然而刚走出冷宫,冷宫内就有火把大明。
听得人声,阿秀和白狸躲进□□里。
一队王宫侍卫从冷宫中走出,三三两两从□□旁的大路走过。这些侍卫队形松散,三两成群,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似乎是准备换防。
侍卫们七嘴八舌,不知用西河话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哄笑着,好像十分惬意的样子。
阿秀和白狸屏息躲在花丛后,静静等着这些人的离开。
随着人声远去阿秀以为这些人走远了,正要探头打探,白狸却突然拉住了她,并把她往花丛更里面拉了拉。阿秀不明情况,却听见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正好是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阿秀瞪着眼,心陡然提起,手更是握住了刀把,正想着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一只冷冷的手捂在她的眼睛上,白狸促狭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不要出声。”
很快,阿秀明白了白狸的做法是因为什么。
那侍卫折返过来方便小解,刚好就在他们的旁边。
等磨磨叽叽的侍卫走了之后,阿秀吐出一口浊气,对白狸说道,“走吧,在天亮前出去。”
阿秀起身往前走,快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没有白狸的脚步声,阿秀疑惑的回头,就见晦暗夜色里,先前离开的侍卫将一柄弯刀悬在了白狸的脖子上。
阿秀有片刻惊讶,白狸却十分坦然的劝道,“阿秀,你走吧。”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阿秀显然不是,一听白狸想让她一个人逃,她倔强的回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说好了要带你去外面。”
早已料到或许会被西河人抓住,阿秀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拔出刀,准备殊死一搏。
晦暗夜色中,阿秀看不清白狸的表情,却听到他小声的嘲弄,“傻。”
阿秀当时忽然有种要把刀劈在白狸身上的冲动。她到底是为了谁?被人抓住,连挣都懒得挣一下的人,还有脸说她傻。
和白狸相处这十数天憋攒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阿秀恶狠狠的盯着白狸。
“殿下,亏我们大半夜这么辛苦的找你,你居然想要逃出去,现在请你跟我回去。”侍卫把刀刃往白狸脖子上送了送,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又对阿秀说道,“把刀放下,不然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阿秀不知道这语气凶恶的侍卫在瞎叫唤些什么,只看他将弯刀从白狸脖子上拿下来,指着她威胁的那一刻,忽然对白狸喊道,“把眼睛闭上!”
白狸闻言闭上眼睛,阿秀趁机扯过腰带上的羊皮袋,将里面剩下的吃食全往侍卫眼中扬,侍卫反应不及,慌张后仰,她便十分果决的,冲上前,一刀砍向侍卫拿着弯刀的手。
傻大个一样的侍卫,显然没有想到阿秀个头不大,用起刀来凶神恶煞,腕骨断裂的巨大痛苦让他嚎啕痛呼,另一只手也无法再钳制白狸。白狸趁乱将侍卫踹进花丛里,下一刻,阿秀拉起他的手,两人飞快的逃离。
侍卫痛苦的嚎叫惊醒了夜,阿秀脚步迟疑,白狸不解的问,“你要干什么!?”
阿秀一甩刀上的残血,细眉下,一双眼睛仿佛无波无澜的寒夜,冒着阵阵寒气,“我去杀了他。”
借着微弱夜色,白狸看着阿秀,眼睛睁了睁,想不到她年纪轻轻,说起这话来犹如闲聊家常便饭。
白狸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太晚了,快跑吧!”
随着白狸话音落下,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响了起来,像要撕破这个黑夜一样。
阿秀只能作罢,拉着白狸先离开。
阿秀和白狸在夜中疯狂的奔跑,身后有人声鼎沸,那是听到哨子声后,前来追击他们的人。
白狸看着身前奔跑的少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凶险,还是因为在剧烈的奔跑,胸腔中一颗心咚咚直响,犹如擂鼓。
他其实没有对出去这事抱有多大的希望,他生来就被囚困,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然而那是十分渺茫的。所以,他应该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处境,被抓住时,他甚至懒得多做反抗,可面前的少女却对他说,相信她。
他要相信她,相信什么,他本来是不会的,可当她替他反抗的时候,那决然的表现,不得不让他相信也许,也许她真的能把他带出去,毕竟她和从前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不同。
随着身后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阿秀的表情也更加的凝重,她默默想着,快了,就快了,水渠就在前面了。
慌张焦急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应当就要过去了。
当看见阿秀与白狸慌不择路般,跳进地下水渠消失不见后,举着火把追击的西河人也停了下来。这些人围在水渠的四周,没有轻易跳下水渠。直到另一伙西河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人群自觉的分开了一条路,火把把为首来人满是沟壑的脸庞映的通红。
两个少年站在水渠前面,见到这人,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先生,其中黑衣的少年说道,“全凭先生的吩咐,人已经逃出去了。”
先生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苍发白眉下,一双眼睛不复祥和,“全城戒严,派出官兵搜捕这两个人,但不能真的抓到他们。接下来的事,请两位殿下好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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