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再现

　　“我靠我跟你说我现在一天喝三四瓶矿泉水都不带上厕所的。”盛严端着盘子坐到江渲对面，看了看江渲的脸色，“你还生我气？”
　　“上次是我不好，但是我都跟你道歉了。”
　　江渲用筷子狠狠戳碎碗里的鸡蛋。
　　“没生气。”
　　盛严看看鸡蛋，面部抽搐一下:“真没生气？”
　　江渲抬眼看着盛严:“替程繁星要道歉也要找许阮，找我算怎么回事。”
　　盛严:“我真没替她道歉。”
　　“但是说真的，你没听见什么谣言吗？”
　　江渲一顿:“什么谣言？”
　　“何程程和毛羽曼之前一直在针对程繁星，也做了一些比较那什么的事情，程繁星见许阮和她们两个坐在一起，再加上何程程和毛羽曼聊天的时候总带上许阮的名字，程繁星就以为许阮是和她们一起的。再加上上次叫家长来，何程程和毛羽曼家长态度都那么强硬，还搬出校长副校长来，许阮妈妈就有点……所以针对许阮瞎编。”
　　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盛严犹豫再三，还是说:“那些黄谣，被我们班几个男生听见了，他们快传遍整个年级了。”
　　江渲没心情再吃，他现在只想快点回教室。
　　盛严跟上他的脚步:“你也别太生气，很多人都不相信。”

　　许阮总是习惯避开用餐高峰期，这样可以少排一会队，有时没什么胃口就干脆不去食堂，去小超市里买个面包就算。她刚刚上到二楼，走廊里站了一排男生冲她吹口哨，脸上还挂着猥琐的笑容。
　　许阮本来不想理，谁知道一个男生大声说:“长得这么干净，谁知道私下是什么样子的。”
　　许阮在他面前站定语调平静:“请再说一遍。”
　　男生开始起哄:“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那里在干什么！吴子言又是你！还有那么多男生！”一个值周老师恰巧路过，大声呵斥，“不去吃饭在这里干什么！”
　　男生一溜烟跑开了。
　　许阮趴在桌子上，冰凉的桌面贴着因为极度生气而发烫的脸颊，这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平复。
　　离中午静校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许阮从桌兜里拿出书准备预习下午的课。
　　数学课本的每一页上都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叉叉。
　　她坐在位置上，生气又茫然。
　　始作俑者是谁？
　　下一秒，一只手抽走她的书。
　　“别看了。”
　　盛严从他背后露出一个脑袋:“嗨，许阮妹妹。”
　　江渲拉开椅子坐下来，抽出自己的数学书放到许阮桌子上:“你用我的。”
　　“我陪你去找老师。”
　　许阮翻开数学书，应了声。
　　盛严:“那什么，程繁星认定你和何程程她们是一伙的，觉得你比她们好欺负，就针对你。”
　　许阮向江渲伸手:“借我一下校园卡，我的不见了。”

　　阮敏随手拿起电话。
　　“妈妈。”
　　“哎，阮阮啊，怎么了？”
　　许阮沉默一会，说:“有人往我桌子里扔东西，涂我的书，传我的谣言。”
　　阮敏那头传来一声巨响，阮敏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话里是掩盖不住的怒火:“又是之前那个女生对不对？”
　　“我跟你爸爸马上到。”

　　“你看起来好淡定啊。”盛严感叹。
　　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有一对明事理的父母，许峰川和阮敏永远不会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就平白无故指责她。
　　“我有我爸妈，没什么好怕的，就是单纯生气而已。”
　　许阮这才发现，自己课桌侧边也被人糊上了胶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我帮你再去搬一张？”
　　程繁星正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走进教室来。
　　许阮起身，椅子蹭着地板刮出声响，程繁星却回头看了一眼。
　　许阮敲敲她的桌子:“是你干的？”
　　女生默默躲在一边。
　　“程繁星，回答我的问题。”
　　程繁星咬着嘴唇:“我……”
　　许阮本就比程繁星高一个头，此刻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程繁星看来更有压迫感。
　　“是我不好。”眼泪水顺着程繁星的脸颊滑落，滴在书上，“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被别人听见，我也不知道会传成这样的……”
　　许阮觉得好笑:“程繁星，你哭成这样，做错的人是我吗？”
　　“还有，你说了什么？”
　　程繁星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程繁星觉得不好意思，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陈琮聪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里:“怎么了怎么了？”
　　“程繁星，我要你的解释。”许阮没管，只看着程繁星说。
　　程繁星带着哭腔抽噎道:“不就说了你几句话，至于吗？”
　　许阮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的荒唐。
　　“我至于吗？”她觉得无比可笑，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是不至于，那就等会办公室见。”
　　陈琮聪:“你们俩怎么了？啊？我就吃了个饭！”

　　阮敏和许峰川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许阮正在上英语课，有个老师敲敲门板:“邹老师，找一下程繁星同学。”
　　许阮看着被人刻意打湿的英语书，以及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被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起。
　　她自小就不是一个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
　　“好的好的，去吧。”
　　阮敏接过递来的茶:“是这样的，老师，刚刚阮阮给我打电话，说是有人在她课桌里放脏东西，还传播一些不正当言论，我们只是想来核实一下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想听听学校方面的建议。”
　　程繁星抽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峰川淡淡笑了一下:“我想，上次家长会是上次我太太来的学校，可能我太太比较温柔，就让人觉得我女儿比别人好欺负。是吗，程同学？”
　　6班班主任戚凡连忙出来打圆场:“许先生，许太太，事情——”
　　“程繁星！”程繁星母亲冲进办公室，给了程繁星一个响亮的耳光，“叫你好好读书你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程繁星捂着脸不吭声。
　　戚凡连忙拦下程繁星母亲，程母这才从暴怒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阮敏:“我们也不要求什么，如果是程同学做的，那就给许阮道歉，外加学校的保证。”
　　“程繁星，你说句话！一天到晚就会哭！我生你有什么用！”
　　程繁星断断续续道:“我，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胶水是不小心涂在她桌子上的。”
　　阮敏与许峰川对视一眼，许峰川开口:“程同学，先平复一下心情。”
　　“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
　　程繁星哽咽:“对不起。”
　　“我们也想看看衡樗中学对于这件事情会采取什么措施。”
　　“根据学校的制度。”戚凡复杂地看了眼程繁星，“会给予程繁星同学相应处分。”
　　许峰川问许阮:“你觉得呢？”
　　许阮直视程繁星的眼睛:“那些被传播的谣言不会因她认错而停歇，老师您可以去打听一下，整个年级段在传我什么。中午我刚刚吃饭回来，有几个男生在教室门口冲我开下流的玩笑。我的桌子侧边被涂上胶水，书被人弄湿，桌子里被人塞了垃圾。”
　　戚凡刚刚上任，头一回碰到这么棘手的事，好在蔡主任来了。
　　蔡主任听完事情的经过，严肃地说:“这件事情还需要核实，学校组织会在10天之内完成调查，经组织认定，我们会给予学生纪律处分，并在周一大会上通报批评，取得被欺凌者原谅。学生还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写检讨书，并由监护人签字。”

　　许阮进了教室，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她把程繁星桌子里的书整出来，放在她椅子上，搬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慢吞吞地把书一本本放进去，几本被涂了胶水根本打不开的书，她干脆丢在程繁星课桌洞里，直到理完所有的书，许阮朝一边的程繁星抬了抬下巴:“有力气传谣言是吧，麻烦程繁星同学把自己的课桌搬走，还有，请让给我书涂胶水的人在下周一以前把书补上。”
　　毛羽曼出来当和事佬，她帮着程繁星把课桌扛走，末了，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善良，还对许阮说:“我想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没必要吧。”
　　许阮懒得理她，课桌侧边还有个盒子，许阮没注意，东西乒铃乓啷掉一地。
　　程繁星慌忙过去捡起来，许阮瞥了一眼，顿住。
　　江渲刚刚被戚凡叫去了解情况，回来就看到座位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堆人，奇怪的是，江渲一来，原本吵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并且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江渲看向许阮:“怎么了？”
　　许阮侧身，江渲看向散落一地的照片和勋章。
　　照片几乎都是偷拍的角度，主角是他。
　　而那些勋章则是一本江渲特别喜欢的书的周边，平时就别在书包上当装饰，一共八个，最近频频丢失，只剩下两个了，为此江渲还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是被人拿走了。
　　程繁星不敢看江渲的脸色，立刻收拾好东西就走。
　　江渲拦住她:“勋章还我。”
　　程繁星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把眼泪憋回去。
　　要回勋章以后，江渲如释重负。
　　他把勋章数了三遍，惊道:“七个！只有七个了！”
　　刘弈岩被他吓了一跳。
　　许阮:“……”
　　她四处找了找，还真就在地上发现一个。
　　江渲捧着勋章大大松了口气。

　　程繁星躲在一边，小声抽泣。
　　陈琮聪:“我靠真的假的？！”
　　许阮低头狂补英语笔记，江渲挡开陈琮聪的头，两人异口同声:“煮的。”
　　陈琮聪:“？”
　　程繁星伏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所以你们到底说啥了？她哭这么伤心。”
　　许阮叹了口气:“我也想哭。”
　　江渲:“……”
　　陈琮聪:“我靠所以这算语言暴力了吧？”
　　许阮看了眼手表:“下节什么课？”
　　江渲抄了两张课表，还给许阮桌子上贴了一张。
　　“语文。”
　　戚凡敲敲门板:“班长出来一下。”

　　陈琮聪拍了下桌子:“这节语文课改自习。”
　　江渲撕了张草稿纸，写:【这里刚刚在干吗？】
　　许阮:【我跟程繁星换了张桌子，动作慢了点】
　　江渲:【你留着给我啊，我帮你搬( ?° ?? ?°)?】
　　许阮:【？不是说要走高冷路线？】
　　许阮:【最近怎么越来越接地气了】
　　江渲:【撑不下去了】
　　许阮:【……】
　　许阮:【数学作业借我对个答案】
　　江渲:【还没写(=^▽^=)】
　　许阮:【我能看到你的表情，可以自动脑补你的语气，所以不用颜文字。】
　　江渲:【你不觉得上一个颜文字很像毛茂吗？】
　　毛茂是那本书里的一个角色。
　　当初这本书出动漫的时候，许阮被江渲强制观看过。
　　许阮:【这是毛茂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江渲:【……】
　　他抓起草稿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下午的班队课李书景还是没有来。
　　陈琮聪硬着头皮去问戚凡能不能改放电影，戚凡说让他们自己选。
　　“看什么？”
　　刘弈岩举手大喊:“北城南巷！”
　　北城南巷是一部几年前的影片，至今仍被奉为经典。
　　女主叫柳依安，住在城北的一幢别墅里，是各位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平日里安安静静从不惹麻烦，下课也不走动，就是坐在位置上刷题。
　　直到男主周舟的到来。
　　周舟的家在城南的巷子里，每天要花很久的时间坐公交到学校，因此经常迟到。
　　周舟是个乐观积极的少年，他的出现让柳依安死水般的生活重新掀起波澜，他会发现柳依安手腕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会发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会发现她流血的伤口。
　　柳依安的父亲经常家暴柳依安和她的母亲，所以柳依安的膝盖，手腕，胳膊甚至脖颈上都有伤口，于是周舟养成了随身带红药水的习惯。
　　周舟有回上厕所时听见有几个男生聚在一起，用极其下流的语言来讨论柳依安的身材和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风流往事”。
　　周舟一下子就火了，跟那帮人打起来，最后自己额头磕在墙上流了好多血。
　　柳依安哭着给他涂红药水，周舟笑着问她:“怎么哭了？”
　　“记住，以后不管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保护你。”
　　也许是那天晚上的路灯一闪一闪地亮，也许是那天晚上的月亮星星很好看，也许是眼前少年炙热又真诚的告白:“柳依安，高考结束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吧。”，不管是什么，都让那个夜晚刻在了柳依安心里。
　　好景不长，柳依安的父亲发现了。
　　柳父有钱有势，一句话就让周舟父母被辞退，连房东也赶着他们走。周舟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安慰父母，后来看到医生说再不交钱就没办法给奶奶治疗了，看到父母鬓边冒出的白发，周舟去找了柳父。
　　他从窗户里看到，柳父在侵犯柳依安。
　　少年拼命地嘶吼，拼命地撞门，却还是无济于事，他拾起一块石头立在门口等着柳父。
　　过了十分钟，柳父开了门，腰带松松垮垮，衣衫凌乱地站在周舟门前。
　　周舟听见少女微弱的啜泣声，一下一下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里，没办法多想，他抬起手，柳父应声倒地，流了好大一滩血。
　　柳依安和周舟都被警车带走了，柳父当场确认死亡。
　　后来周舟入狱，柳依安得了抑郁症，周舟父母受不了打击相继去世。
　　周舟出狱那天，柳依安站在门口冲他笑。
　　画面一转，二十八岁的周舟坐在地铁上，看着手机里的头条新闻，艰难地抬手点进去，正如他所想，柳依安在今天完成了她计划了十年的复仇，用极其残酷的手法，杀了她父亲。
　　原来十年前那天，只有绝望的少女和阴暗处偷窥的一双眼睛。
　　周舟亲眼看着一切的发生，什么也没做。
　　影片定格在柳依安十八岁照片上，少女明媚阳光，眼眸弯弯冲他笑。
　　至此落幕。
　　许阮内心空落落的。
　　二十八岁的周舟无数次忏悔，噩梦缠身，却永远无法改变十八岁的柳依安“死”在十年前那个夜里的事实。
　　江渲提醒她一句:“我要开灯了。”
　　电影占了八十分钟，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许阮传给江渲一张纸条:【前几天怎么了？】
　　江渲:【什么？】
　　许阮:【就你托我买物理资料那天】
　　江渲:【竞赛没得奖，心情不太好】
　　许阮塞了颗糖给他:“甜的，心情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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